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作者:漠北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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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壶里的茶喝净,青衣将杯子一推,敛容正色道:“与苏大人弄青梅绕竹马的姑娘来了,你见还是不见?”

      苏樱展颜,笑得满眼晶亮碎钻石。“雅柔?见,自然要见。京畿距此上千里路途,真难为她能找到这儿。”

      青衣拿袖子擦了擦嘴问他:“你是与我同去,还是我把她叫过来?”

      苏樱眼睛眯得细长,那一眼光线里的情愫九曲十八弯,三分扑朔七分迷离。“自然是我去,她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随你一起。”

      青衣咂了咂嘴角:“那走吧,我忙得很,没空耽搁。”说不上赌气也算不上负起,青衣蹭蹭蹭地走着,将苏樱落下好几丈远。转过清风阁就是青衣住的院子,她刚刚将雅柔安置在花厅里,此时日头正盛,金灿灿的如半空中坠了块金盘。

      进到花厅没见着人。“宝儿,刚刚的那位姑娘呢?”青衣问洒扫小婢,她明明将雅柔放在这儿的,突然失踪岂不是她的责任。

      “禀公子,那位姑娘坐了一阵见您没回来说要在园子里转转,咱们就没拦着,可她一去就没回来。”小丫头虽是与青衣回话,眼神却不离苏樱。

      “你在里面稍坐,她不知转到哪儿去了,我就去给你寻回来。”与苏樱说完,青衣转身出门。诺大的太守府找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青衣此时更觉上辈子亏欠他的。

      苏樱此等沾染日月清辉的人平日当然少见,小丫头分外热情,忙着给他斟茶倒水。

      “我到里面转转,不劳烦了。”女子闺房常人自然不得进,有这样的好机会苏樱又怎能错过?

      “这、这……翊青公子怕是会不乐意。”瞧见苏樱对她笑,小丫头粉嫩呢的小脸红出三分扭捏。

      “哦?我与她……关系甚密,想必她不介意。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出来,必不连累你。”

      “那、那你要快些出来,别让翊公子看到。要不要我把茶水送进去?”小丫头双眼睛亮。

      “不用,你放在桌上,等我出来就好。”苏樱推开门挑了帘子进了里间。

      清淡淡的一室,是苏樱没想到的。入眼处皆是素色,帐子上是淡蓝的双鲤戏莲图,雪青色的被褥折得不甚工整,看样子应该是自己打理的。床头放着《孙子兵法》《六韬》《三略》,苏樱坐过去细细的翻,这就是她所说的术业专攻?不爱云鬓红装却爱武装?打书里掉出张字条,苏樱拿起来一瞧,是一句像词不是诗的东西:你不是男人,是穿裤子的云。苏樱两指抚着额角,眉头深锁,手里摩挲着这短笺,咀嚼字中深意。这应该是写一个男子,说的如此直白如此动心牵情,是给谁的?

      将字条夹回原处将书摆放整齐,苏樱又打褥子下发现了个小册子。上面罗列了几人名字,京畿四大公子赫然在列,每人名下各有记载,性格分析,家室背景,府内所藏珍宝情况,还有……每个人的污点行径,即青衣对他四人不满之处。苏樱没空细看,单单盯着自己的瞧。青衣将苏樱那一栏所有的记载都圈圈叉叉掉了,只在污点一栏下面打了个无数的 ‘正’字,目前还有一个正在累计中。苏樱数了数,还真不少,看来他与青衣结的梁子还真是大,可不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陆压只有两个‘正’,简宁只有两笔,温仪同样是两笔,只有自己密密匝匝地从上面一路排下来。

      将本子放回原处,苏樱在床上坐了许久,他要如何攻开着她的壁垒,在她心中纵横驰骋呢?

