忆颜•风行•花命

　　他的身体被埋在土中，仅有头颅露出。鲜红的写轮眼的色彩一分分暗淡下去。
　　“这么近的距离，再怎么样也会射中的吧？”
　　他听见那个男人冷漠而有礼地如此问。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男人手中一枚钉子呼地射出，直直瞄准他的额头。
　　三米、二米、一米。
　　风在这一刻凝固。没有人敢呼吸。
　　“嘶——”
　　耀眼的红色夺目而妖艳。从他的额头飞溅出来。
　　纷纷扬扬的血滴，恰似那在无风时也能飞舞的樱花。

　　他看到那只残手向丁次飞去。
　　他说：“我，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用万花筒写轮眼摧毁了那只手，为丁次赢得逃跑的时间。可是他的头垂下去，神色安详。

　　他在黑暗中前行。他心知自己应已和那边的世界告别，他看到黑暗的深处有点点火光在闪烁，间杂着噼里啪啦的爆火声。他突然好奇自己是否会遇见带土。
　　“你来了啊……把你的事跟父亲讲讲吧。
　　“卡卡西。”篝火旁的人说得很淡，他回头看着卡卡西，那是一张与卡卡西肖似的面孔，只是更成熟、更沧桑。
　　“好的。父亲。”卡卡西笑得很灿烂，眼睛眯成了月牙缝。

　　卡卡西对父亲说起父亲自杀后他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已经长大，也许是因为告别了那边的世界，不再在乎礼仪和后果，卡卡西面对父亲不再别扭，径直拨弄着火薪：“你自杀后的好几年，我都在恨你。”旗木朔茂没有一丝惊讶，他淡淡笑着：“后来呢？是谁改变了你？”
　　卡卡西手中的动作猛然一顿，他放下拨火的木棍，苦笑，伸手捂住左眼。
　　“是带土。宇智波带土。”
　　朔茂也不再追问。他看出儿子陷入回忆的漩涡，正在痛苦。
　　静默半晌，卡卡西缓缓抬头。眼眶湿润：“是带土铸就了现在的我。父亲，你要听缘由吗？”朔茂含笑点头：“若你愿说。”

　　卡卡西说起父亲不在的最初几年，神色隐隐有愧。他说，那几年我极其讨厌你。我不明白一向被誉为天才的你为什么会打破忍者世界的铁则，我不明白一向骄傲的你为什么会自杀。我认同他们的说法，你是个没用的废物。
　　朔茂面不改色，他缓缓笑了，以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包容。
　　卡卡西亦平缓地讲述。他说他的老师叫波风皆人，是后来的四代火影。朔茂点头，他知道那孩子必成大器。卡卡西笑笑：“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两个队友，带土和琳。”他眯起眼，很怀念地说：“带土爱迟到。每次的理由都是‘在人生路上迷失了’或‘解救被困在电线杆上的猫’之类的。”朔茂笑得意味深长。卡卡西理直气壮地挠着本已够乱的头发：“说以才说带土铸就了现在的我。”
　　卡卡西接着讲述。他出神地盯着眼前的火焰，眼神飘忽：“那年我十六岁，当上上忍。而我所认识的人中，只有带土没送我礼物。我和皆人老师兵分两路，我的任务是炸毁敌人作为粮食运输要道的桥梁，在途中，琳被绑走。”
　　朔茂默默点头，眉宇严肃。他想知道一直视不遵守忍者世界铁则之人为废物的儿子会如何取舍。
　　“带土和我关系一直不好。说到这个，我的两个学生倒很像当年的我们。不过他们虽然经常吵架，但感情很好。”卡卡西面色凝重，“后来皆人老师告诉他你的事，他对我的态度才稍有好转。可我们几乎是立刻在是否去救琳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朔茂微笑，了然而平和：“你一定对他说‘忍者为了完成任务，就算牺牲伙伴也在所不惜。这就是“规定”。忍者所需要的就是能执行任务的道具，感情根本就是多余的东西’。”
　　卡卡西直率地点头：“是啊，当时的我……就是这么说的的。”
　　卡卡西眼前突然出现那个对自己怒目相向的少年。他那时转身，让自己的人生亦从此转移。“他问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我当然告诉他确实是。于是他决定自己去救琳，而我决定继续任务。”朔茂敲敲卡卡西的头，严肃地说：“一意孤行不仅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也会让同伴陷入危险之中。”卡卡西拍掉父亲的手，笑得顽劣：“老爸，你对我说的和我曾经对我的学生说的一样。”
　　“哦？”朔茂挑眉，“那个像你的是谁？”“佐助。宇智波佐助。”
　　朔茂点头：“说下去吧。”
　　“分别前他的一席话改变了我一生。
　　“他说，‘我认为“白牙”是真正的英雄。虽然在忍者世界里，违反规定的人会被称为“废物”，但是……
　　“不珍惜同伴的人，是更没用的废物！”

