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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天心海棠
云天青坐在飞蓬对面,从酒肆二楼的窗户里看着奈何桥上的鬼魂们排着队从孟婆手里接过那一碗忘川之水,洗去记忆卸下牵挂之后跳进轮回井再入红尘。
“飞蓬……飞蓬。”云天青叫了三声,飞蓬才合上手里的书抬起头来,云天青斜了那书名一眼——《论古董的辨别》。
“天青,你今天好像特别没耐性啊。”
“被你忙不迭地从家里拉出来就为了陪你看书,怎么可能有耐性。”说着指了指楼下,“又不是中元节,奈何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要知道,奈何桥是个RP的地方,很多可以在黄泉海三途川解决的事情,大家都喜欢拖到奈何桥来解决以显示最后一秒主角才出现的定律。所以无聊的时候守在这里,会知道很多六界八卦。”飞蓬拿着茶碗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是哦,”云天青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比如说咧?”
“比如说当年天界大老板之一的黄帝决定亲入轮回,为的就是去找一个人,入轮回前还在这里和孟婆讨价还价要让那个人的转世逐渐恢复神界记忆,孟婆说她没办法,最后还是楚江王出面搞定的。”
“那个人是谁?”
飞蓬压低了声音,以一种‘这事我就告诉你你别说出去’的语气回答了两个字:“风后。”
云天青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一副有那么一点被震惊到的模样。
飞蓬摇头,果然是和这些人都不熟所以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价值,要是这种大独家卖给什么《三界秘闻录》这样的八卦周刊,肯定能好好赚一笔。
“飞蓬,你啥时候开始研究古董了?”云天青看他不说话,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他面前的那本书上。
“古董这东西有意思,又能赚钱还有文化底蕴。”飞蓬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回答,“天青,我房里那盆花你记得吧。”
“蓝色那盆?记得,不过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天心海棠,魔界特有的一种植物。”
“魔界特有?”云天青听到这四个字眼睛亮了一下。
“是啊,魔界特有。”
“有没有什么典故,比如和那个七叶一枝花有关的?哎,不过那又和你研究古董有什么关系?”自从云天青发现重楼这个名字对飞蓬的刺激效果比较大以后,就改用了那杂草的别名来称呼魔尊大人,飞蓬抗议无效,只好接受。
飞蓬站了起来:“没什么关系。至于典故,想知道的话就帮我好好照顾那花,下次回来我再告诉你。记得那花不能见光,还要浇无根之水才行。”
“等会等会,你要去干嘛?”
“我要去转世。”
神魔人鬼都经不起动辄几十几百年的相思吧,他不来只好我去见他。
云天青跟着飞蓬走出去,一直到看他喝了孟婆汤走到轮回井边的时候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你真要去?”
飞蓬点头。
“好吧,那你要是能记得,就去帮我看看我家野小子,据说他一时半会死不了了。”云天青摇摇头,看着飞蓬消失在了轮回井中。
飞蓬站在神树底层,感觉到夕瑶的气息越来越近,看了看手中的锦囊回头对身后的天兵说:“麻烦各位等一下。”
几个天兵也感觉到夕瑶的气息,心道飞蓬和夕瑶交情果然不比一般,也都自以为知情识趣地点了点头:“将军不用着急,我们在前面等您就是。”
“飞蓬……”平时高贵温婉的女神此刻脸上尤带泪痕,只唤了一声名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
“夕瑶,这又是何苦。众人之中我以为只有你最懂我,所以你也不应该为我要下界一事而难过。”飞蓬笑笑,笑得洒脱。
夕瑶点头,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滑了下来。
飞蓬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锦囊放在夕瑶手中,示意她打开。
夕瑶看了看:“这是花种?”