      苏樱没等到青衣回来,陆压派了个军卒过来请他,要他前往正厅说话。四人相视而坐,半年前的两对夫妻现在各自打散重新配对,端得好笑。几人都是熟得不能再熟,自然不用介绍,苏樱对着雅柔温煦一笑,倒是有度有节,不过勾惹得雅柔红了眼圈,一副幽怨神情。陆压说雅柔既然过来,今晚如何消遣由她定夺。青衣觉得她肯定喜欢自由行动,可人家毕竟是名门闺秀又做过宫妃,装也要装出个气度。雅柔说要听戏。陆压问青衣点哪出,青衣想了想拿不定主意,试探着问可不可以演孙大圣三打白骨精,戏班班主汗颜说没有。青衣歪着头做思考状,又点樊梨花三休薛仁贵,人家班主又说没有,说倒是可以唱薛仁贵休妻,青衣不干,说既然想听的都没有,那你有什么啊。班主说除了您点的那几出都有。

      雅柔接过话来说要点出破镜重圆的,要唱女驸马,唱冯素贞和李兆廷有情人终成眷属。青衣觉得不好,她想听出智擒妖孽小三的,可这时代小三受律法保护,插足正当光明,劈腿不在世俗谴责范围内,所以这戏怎么听都不会顺心。最后没讨论出个结果,青衣说今儿晚上是十五,天官赐福,百姓要放河灯演大戏,她要出府去看,就不陪着他们听戏了。陆压也不甚喜欢听戏,听青衣要出府找着借口与她同去。苏樱说听戏人多才有趣,既然外面有更好玩的,何苦憋在屋里,戏可以改天听,这天官赐福可不是天天都有,同去同去。投票比例三比一,雅柔要么自己留下来听戏,要么与几人同出府,做过贵妃的人又岂能不识得大体,自然是同去同去。

      府外果然热闹,烟花过处有万点明灭星光恍惚间映得人面如花,四人只身出府,雅柔改作男子装扮随行。崤关城的百姓似乎一夜间都涌到街道上来,比当日陆压进城更热闹。苏樱与陆压并肩而立,两边分随着雅柔与青衣。当日在尚书府苏樱答应了青衣与她一道过中秋,可最终食言,走在这灯火阑珊的夜幕下,四人心思各异。

      这四人往街上一站,皆是俊逸娇俏的人间上品,自然引得旁人频频回顾,大胆点的官宦小姐甚至打发人上前来拜名帖,青衣对那些掸了各色脂粉的信笺不敢兴趣,她喜欢有女子送她香帕,京畿的时候她收到过不少,各地潮流不同,所以帕子上的绣纹各异,很有收藏价值。更有开放女子痴笑着游离在几人身边,时不时那胳膊去撞外围的人几下,这青衣可就受罪,自打她入尚书府后虽然锦衣玉食,可一直就没能向发面馒头似的鼓起来,一如既往的瘦,所以来回这一撞,青衣不干了。这种迂回的孟浪行为看似雅事,可这种□□上的对冲一下两下就算了,谁能架起总折腾啊。陆压见她愠怒,揽着她的腰将两人调换了个位置,变成苏樱与青衣接壤。苏樱换了身玄黑锦衣,与夜的背景很相称,青衣觉得挺好看的,两人匆匆在烟花的绚丽里对望一眼,还没等得这一眼结束,雅柔攀着苏樱的胳膊和他换了位,四人间的格局又变了。

      街上分外的热闹,平日里青衣哪舍得这好光阴出来闲逛,但凡有些空档都在琢磨着精进自身技艺,显王府后院的那把锁她一直弄不开,让青衣耿耿于怀。走在街上,万卷楼下有唱戏的,府里没听成,几人在人堆里仰头看着。高台上几个伶人都扣着面具,幽幽的洞箫和萧瑟的琵琶声一响,在这喜庆的红花上描出几笔清冷的白边。青衣仰头仔细看着,半晌没听出来唱的是哪出,她于这傩戏懂得不多,只是觉得有些阴森惆怅。

      看她兴致不高,陆压转头给她解释,说台上正唱的是汉武帝初遇李夫人时的情形。青衣问他:“白衣白袍没脸孔的那个就是李夫人?不是传说云鬓花颜吗?这样的阴森,还有哪个帝王敢要,你要吗?”

