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

作者:漠北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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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章:



      青衣一手攥着扇子,一手紧紧扣着栏杆,她打算好了,如果和谈崩了,她先走为上。要紧地是千万不能被拿住,她娘还在等她。横下心来,青衣如同半夜里刚从地上拱出来顶着露珠的嫩竹般,腰杆挺得直,目光坚定,她要做困兽斗。别看他们有四人,可同力不同心,如果能加以分化,让她得空逃出去不成问题。

      陆压以神龙之身在长乐坊等了青衣一夜,现在早朝时间已近,他必须赶快把这头的事情解决,上次他无故失踪已经让神龙卫惊得臣工门惶惶不安。

      “你随我来,有话说!”陆压撇下其余三人上了楼梯,手扣在青衣腕子上时他有种踏实感,心里虽有气,却也轻松不少。经此一役,坚定了陆压心中的一个想法,他不能如此放任她了,苏樱既然管教不了她,那他自然当仁不让。

      青衣多年与大理寺捕快追追逃逃的经验告诉她,敌不动我不动,可这次敌动了,她没动的了。确切说,想动也动不了。被陆压这一握,青衣觉得他有擎天柱的膂力,此时若是换个其他姑娘,非‘哦’地一声背过气去不可。青衣想叫,可是她觉得叫也徒劳,而且就眼下这形势,苏樱和温仪态度暧昧不明,不能取信;简宁也没多大指望,给他发工资的毕竟是陆压,他不可能为了她开罪自己的金主,或许就此毁了扶摇直上的机会呢。青衣心中大叹,原本她认为自己这尚书夫人的日子是场夜宴,没想到头来不禁十面埋伏,还四面楚歌。她心里祈祷佛祖救她,可佛祖觉得青衣不虔诚,她腕上带佛珠,脖子上挂符,怀里揣着十字架,嘴里念着真主,这明明一个多神论者,不对是无神论者,这样的人还行妄求庇护?

      陆压拉着青衣下了楼梯,带着她往廊道里拐,毕竟他们有不为众人言说的秘密。苏樱靠在椅子上,只静静地看,有风将清晨微凉的生绿带进来,又抬手将他嘴角擒的笑慢慢抹散开来。不过只那一刹,如正午花香四溢的莲池被人投了一颗石子,咚地一声,砸碎一池的馨香与明媚,硬朗清淡的脸上恢复如常。目光落在陆压牵着青衣的手上,苏樱脸上含笑,眼中悬剑,这剑,必要时,可诛仙,不分神佛。

      避开其他人的面,陆压拖着青衣穿过影壁来到后园角门处,将斑竹帘放下来,陆压狠狠甩开青衣的手。

      “怎么?要挣个鱼死网破?要豁出去了是不是?不仅没来养心殿,还敢跑到这种污秽之地寻欢?你是个姑娘!即使为宁国府的庶出却也不该如此糟践自己!苏樱让你太寂寞?”陆压利用身高优势在青衣头顶咄咄逼人,这个距离他能清楚看清她纤长的睫毛服帖地伏在脸上,清爽的脸上并没有娇媚的疲惫。宫中倾国倾城的女子多了去了,他从没费心猜测哪个女子是否寂寞。

      青衣眼睛四下里来回骨碌,却不敢反驳,好贼不吃眼前亏,她才不要什么鱼死网破,她要长长久久地富足安乐地活着。整件事情青衣猜中了开头,猜中了结尾,却没猜中过程。她恍恍惚惚记得自己从塔楼回来,然后就愈发的热,再然后她扑了只冰箱,接下去,一张白纸,脑子好似真有只橡皮擦,把她最想记得的那些香艳扫了个干净……

      到底过程那段发生过什么她的确没有印象,难道真是不堪入目被老天给剪辑了?啊呀呀,她没猜到的还不止这个。青衣向来认为行踪飘忽不定,没几个人能知晓,可陆压就在眼前啊,面色黑寒,虽然很平静,却全身透着戾气。她若是还不清醒大可过去捏捏陆压的脸,看看是否有质感,她没胆子啊。