　　朔茂双眼睁大。他很惊讶，在世时，他甚少听到有人能大声讲出这句话。
　　时代，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吗？
　　“那时我很惊讶。我不曾想过那个呆头呆脑的带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我当时仍坚持去炸桥。现在想起，说不后悔是假话。若我当时的选择是去先救琳的话，带土也不会……”卡卡西声音嘶哑，语调颤抖。
　　朔茂悲伤地笑了。他不知道过程，却已看到结局。
　　“我们好歹救出琳。我的左眼被划瞎。”卡卡西将那些惊心动魄的过程一笔带过，忽略了自己曾有的震撼与挣扎。“那时候的带土，第一次开写轮眼。”
　　卡卡西忽而忆起佐助。佐助也是在战斗中让写轮眼觉醒，而原因也同样是为了保护同伴。现在想起，只不过是改变了角色，改变不了结局。
　　“离开那里的时候……敌人瞄准我左眼的死角，用石块打中我。我晕过去。而那时敌人用土屋崩落这个土遁想将我生生活埋。
　　“带土本来带着琳跑到前面去了。他见我摔倒，又折回来，在岩石掉落下来前将我推开。而他自己……”
　　“半个身体被埋在石块下。”卡卡西捂住左面。他感到那里一阵刺痛，如同当日被利刃划破一般，而眼窝处亦疼得撕心裂肺。
　　“我狠狠捶着地面。我骂自己算什么队长、算什么上忍！带土那个白痴那时候居然还在笑。他说他还没送我礼物，他让我放心，他送我的绝不是什么累赘。他说，他要把他的写轮眼送给我。
　　“我在犹豫。我想让带土完整地离开这个世界。
　　“结果那家伙笑得一副白痴样……他说他快要死了……
　　“‘但我会成为你的眼睛，帮你看着未来的……’。”

　　卡卡西神色恍惚。他从火中看到多年前的好友被埋在石块下，向他虚弱微笑。骄傲而欣慰。
　　“他说他要我用他的眼睛看未来。
　　“可即使有写轮眼，在佐助那孩子离开木叶、离开鸣人时，我看到的未来依旧是迷茫一片。”
　　卡卡西痛苦地摇头。他想起那次终结之谷的战斗。漫天的大雨，他至今怀疑那是鸣人的眼泪。他看着鸣人就想到带土，他们两个一样重视同伴，同样为了同伴拼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天，他对鸣人也对带土，第一次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朔茂拍拍卡卡西肩膀。卡卡西惊觉父亲的手苍老而真实，有熟悉的温度。
　　“你在想哪个孩子？”
　　“鸣人。漩涡鸣人。他很像带土。”
　　朔茂侧头想想：“你说的是他吗？”
　　朔茂伸手一抹，黑暗中凭空出现一片光亮，那是生的世界。
　　卡卡西看到鸣人站在佩恩前，红袍猎猎，火的纹样翻卷飘扬。
　　“如今的他，也已经长大了呢！”朔茂感叹。
　　卡卡西没听见。他死死地盯着鸣人，他想那个背影很像皆人老师，很像带土。
　　他想起带土说：“既然两者都是废物，那么我宁愿当后一种废物！如果有人说我不是忍者，那么那种忍者由我打倒！”
　　他想起鸣人说：“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聪明，那么我这一生宁愿都当一个笨蛋！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想出更厉害的忍术，一定要把佐助带回来！然后，我一定要打倒晓！”
　　他自嘲地笑了。
　　“如今的我，已经是一个率领着部下的上忍，但我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直在后悔……即使有了这双眼睛，还是无法看到未来……如果你还活着，不知道会怎么骂现在的我呢……是不是啊，带土？”

　　“不管村子里的人怎么说，你都是个了不起的上忍。”

　　漆黑一片的空间里，突然传来带土的声音。
　　卡卡西呼地站起来，大声喊：“带土！是你吗？！带土！”
　　“现在还在后悔吗？”卡卡西愣住。带土和父亲的声音，在这一刻重叠。
　　“你还在后悔吗？”
　　卡卡西低头笑了，眼中有泪光闪烁：“不了……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了我的、还有你们的村子……我不会……再后悔了……”
　　“你看出鸣人的身体里有什么吗？”带土的声音自卡卡西身后传来，安静得过分。
　　卡卡西浑身颤抖。
　　“带土……你……”
　　卡卡西感到有一只手搭上自己肩膀，手心是熟悉的温热。他看到带着从前的防风眼镜的带土走到与自己平行的位置，张开写轮眼指着鸣人的身体。
　　卡卡西看到了，那是黑色的火焰。
　　“那是天照……”带土悠悠地说，“鼬怕佐助用天照毁灭木叶，将这种力量寄存在鸣人身体里。可若是没有人对鸣人加以引导，他决不可能使用这种力量。而引导者必须能纯熟使用写轮眼。”
　　卡卡西迟疑地问：“是在叫我回去吗……？”
　　“随你决定。虽然回去你会面对更多的死亡和憎恨。可你也能拯救很多人。”
　　“我选择回去。”
　　话音刚落，卡卡西眼前就是一片耀眼的白光。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直搭在肩膀上的带土的手也不知在何时消失。
　　卡卡西觉得恐惧排山倒海地袭来。他知道两人的背影愈来愈远，而他无能为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自知无法挽留。
　　“带土……父亲……你们后悔过吗？”
　　最后一刻，卡卡西问出心中一直困扰的问题。

　　朔茂和带土的声音带着模糊的笑意：
　　“你说呢？”

　　樱花之所以绚烂是因为在它飘落的瞬间那凄美的色彩，山茶之所以壮烈是因为它宁愿整朵凋落也不愿片片凋零。
　　我想，卡卡西像火红色的康乃馨。
　　一点点地枯萎，一点点地凋谢，但在他在世的时候，会一直都在守望着珍爱的人们，会一直一直都在保护着重要的同伴。
　　即便凋落也会不为人知，像你的家人一般，宁愿用最不让你伤心的方式逝去。
　　即便花瓣冰凉，内芯却在跃动着如火一般的色彩。
　　即便不是最壮烈，逝去的那一刻，仍会在你心中烙下深深的印痕。

　　在风凝结的那一刻，我们屏息等待。
　　等待着那只康乃馨的再次绽放，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
　　即便花落，仍然坚信。
　　来年春天，花依然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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