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短篇,忧伤的小故事。
门前的青梅已缀满枝头,那摘青梅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戳戳专栏古言预收《诱春光》,一句话文案:假舅舅他不装了!求收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娘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 漫长的等待,只为和你道别

立意:爱情没有高低贵贱

  总点击数: 1612   总书评数:5 当前被收藏数:38 文章积分:9,090,84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
    之 萌短虐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407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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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

作者:瓜子和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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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娘


      三月份的京城,白日里还好,夜里依然有些凉,且刚下过雨,风从窗子里扑进来,又阴又冷。

      入夜了,街道两旁的店铺打开门板,楼上各个姑娘的屋子也接二连三地燃起了灯。红色的、粉色的、晕黄的,一盏盏灯笼在轻风细雨中微微摇着,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伴着缠绵的丝竹声,姑娘们的娇笑,那一团团光影愈发令人炫目地跳动着。

      穿过这片璀璨灯光,在临水的深处,有一条小巷,用石子铺成的地面,长长的、瘦瘦的、弯弯又曲曲,在雨后的夜里显得分外别致。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花楼,前厅笙歌燕舞,锦衣华服的男人,娇媚可人的女人,酒香和脂粉的香气纠缠在一起,让宁静的夜变得骚动不安。

      二楼位置最好的房间,老鸨满面笑容,”今儿来的都是新科进士,我的儿,多好的机会,一定要把他们伺候好喽!有他们替你宣扬,还愁你的名头打不响?要是有人替你作诗两首,那就更好了。“

      如玉慵懒地靠在塌上的大迎枕上,脸颊还带着酒醉后的酡红,眼神朦胧而迷离,“妈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鸨看着那张恬静又不失皓丽的脸,满意地点点头。

      如玉原是好人家的小姐,可惜命不好,去年父亲犯了事,家被抄了,她自己也沦落成官妓。

      凡大家小姐出身的官妓都非常受欢迎。她们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气质修养都高出寻常妓子不知多少倍,即便容貌稍有不及,也无损客人对她们的吹捧。

      若是既有绝色,又有才华,且不缺书卷墨香熏陶出来的清贵风度,那真是花魁的名头也可争一争——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绝大多数官宦女眷都会在抄家前夕自尽,没死的也会划破自己的容貌,为的就是免受日后的羞辱。偶有几个全须全尾到了教坊的,也是整天寻死觅活不肯接客,等她用手段调/教好了,身上的灵气也都磨没了,木头人一般,还不如她买来的打小养的姑娘。

      还好,如玉不是这样。

      如玉来的时候,不哭也不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柔柔的夕照泄下来,月白色的衣裳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绯红,她抬眼看过来,微微一笑,朦胧而柔美,似梦似幻。

      老鸨当时就意识到:假以时日,这姑娘必定会成为名动一方的名妓,说不定还会在某位名人的笔记诗文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她当然不肯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花大价钱请最好的师傅教如玉。其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如玉已是极为出色,但那是正经人家教出来的,总少了些风月场的调调。

      如玉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多么主动积极,就那样不紧不慢学着。老鸨很有耐心,没像逼迫其他人那样地逼她,她知道,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价钱,如玉就好比一件名贵的蛋壳瓷,要细细的呵护保养,方能卖出个好价钱。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玉身上的气韵也在悄然改变。

      老鸨见过的妓子多了,花魁也很有几个,却没一个能同如玉相比,淡秀天然,情艳意娇,两种天差地别的气质在她身上奇妙的融合了。她知道,此时她手里的是一座金山!

      只差一个恰当的时机惊艳众人。

      而今晚,就是那个时机。

      老鸨的眼睛笑得几乎看不到了,“我的儿,等你坐稳了天下第一名妓的位置,你就可以挑客人了,那些王公贵族想见你,还得看你高兴不高兴。吃的喝的玩的,想要什么没有?以后全是好日子啦!还是你聪明,不像那些所谓的烈女,活着不好么偏要寻死。“

      是的呢,为什么当初没寻死呢?母亲,婶婶,嫂嫂,姐妹们,都跟着祖母上吊死了。

      如玉的目光飘向窗外。

      深蓝的夜幕中,一轮冰月悬在树梢,飞翘的檐角像锋利的刀般划破暗夜,狠狠戳在月的心上。

      那也是个雨夜,因是秋季,冷得很,风卷着雨丝袭到人身上,钻进骨头缝,冷得人浑身打颤。

      所有人都聚在祖母的院子里,四十多口人,女人手里握着白绫,男人悲切地望着妻女们,没人说话,寂静得像荒郊的古墓。

      有人提前给父亲透了风声,其实父亲在上谏书时就做了赴死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相国如此心狠手辣,杀他一人还不解气,还要抄家灭门!