      青衣觉得陆压这个人真是奇怪的很,他越是生气,脸上越放松,让人云里雾中,分不清真实意图。打过几次交道,青衣的直觉告诉她,那交叉在微笑的背后的,是暗藏危机的轮廓。按说此时最该怒发冲冠的应该是苏樱不是?怎么她来长乐坊一次,倒好象是十足丢了皇帝陛下的脸面,留下的那顶青绿的草冠也是给他戴的?这想法太奇怪,想到此,青衣自己都抖上了两抖。什么时候陆压和苏樱的关系好到如此的,属下家事也要他这终极boss来插手?青衣晃了晃头,觉得这推断越发荒唐。

      陆压见她神思不定,身子轻颤,孱弱地仿佛暴雨过后的梨花,风一动,盈盈楚楚,遍身娇软,寸寸都在诉说昨夜的欢迹。陆压脸上的笑意越发深沉,眼中沉淀的诸多玛瑙玉石也都透着白亮亮的光,细致的眼里有艳有寂。青衣抖得如筛糠,她有预感,风雨欲来啊,她是不是该请导演让她避一避?陆压用他那双夹冰夹炭的眼荼毒着青衣,昨夜他与简宁、温仪三人把长乐坊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把她找出来,还真不能小瞧了这长乐坊,大有能人在啊。那款款腰肢,昨夜于幽暗之中该有人爱抚过吧;明丽的唇,皎白的颈,男人的手该顺着这些曲线缓缓滑过吧。陆压眼中烈焰翻腾,试图以自己的业火烙尽别人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青衣后退两步,这样被陆压打量她受不住,他眼中的那缕黑,黑的让人心寒,似乎还携裹着一丝寂寞深重的味道。当年她看青海波时台上光源氏起舞时,她同样有过此种恍惚,陆压一半是让人隐隐作疼的美,一半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虽是怒气翻滚,却没有狂飙咆哮,陆压抓过青衣的左臂,将她袖子退过小臂。看了一会儿,眼中结冻的冰层有了裂纹,有东西要喷涌而出。

      “我、我昨晚可是什么都没做……”明哲保身,虽然此时做与不做都不是特别重要的了,青衣抢在陆压前面表明心迹,她投诚,再不做负隅顽抗。

      “你就不能学学你二姐?做一个恪守女子礼节的姑娘?苏樱是浪子,尚书府虽常有风尘女子往来其间,但你就不能出淤泥而不染?”推开她的手,陆压显得忧郁忧伤,喃喃说着,径自去了。

      青衣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刚刚那眼神,陆压不会被她气得失心疯了吧。将袖子放好,青衣自言自语道:“出淤泥而不染?那怎么行呢。若是总嫌弃人家淤泥,往后人家就不让你出了……”青衣心里也委屈,她来长乐坊一趟完全是办正经事。怎么陆压就会有那么不正经的想法呢?花了四个大元宝,工作之余享受一下马杀鸡有错吗?没有啊!其他男人她连一手指头都没染指过。小碗、如是他们几个上赶着让她染指她都丝毫没动摇。

      陆压回到前厅,骤然换脸。等青衣慢腾腾地挪过来后,他一脸戏谑地看着她。青衣头皮发麻,今日她衰神附体,晦气冲天,事情发展已经超出她能控制的,一切要糟,要糟。

      “苏樱,你的家事我本不该插手,可她是我当日指给你的,没能找个贤惠贞洁的女子是我,这样,你回去写一纸休书,我再指给你个好的。”陆压说的不经意,勾着的笑意更加完美,盯着青衣的波澜不惊的脸上写了无数个你完了。青衣觉得陆压这招做的太绝了,连解释都不容她解释就判了她腰斩,不允许申诉吗?若是被苏樱休了,往后她就没有小笼包吃,也没有舒坦的床睡,她又要去过那种跟所有捕快拼体力的日子,没有了从二品,她一个平头草民在简宁面前就是十恶不赦的。现在她才理解到她娘的良苦用心,虎狼山上十几年的非人摧残,不过是教她弱而弥坚的道理,女儿当自强,这世道靠男人是靠不住的,只能靠自己。

      青衣铁了心,她什么都没做,没有任何愧对苏樱之处,她怎么不贞洁了?算了,反正都是身外之物,强扭的瓜不甜。她本是民间一蟊贼,苏樱则是金玉公子,两人身份云泥之别,若不是有岚竹这档子事,她哪有机会过过做尚书夫人的瘾?挺胸抬头,青衣直视着苏樱,大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架势。