“天心海棠的花种,传闻中只在魔界极阴寒处才会开放。我试过在这里种,可惜总是种不活。”飞蓬这么说着,想到的是那个把花种给他的人。
重楼抱怨飞蓬的伤好得太慢。
“如果想要我伤好快一些,就不要下手那么重。”飞蓬冷着脸回答他。
“和你打架还要顾着下手轻些,岂不是瞧不起你。这个给你,拿着。”重楼递到飞蓬手里的竟然是一盆花,看得飞蓬不知所措。给男人送花也就算了,怎么还附带一个花盆?只好又抬头看他等待解惑。
“这是天心海棠,魔界特有的花,香味可以辅助疗伤。”重楼简短说明。
于是飞蓬就抱着一盆花回到自己的住处。
神界虽冷,但日照却充足,飞蓬试了很多次也没有能把天心海棠这种活在阴寒之处的植物种活,重楼也就经常不厌其烦地带着天心海棠穿过神魔之井。
“你真的就要这样一走了之,那么给你天心海棠的人怎么办?” 夕瑶握着手中的花种看着眼前人平静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是聪慧的女子,飞蓬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夕瑶,你知道为什么那句话叫白头偕老?那是因为他们只有一世。”飞蓬顿了顿,又开口说道:“我厌倦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他让我体会不到自己活着。连这都不能改变,我又能改变什么。”
夕瑶明白,因为她也分不清,到底她是那颗树,还是那颗树是她。
“再浓的情,时间太久了,顾虑太多了,也会有消磨殆尽的一天。”飞蓬说着往天门的方向看了看,“下界,或许不一定有我想要的结果,但总是一个契机,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夕瑶看着飞蓬,觉得两个人宛若对镜而视,一样的感情一样的境地——唯一的不同是飞蓬有他没有的勇气,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对那一份回应的信心,可惜并非每一个人都那样幸运。
“如果你在神树之上栽种,它真的可以在神界开花也不一定。”飞蓬指了指夕瑶手中的锦囊,“轮回之中,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的。我走了,你保重。”
真的舍去神籍去受轮回之苦了。夕瑶最后一次看着飞蓬的背影轻声叹息,是否甘之如饴,也只有自己才说得清吧。
自从飞蓬再入轮回之后,云天青才深刻体会到有一个室友在身边日子是多么的不同。即使是不太说话各自钻进各自的房间宅着,那和一个人住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去黄泉路刷刷怪权当锻炼身体打发时间,到了后来连这个都懒得去。倒是某一次天青在去黄泉路的路上似乎感觉到了飞蓬的气息,看了看却发现是一个不相识的男子在阻止另外一个女人跳轮回井,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年头想不通的人多,早入轮回有什么不好,偏要留着上一世的念想死守。
随即想起自己也是这想不通大军中的一员,郁闷之余匆匆离开,也忘了追究那人究竟是谁。
穷极无聊也就只有睡觉打发时间。有时候梦里看见双剑之上光束冲天,尔后便是那一片落下的红焰,再就醒过来。
做了鬼,有些事情忘记了,有些事情倒是记得更清楚。
琼华掌门太清力战妖界之主,中其诡计终不敌身亡。座下大弟子玄震身受重伤,命在旦夕。
天青跪在师傅的棺木之前,山风带动灵堂之中的白色布幔,诡异地飘动着。白烛的火焰跟着跳动,忽然灯花炸开,啪的一声轻响。
“师傅,若这是唯一止息干戈的方法,弟子宁愿背上这叛徒的骂名,也不想再看见同门师兄弟中任何一人因此丧命。”
“天青。”有人走了进来跪在他身边,正是夙瑶,“你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去休息会吧。”
“二师姐,”云天青仍旧跪在原地,“大师兄他……”
“大师兄已经去了。”夙瑶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却只是努力盯着太清牌位,不让泪水落下来。
云天青听着这话怔怔地无法反应。