      唯有出嫁女是不受牵连的,凡家里有婚约的姐妹,父亲都派了人联系对方,想要尽快成亲。婚事一切从简,什么彩礼都不要,只求把人赶紧接过去就成。

      可除了最小的堂妹等来了一顶小轿,趁夜从后门抬走了,其他人等来的都是退婚书。

      她自然也不例外。

      白绫在空中晃晃悠悠,老祖母和家里的女眷穿得体体面面的,登上了高凳。

      她没有。母亲垂眸望着她,低低叹了声,把头伸进绳套。

      她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倘若不死,就是生不如死。可她就是不想死,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

      后来她被罚没教坊司,成了往日里女眷们最不屑的妓子。用这具年轻美丽的躯体讨好一个个男人,没有尊严,没有灵魂,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活着,等待皮肉腐烂的那一天。

      为什么她不去死呢?

      夜风拂过,屋里已经没有了人,如玉从抽屉最下层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一簇新竹。

      另一只同样样式的荷包在他手上,绣着两颗青梅。

      那年,她十五岁,他十七岁,那时她不叫如玉,还叫“秋娘”。

      亲事刚刚议定,他们一起栽下一株青梅树苗,就在他书房门前的空地上。

      刚下过雨,空气清明如洗,青梅树的叶子更加新绿,带着雨珠,在春天和煦的风中一阵摇晃,水珠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如另一场急雨。

      秋娘坐在廊下的小凳上,支着下巴,看着小树苗发呆。他站在她身旁,微风拂来,他的袍角轻轻飘起,掠过她的衣袖。

      他明天要去京城读书,只有年节才会回来,两人要好久好久才能见面。

      秋娘鼻子酸酸的,忙低下头,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小心掩藏好情绪,她抬头一笑,说:“回来了也跟我说说书院的新鲜事,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府城。听说京城可热闹了,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瓦肆,能容千人的百戏棚子。河上游船如织,到了晚上,灯照水,水映灯,分不清是天上的星星落入了河里,还是地上的灯火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庭云笑了,“我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玩的。况且,京城再好……没有你,也不算好。”

      秋娘红了脸,方才的怅惘忧伤都随着这话消散在春风里。

      “就知道拿话哄我,京城繁花似锦,你去了,只怕叫乱花迷了眼。”秋娘手指头绞着帕子,似嗔似喜,”还能记得乡下的妹妹……“

      庭云俯下身,轻轻勾住她的小手指,“旁的花再好也与我无关,秋娘,我今生认定了你,必不会负你。”

      ”等我考完,“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左右就三年的功夫,青梅熟了,我也就回来了。三年后我必定会高中,回来咱们就成亲,你等着我,等我回来……“

      等这株青梅长大,枝繁叶茂,果子缀满枝头的时候,他会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来迎娶她。

      可秋娘没有等到。

      那年他父亲升迁,举家搬到京城,只留下几个老仆看房子,他自然没有回来的理由。而她父亲得罪了上峰,被贬到鄞县做县令,她们家随即也搬走了。

      最初他们还有书信往来,后来他的回信渐渐少了,母亲说他学业繁重,让她少打扰他。见她心里不痛快,母亲又说:”若他高中了还好,若是考得不好,说不定他母亲会埋怨你,还没成亲婆媳之间就有疙瘩,这样不好。“

      秋娘这才罢了。

      后来,父亲和相国一派政见不和,在官场上举步维艰,两家联系的越来越少,秋娘也很少收到他的消息。

      再后来,家没了,秋娘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如今三年过去,两人一起种下的青梅树,有没有枝繁叶茂,有没有开花结果?