      陆压拿手在青衣肩上一揽,在她耳边挑眉低语:“我不要,我有更好的。不过,武帝有一句话说得颇得我心。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奈何姗姗其来迟! ”

      青衣长吸一口气耸了耸肩,心道自古帝王哪有专情的啊,汉武帝遇上李夫人的时候已经有了阿娇、卫子夫和钩戈夫人,几个美人哪一个得善终了?帝王就是克妻命啊。

      苏樱站在陆压身边,听不清两人低语,雅柔轻倚身子伏在他身边,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

      台下人正看得起劲,突然上面蹿来了个红衣红裙的姑娘,墨鞭在手将一众正唱到酣处的几人赶了下去。她身后的俩跟班马上将台上清场,当中一个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众人朗声道:“咱们家姑娘身份尊贵,今日借贵宝地比武招亲,不论你家中有无妻室,只要胜了咱们姑娘手中鞭子,就能抱得美人归,另有丰厚嫁妆陪送。诸位,今晚天官赐福,谁先来讨个喜庆啊?”

      青衣一向不习惯仰视别人,她向后退了两步仔细瞅了瞅台上人,怨不得如此跋扈,这等漂亮姑娘即使嚣张一些也是有资本的。

      “喂,人家说了,没有条件限制的,娶妻生子都不介意,陆公子苏公子要不要上去凑个热闹?”青衣转头问两人。

      “我不善缠斗,这机会,留给陆压。”苏樱退了两步,过来与青衣统一战线。

      “如花美眷再多,心里能装得不过一个,我又何苦害她?”既然两人都没那个兴致,青衣也不愿招惹是非,真若是将那姑娘胜了,到时候摊派给谁啊,做这种事岂不是折寿。

      “都没兴致?那我们就往前走吧!听说今晚要在城中选仕女献神呢。”她兴致勃勃,很想知道是不是如河伯娶亲那种当真把女孩献祭。

      “转一转我们就回去,崤关城刚安定下来,城中多有宁国府暗探,不能在外久留。”

      几人转身之时,台上红衣女子的鞭子突然甩出来,刚好缠在青衣腰间,那女子用力一拽,将她一力提上高台。猝然生变青衣定身在台上,将腰间鞭子解下来,不明所以地打量她。

      “敢问公子名讳?”收好鞭子,女子冷笑着走到青衣近前。

      “姑娘这是何意?我又不想娶亲,你强拉我上来我还是不娶。浮萍游子,你知道姓名又能如何”

      “我问你,你就乖乖地答,快说,你与大理寺少卿简宁是什么关系?”话音未落,手中鞭子已经甩了过来,被青衣一手拽住。

      “什么关系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说个清楚,今日就让你横尸在这高台之上。”

      “哼!”青衣嗤笑。就她所知,简宁估计早就算到有朝一日要回返漠濯,所以京畿十年并未娶妻,甚至连红颜知己都少,所以她不怕再有小三来搅她。

      “你那玉佩是哪里得来的?”

      “故人送的。”

      “哪个故人?”

      “与你何干?”

      “在我面前如此张狂,真是活的腻歪了。”红衣女子鞭花翻飞,将青衣罩在当中。

      台上由歌舞剧突然换成武打戏百姓们看得又热闹又开心,这俊男美女在台上缠缠打打比那依依呀呀好看多了。

      “要不要上去看看?那姑娘下手倒是有个狠劲。”苏樱眼睛不瞬地盯着高台上两人问陆压。

      “青衣应付的来,看看他们是什么来头!”敢在崤关城中如此嚣张,这样的人,真令人期待。

      青衣在台上招架了几十个回合突然有些倦,她好容易出来消遣竟遇上这等横祸,她不过是坠了简宁的玉佩,这也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