这一切许只是场梦,梦醒了,他仍旧是那个贪玩胡闹的云天青,有时候受师傅责罚,大师兄便护着;有时候被三师兄骂不思进取,可一旦被罚去思返谷饿肚子,回来总还有三师兄给他留的点心;到了天气变热,就被小师妹缠着在三师兄睡着以后偷偷溜出去抓夏螟虫。
云天青从地上站起来,双膝一阵钻心的痛:“我……去看看。二师姐,你保重。”
夙瑶看着天青离开的背影,对他最后一句话中的惜别之感有些不解,但此时却无暇多想。
天青站在太一宫前,夜色之中的琼华似乎安详静谧。现下双方暂时休战,一旦再开打,还不知有都少性命要被牵连。如今连大师兄都去了,琼华一派,究竟还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一路走过长长栈桥,到得剑舞坪大师兄房门口,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心里明白,遗体已被送走。
天青径直往后山禁地走去。
“师妹,你今日却是去了何处。”玄霄在禁地中打坐,听见脚步声闭着眼睛发问,问完才发觉来人并非夙玉。睁开眼睛,却看见云天青站在台阶之下。
“禁地门没关,我就进来了。”云天青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心下知道这笑容必然难看无比。
“大师兄之事,我已知道了。”玄霄点头,以为天青前来,是为了告知他玄震死讯。看天青沉默不语,“我知道大师兄与你向来交好,你若难过,便想想如何为他报仇吧。”
“报仇。”天青低头苦笑,“待我杀了幻瞑的人之后,他们再来杀我为他们的人报仇么。”
玄霄皱了眉头:“天青。”
“妇人之仁是不是。”云天青抬头,“师兄,这些师兄弟的性命,也都在你说的必然要付出的牺牲之中么。”
玄霄片刻之后说道:“事已至此,为了不让他们的牺牲白费,必须让琼华成功飞升。”
“师兄,做神仙有那么重要么。只影御风,又有何值得羡慕的地方。”
“你我师兄弟一起飞升,有何不好,何况”玄霄说到此处,声音高了起来:“大丈夫理应为前人之所不能为,否则人生一世,意义何在。”
云天青一向了解玄霄,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已经是徒劳,这最后一次试图与玄霄的沟通也失败了。
“天青你受伤了?”看他沉默不语,玄霄的目光落在天青肩上,白色的布料上染着丝丝暗红。
这却是几日之前为了救那妖界幼儿被同门刺伤,所幸自己不曾动手,未被认出。走来禁地的路上天青就觉得肩上的伤一阵阵抽痛,心知必是伤口裂开,可竟无心去管。
“小伤而已,不碍事,师兄不用挂心。”云天青伸手不着痕迹地挡住玄霄伸过来想要探他伤口的手,“那么师弟言尽于此,此后诸事,还请师兄珍重。”
说着看了玄霄一眼,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玄霄听着他最后一句话,心中似有所感,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天青师兄。”走到琼华山门,隐在角落的夙玉走了出来,手中抱着那日云天青救下的幼女,那幼女趴在她肩头睡得很熟,颈中挂着一块翡翠。
“师妹久等了。”天青看着夙玉肩上包袱与腰间望舒,“你真的决定好了?”
夙玉点头:“天青师兄既然愿意带我离开,夙玉当然也不怕背负这叛徒罪名。”
云天青回头往禁地方向看了一眼,伸手从夙玉手中接过那幼童:“那我们走吧。”
师兄,但愿此生,还有再见之时。望你知道,天青心中,从未有一刻忘记,也决计不会负了你我情谊。
禁地之中玄霄忽然感到望舒之气竟已离开琼华,心念动处旋即赶回剑舞坪,见房中油灯仍然亮着,却不见天青踪影,只有桌上铺着一张雪浪纸。
正是自己过去与天青一句玩笑打赌之后写下的四句诗,纸上溅了点点墨渍。在自己所写的四句之后,是云天青工整的字迹:
千载太虚无非梦,
一段衷情不肯休。
梦醒人间看微雨,
江山还似就温柔。
玄霄默默站立,忽然手中火光一闪便要向桌上落下,可最后关头那火光又复熄灭。终是拿起那张纸,细细折了放入怀中。
既然你们都要离开,那我便一人证明给你们看,究竟谁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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