      如玉怔怔地看着荷包,眼前渐渐迷蒙一片。他在哪儿呢?如今已经高中了吧,知不知道她家的消息?知道的吧,京城就是权力窝子的中心,他在这里读书,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动静。

      或许他不知道,那个人一旦拿起书,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怕天上打雷都听不见。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坐在火盆旁边读书,袍角被燎着了都不知道,吓得一众丫鬟婆子大呼小叫,他还笑“我说怎么一股子烟味“。

      可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又能改变什么?自己到底……在盼着什么?

      月亮升到半空,夜风渐渐有些凉了。

      “如玉姐姐!”小丫鬟二丫推门进来,“外面客人们都到齐了,妈妈让你等等再出去,让红艳姐几个先暖暖场子。”

      “知道了。”如玉背过身,偷偷拭去眼泪,将荷包重新藏好。

      二丫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探花郎也来啦!我刚才偷偷去前头瞧了,哎呦,长得真好,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大肚子矮冬瓜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玉失笑,一面在掌心里调胭脂,一面说:”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

      ”你见了就知道了。“二丫叽叽喳喳,”又斯文,又俊秀,就是太青涩了,有点不解风情。方才红艳姐往他身上靠,他竟然从椅子上直接跳起来了,红艳姐差点没摔倒!可笑死我了。听说他家世不错,也有钱,如玉姐,你今晚一定要把他抓住,说不定能谋个好出路!“

      “人前君子,人后就不一定了,谁知道熄灯后又是什么丑态?”如玉不以为然,“我也犯不着抓住他,越是好家世,越是爱惜名誉,那人又刚中了探花,大好的前途,断不会为了一个妓子坏了名声。快快打消这念头吧,来这儿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是出不去的。”

      二丫想了想,叹气说:”你倒是活得明白,翠儿姐姐就是上了男人的当,把偷偷攒的银子全给了那个相公,倒是替她赎身了,可刚出了京城转手就把她给卖了!唉,翠儿姐姐走前满心欢喜,还说终于能活的像个人了,哪知道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不过……”她凑近了神秘兮兮说:”听说这位探花郎也是姑苏人士,和你是同乡呢!“

      如玉手一顿,眼中终于闪过一点光芒,但很快变得黯淡,“是又如何?”

      二丫讶然,“你有个小堂妹不是留在当地了么?或许能打听出什么。”

      如玉摇摇头,”苏州那么大,我那小堂妹嫁的人家规矩极重,平时连二门都不让出,外男怎么会认识?”

      二丫从小在花楼长大,不太明白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但看她眉宇间笼上一层淡淡的忧愁,便决定不再提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

      她在首饰匣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一支羽尾凤头衔珠金步摇,在如玉头上比了比,“这个好看,配那条绣小金凤的大红抹胸正好,准保让那群人挪不开眼!”

      如玉的肌肤细腻皙白,如上好的甜白瓷,大红色衬托下,恰似美玉生晕,愈发显得娇艳动人。

      她披上件薄纱罗褙子,于是那玲珑有致的身子好像拢在一层薄雾中,风动雾飘,身姿摇曳,竟有些雾里看花的味道,连看多了美人的二丫都忍不住晃了下神。

      游廊两旁挂满了新采的珠兰,正是盛开的时候,细细的枝条上是一簇簇细小的花粒,介于浅黄和浅绿之间。于是整条游廊都充满了珠兰的香气,似兰花的香,却比兰花更加浓郁。

      灯光璀璨,花粒在半空中微微颤抖,上面的水珠将滴未滴,引人无限遐思。

      似兰却非兰,更无兰之高洁。

      夜风从微开的雕花格子窗拂过,如玉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却笑了:一件轻飘飘的薄纱,即便裹得再紧,又岂能抵挡得住夜的寒意?

      丝竹声声,笑语娇嗔,还未走进待客的房间,靡靡之音便裹挟着酒香和脂粉气扑面而来。

      不知有人说了什么笑话,拢翠阁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接着是一个嗓音低沉的男声分辩了一句,却又引起一阵大笑。

      如玉浑身一震,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二丫奇怪,“怎么了?”