      厅里众人瞧着他,苏樱不语,不表态,修长的指头在桌上频频敲着。“到底这是臣的家事。刚从焉知洲赶回来,累的很,请容我先回去,具体这事怎么办,我会妥善处理。”起身,苏樱淡青的长衫上蒙了尘,他缓缓过来牵起青衣的手,牢牢握着,转身离去。小碗痴痴地看着二人,觉得这才是相当般配的一对儿。

      急行五日才从焉知赶回,苏樱可谓是星夜兼程,打跑了袁大头和他的南越同盟军,他一刻都没耽搁,时辰把控的刚刚好。上了马车,无论青衣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多么惭愧多么觉得对不起他,苏樱都看不到,他太疲倦了,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回府后,总管早带着一众人迎出府来。

      “原来夫人亲自去接大人了,难怪。昨晚小乔找不着夫人来找老奴,老奴暗自揣测兴许您就是去接大人了。”虽说青衣并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也不像陆压所说涉及到贞洁问题,可总管这几句话说的她脸上讪讪。

      “娘子,你先回房休息,我有话和福伯说。”苏樱发话,青衣即使好奇两人要商议什么也不好继续呆下去。

      “主子,此去焉知可顺利?老奴听说已经退敌。可您,似乎并不如以往开怀?”福伯跟在苏樱身后亦步亦趋。往书房走的小径上,一切如故,只是苏樱的心情大变,怅惘之心看的周遭一切都带着些遗憾。

      “嗯!”意兴阑珊,他只想好好地睡个觉。不过不能同青衣那丫头睡一起,她自责,他岂不是更有愧?

      “那可让对方臣服?”主子心情不好,福伯说话更是谨慎。

      “差之毫厘。”开头一切进行的刚刚好,苏樱也没料到是这般结尾,煮熟的鸭子飞了。

      “主子没有继续深入?”南越人太狡诈,竟然从他们天机公子手下逃脱?

      “本可直捣黄龙,差之一步,仍是功亏一篑。”他何尝不想深入?数个月来日日夜夜的想啊。

      “主子手下留情?为何不乘胜追击?”福伯动容,这可是从没有的事,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不是主子常说的吗?

      “半路杀出程咬金啊。”苏樱长叹。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云翻雨覆终于可以一解多日相思,没成想半路有人打阻击。关键时刻有人蒙面破窗而来,坏了他的好事。苏樱不想理会这人是谁,他知道来人不想让他染指红杏。让青衣自觉自愿和他上床的机会太难得,这丫头似乎还真是想一辈子想和他假凤虚凰,难道他真的不比简宁和陆压?没道理啊!要不找个机会故技重施?

      青衣回到房内,想想陆压对苏樱说的话,她打算自己退位,不让苏樱为难。原本计划着哪天自己走的时候一定要将看上眼的都带走,可她现在没那个心思了,人如果不是你的,还要他的东西做什么?苏樱有的,她还可以去别处偷,可是,这尚书府里有样东西是青衣最想带走却无力带走的,她从来不擅长偷心。不甘心啊不甘心,明明是她的苏樱。春天里青衣在爱情的花园里撒下一粒种,悉心看护重点栽培,没成想秋天的时候却成了人家园子里的风景,这也太窝囊了。

      将包袱打好,青衣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细细想着这几个月来的事,她知道自己往后可能再也遇不到苏樱这样的人了。虽是合同夫妻利益为重,但毕竟拜过天地,让青衣分外留恋。就像别人常说的,失去之后才知道去珍惜。再见了,小笼包,再见了,贡品饽饽。

      青衣觉得不能就这样偷偷摸摸地走了,长乐坊一事她的确有错,错在行事太不小心被抓到了。抓到也就算了,还是被苏樱的情敌抓到,有了诋毁他的借口,这回陆压在黛妃面前一定有话头了。青衣非常能体会苏樱的心情,他本是风尘浪子,向来都是他负别人,没料到今日亲眼见到娘子出墙。青衣决定留书一封给苏樱,让他不要记恨自己。

      研磨,提笔,至于写什么,青衣又开始犯难,寻思良久,终于有了主意。她下笔写道:皑如山上云,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卓文君闻得司马相如要娶妾,愤然写下的一首白头吟。今日她也要效法古人,休夫。青衣按着两张纸,托着腮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将西天点染的红彤彤的,她仍是没从自己的思绪中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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