      “七妹还不住手!退下!”由人群里飞身出一道银色影子奔着高台两人去了,与此同时陆压也轻展袍袖一跃上来,两人分别将两个姑娘扯开退出数步。

      “舍妹年幼,冒犯兄台,我替她赔罪!”来人深目高鼻,长身玉立,冲着青衣和陆压抱拳,倒是个中土少见的美男子。

      “没伤着人最好,虽不该多管闲事,还是要多嘴两句,公子要多劝劝令妹,这般的比武招亲,怕是夫君没找到,人命已坏了几条。”陆压自有凌人气势,一开口已让对方动容。

      “您的好意心领了,我这就领她回去,日后定当多家管教。”抓着那红衣小妞的手,来人脸色深沉。

      “三哥,你看看,你看她腰上那玉佩!”姑娘挣扎着不肯走。

      “不要胡闹,还不快跟随我回去!”

      不由她分说,男子抓着她跃下高台远去。苏樱盯着他二人身影微微一笑,该来的早晚要来啊。青衣和陆压打台上下来,几人都觉得事情蹊跷。

      “你不能带着这个了,怕是往后还要惹麻烦,我的先借给你,等日后妥当之时自然还你。”苏樱说完伸手解下青衣玉佩,将自己那块软玉放在她手里,动作连贯的让她这等惯偷都咂舌,难道他也懂妙手空空?青衣想开口辩驳,苏樱已经将玉佩放在怀中,难道她去抢不成?

      西子河边有许多人在放河灯,红灯摇曳在水中缓缓流去,青衣觉得有意思,抽了条丝帕和位姑娘换了一站青藤灯。河边上人太多,青衣从缝里都插不进去,无奈几步奔离自己的队伍往上游跑。

      游人太多,陆压没来得及抓住她青衣已经滑出去了。“青衣,不要乱走!”陆压想跟着追出去,怎奈接踵摩肩的人群里他学不得青衣的泥鳅功。苏樱也只有翘首望着,雅柔顺势攀上苏樱的胳膊,指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红光问他是否记得当初许下的诺言。苏樱只顾得在人群中寻找青衣的影子,忽略了身侧美人,雅柔看他心意不在此,眸中幽怨大盛。

      陆压离开两人去找青衣,不多时的功夫只听得上游扑通一声。人群中有人大喊哪家的姑娘落水啦,苏樱面色一紧。

      “阿二,看看是不是青衣!”青云子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得了主子令匆忙翻上旁边大柳树往河中央望去。

      “公子,好像是……”

      青云子话没说完,苏樱甩开雅柔的手,拨开人群一个纵身入了水。急得树上的青云子干跺脚,他说的是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呢,公子如此这么心急,他还没等看个仔细他人就下去了。雅柔一见苏樱下水,担心他身上伤势,呵斥着要青云子赶快把苏樱给捞上来。

      有人喊落水的时候,水里几声扑通,不同方位上都有人跳下去。水流虽平缓,下面却有暗涌,刚刚落水的姑娘已被推在河中央,距岸边三四丈开外了。苏樱游到两丈远时,忽然停住了,转身掉头又往回划。青云子流云子在岸边搭了把手将苏樱弄上来,将手中大裘给苏樱裹好忙问他:“公子为何半途而返?”

      苏樱抹了抹额前水珠遗憾道:“快到近前才看清,那不是青衣!”本来身上旧伤未愈,加之天寒水冷,苏樱上岸后喷嚏连天,青云子两人商议一人先送公子回去换身衣裳,一人留在此处等青衣与陆压。

      等青衣手拿两片桂花糕从人群中挤回来时,原地的几人都已经不在,只剩流云子正四处张望。

      “夫人,终于等到您回来了,刚刚有人落水,公子以为是您,就赶下去救人了,才刚刚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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