      如玉没有说话,竭力平复了会儿情绪,悄悄绕过长廊,从偏门走了进去。

      拢翠阁本是个大明厅,被蔷薇花和常青藤编成的花墙隔成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小房间连着偏门,为的是若有个突发,或遇到不便见的人,好方便客人从偏门遁走。

      花墙的枝枝蔓蔓扎得密密匝匝,如玉拼命从间隙中望去,奈何还是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

      哪怕是三年未见,但那声音太熟悉了,这些年来,她每一天每一刻,无不在心底默默念着那个声音。

      惊喜、惶恐、懊恼、痛苦同时涌现在如玉的脸上,那是个完全被击溃之人的神色,令二丫几乎因她那难看的脸色不忍看她。

      “你……“二丫仿佛猜到了什么,犹犹豫豫地问,”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如玉摇摇头,“没有。”

      声音颤抖,眼神破碎,浑身像朔风中的残叶般瑟索着,这幅样子又瞒得了谁呢?

      二丫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要不……就说身子不舒服,求妈妈免了这次。“

      如玉还是摇头,“妈妈不可能答应的,我没事,就是有点气闷,在这里稍坐会儿就去伺候客人们。你回房帮我拿件长褙子来,白底红叶的那件,在柜子最底下压着,我有点冷。”

      二丫应了一声,刚出门又回来,不放心似地小声叮嘱她:“我很快就回来,姐姐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啊。”

      “快去吧,不会叫你在妈妈面前落不是。”如玉微微笑着。

      二丫仔细打量她一眼,看她的笑容并不勉强,神情已不似方才那般慌乱,不由暗暗松口气:她这人一向豁达,有什么不痛快也只是难受一阵子,很想得开。于是放下心来,依言去了。

      如玉静静地坐在花墙这边。

      花墙那边,雪峰半掩的妓子娇媚地笑嗔着:”探花郎真真儿不解风情,连杯酒都不肯在奴家手上喝,可怜奴家的一片心呀。“

      庭云往后躲了又躲,看上去竟有些狼狈,越发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我不会吃酒。”

      妓子捂嘴轻笑,“看着风流倜傥的,却是不解风情……莫非,郎君是头回逛花楼?”

      天下太平已久,时下物资丰盈,上至显贵,下到平民,整个社会风气都喜爱享乐,追求奢靡,文人沉迷花楼也不再为人诟病。

      京城数得上的花楼里,并非只是发泄欲望的声色场所,这里的妓子大多颇具才情,甚至有时候这边一首新词墨迹未干,那边已抚琴弹唱起来了,且往往能让听者感受到词人想表达的意味。

      因此许多人喜欢约在这里一聚,怀才不遇之人,意气飞扬之人,或是放浪形骸,或是醉生梦死,博风流之名,行风流之事。

      不踏足花楼的士子反倒成了呆板无趣的异类。

      有人起哄:”我们的探花郎十分有龙丘居士之风,吃几杯花酒,听听小曲儿而已,看你,媳妇还没过门,吓得拄杖都要落手喽!“

      庭云只笑不言语。

      妓子身子没骨头似的斜靠过来,薄纱披帛从肩头滑落,“您家里的自有她的好,我们也有我们的好,我们……郎君想怎么着都行……”

      庭云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大家拱手一拜,“小弟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邻座的好友忙拦他,“好容易把你拉来了,还没坐一刻钟就走?”

      上首年长一些的人用手指敲敲桌子,半是顽笑半是认真地说:“庭云,坐下,不喜欢这个就换一个,莫要扫了大家的兴。怎的,成了探花郎,连师兄的面子都不给了?”

      好友用力一拽,生生把他拽回椅中,边给他斟酒边说:“喝酒喝酒,往来应酬哪里离得开酒,不会吃酒怎么成?后日拜访座师,难道你也端着架子吗?”

      庭云端起酒杯,慢慢饮了口酒。

      “说起庭云的亲事,”好友笑着替他解围,“前几天跨马游街,咱们的探花郎打街前一过,无数香囊、帕子、簪花往身上飞啊!多少人想要榜下捉婿,连相府的人都来打听了,可惜咱们庭云除了他那位未婚妻,是谁也瞧不上。”

      有人好奇,“到底是哪家小姐,让你这样念念不忘?”

      或许是想起了意中人,庭云的眼睛蒙上一层莹莹的微光,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她出身姑苏陆家,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亲事也是早早定下的。等翰林院的事情妥当了,我就回老家成亲。“

      众人怎会看不出来他眼中的情意,自不会泼他冷水,纷纷与他道贺,便是方才的妓子也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无限感慨似地叹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尊夫人真是好福气。”

      一阵恭贺声过后,有个年轻的士子迟疑说:”姑苏陆家……去年不是因为构陷相国被抄家了吗?“

      庭云呆了片刻,连连摇头,“不可能,上个月老家来人,分明说陆家一切安好!”

      好友忙说:”肯定不是一个陆家,姓陆的人多了去了。“

      那人讪讪,“对对,不可能出了这么大事亲家不知道的道理……怪我说错了话,庭云兄,对不住,我自罚三杯,先干为敬。“

      庭云勉强笑笑,不知为何,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便问他:“那个被抄家的是哪个陆家?”

      “鄞县陆县令家。”

      不是!庭云长长吁出口气,紧绷的脸露出些许笑意。

      那人摇摇头,接着说:“可惜了,陆大人原是庆元府的学政,他的文章十分精妙,我们县里的学馆还传抄着……唉,好好做学问多好,非要搅进党争之中,贬谪不说,身家性命也全搭了进去,何苦?”

      他每说一句,庭云的脸就白一分,待他说完,那张脸已和窗户纸一样苍白了。

      身旁的人发现他的不对劲,安静从这个角落传到那个角落,慢慢的,热闹的宴席变得一片寂然。

      “庭云?”好友担忧地推推他,”难道真是你未婚妻家?“

      “怎么会,怎么可能,为何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他的额头泌出了凉汗,声音打颤,眼睛里全是痛苦和自责,俨然已乱了分寸。

      其实大家都能猜得到,春闱在即,定然是家里瞒住了消息,不叫他分心罢了。现在也没人告诉他,恐怕不是不想说,是不知如何开口。

      庭云可是欢欢喜喜等着娶心上人过门的呀!

      一声叹息,上首的师兄劝他:“造化弄人,终究是有缘无分,你早些放下吧。”

      “不……”庭云抬头,“我要去找她!”

      那个士子吃惊地望着他:“陆家人都死了,你去哪里找?”

      庭院说:“我朝律法,除却谋逆大罪,犯官家中七岁以下男童和妇孺皆可免死,她不会死的,我要去找她。”

      “话虽如此,就算她没死,活着也是……”那人瞅了一眼默言不语的妓子,小声说,“谁知道现在沦落到哪里了,找到又如何?”

      活着也是罚没教坊司做了官妓。

      官妓难以赎身,即便求人使银子把人弄出来了,他家里也绝容不得一个妓子进门。若是收为外室,莫说他此后亲事艰难,只言官一句“立身不正,德行有亏”,就足以让探花郎前途黯淡,成为官场上的边缘人。

      孰轻孰重,人人心里都明镜似的。

      好友连连叹气,“犯官女眷多在抄家之前就自我了断了,尤其是年轻的小姐们。庭云,莫去寻了,好好祭她一次,就是全了你和她的情意。人总要往后看,那位小姐在天有灵,也会盼着你家道兴旺,和顺美满。”

      庭云却说:“她不会寻死,我们说好了的,等我考完就成亲,她一定会等我,也一定在哪里等着我……”

      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霍然立起,“我要去找她,上穷碧落下黄泉,总归能找到她!”

      好友拦他:“等等,你现在就走?后天的谢师宴你不参加了?”

      庭云郑重作了一揖,“请代我向恩师谢罪。”随即大踏步离去。

      “疯了,他疯了……”好友怔怔的,旁人也全然不解地摇头叹息。

      庭云脚步很急,匆匆走到回廊拐角处,不妨与一女子迎面撞了个满怀。

      “哎呦,疼死奴家了,郎君休要着急,慢慢的来才好。”那女子用团扇遮着面,用花楼女子那种特有的,甜得发腻的柔媚腔调娇笑着。

      “对不住,对不住。”庭云涨红了脸,又急又窘,眼睛也不敢抬一下,低着头从旁边闪身过去。

      待走了两步,他突然顿住脚,眼神呆滞了下,回头唤那人:“秋……娘?”

      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以为他在叫别人,那女子没有回头,扭着杨柳细腰,一边走,一边与路过的客人调笑。薄纱褙子从肩头脱落,客人的手落在她身上,她用团扇半挡着脸,欲拒还迎,笑得前仰后合。

      若是秋娘,怎会认不出他呢?

      庭云收回目光,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如玉手中的团扇颓然落地,嘴角啜着一丝笑,泪珠儿滑落,在衣襟上溅起一朵朵破碎的花。

      终于等到他了啊!

      三年过去了,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眉宇如画,目光清朗,少了几分少年郎的青涩,多了几分书卷气的稳重。

      个子倒是长高了很多,以前她比他矮半头,现在她只能够到他的肩膀了。啊,她还偷偷抱了他一下,胸膛硬邦邦的,腰窄窄的。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倚在他怀里的感觉几乎醉倒了她。

      他果真没有负她。

      遇见他,真好!

      她从来没觉得这般快活过,她脚步轻松,跳着跑着奔向自己的房间,好似又回到了家里,又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如玉姐姐!”胳膊被人猛地拉住,二丫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了一大圈,妈妈已经在发脾气了。“

      “秋娘,我叫秋娘。”她说,咯咯笑个不停,“记住了啊,秋、娘!”

      二丫害怕老鸨的鞭子,只想快点拉她见客,“好好,秋娘姐姐,快跟我走吧,再不去风头就叫别的姐姐们抢走啦。”

      秋娘推开她的手,“我去换身衣服,这件脏了,没法儿见人。你先过去和妈妈说一声,我马上就来。”

      二丫只得应了,“你快着点。”

      快,很快,很快就可以了。

      她很快就会来了。

      换上素净的衣裙,洗净脂粉,万千青丝用银簪挽起,秋娘看着镜中那张恬静的脸,从前的自己又回来了。

      月亮升上中天,深夜依旧是冷的,花楼最高处的揽月台同样冷冷清清。

      秋娘站在栏杆前,紧紧攥着那只竹纹荷包,银白的月亮照着她,她心里亮堂堂的。

      月亮也照着下面的河,水面上浮起一道月光,水面在晃,月光在流动,河水载着月光静静向远方流去。

      夜风袭来,台上的烛火颤巍巍晃动两下,熄灭了。

      月亮躲进云层,台上已空无一人。

      秋娘浑身轻飘飘的,好像飞了起来,风托着她,云吻着她,阳光暖着她,她看见家了!

      老祖母仍坐在廊下的大躺椅上,笑眯眯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慢些,小心摔倒”。

      窗前,母亲正在作画,父亲挨着她坐着,手里拿本书,眼睛却在母亲身上。一绺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母亲的眼睛,父亲伸出手,轻轻把那绺头发撩到母亲耳后。

      堂哥站在书房门口,垂头丧气,又因为没背过书被叔父罚站了,小弟调皮地冲他做个鬼脸,换来堂哥悲愤交加的怒目相视。

      姐妹们围坐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时兴的花样子,看见她来,笑着招手:“快来,等你好久了。”

      有谁在喊她的名字,秋娘回身望去,梅子树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青梅缀满枝头,熏风拂过,繁茂的枝叶荡漾着翡翠般的新绿。

      他长身玉立,腰间系着青梅荷包,阳光从扶疏的树影中透过,在他身上洒落星星点点的碎金。

      “秋娘,等着我。”他说。

      分明就在眼前,那声音却离得很远很远,仿佛细雨中的轻烟,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并未下雨,为何他身上湿哒哒的?

      “秋娘,莫走!”他又说,“莫走,回来……”

      秋娘笑着摇摇头,转身向院子里走去,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亲人,有她无比留恋的过去。

      太阳散出万道光芒,那些美好的,悲伤的,所有的一切渐渐融到那瑰丽的金色中,化为尘埃,消散在虚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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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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