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

　　八百里水色，
　　千里波光映霞。

　　微风吹拂在脸上，又带来了桂花的气息。他轻轻闭上眼睛，多年的执着背负仿佛在刹那间放下。广袖乍舒，碧色宽大的衣袖霎时飞扬在空中。一瞬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

　　那时多么无畏，年少轻狂。泛舟湖中，衣袖沾湿全然不顾，索性把整支手臂都浸到水里。衣袖荡漾间好似染上柳色。晴空碧水中的一缕剪影，整个人化在景色中。

　　桂花的香气从空气中传来，他睁开眼睛。少女羞涩地举高双手，手中的竹篮里是新折的桂花。“公子...公子要买桂花吗？”少女局促地握紧手中的竹篮低声问道。他伸手轻轻抽出支淡黄色桂枝，“多少钱？”少女蓦然红了脸颊，踌躇间就像受了惊吓的小鹿般身就跑“不…不用了。”
　　他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九月的桂花香弥漫了整个湖泊。他闭上了眼，淡黄色的桂花被风扬起。模糊的记忆中，那人手折一枝晚金贵掷向自己“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看着桂花一动不动。”他还记得那人明媚的笑颜，仿若胜放于秋日的桂花一般将浓密的气息侵润于自己每一寸的肌肤；而那人的面容却仿佛被水沾湿的工笔画一样，只留下一星半点模糊的轮廓。树青，封树青。我们之间的过往终究将被岁月碾磨矣尽。月下湖泊里耀眼的金贵，鲜衣怒马侧目揽风流的少年。二十多年的时光慢慢流逝，如今持在手中的却是暗淡了颜色暗淡了香气的淡色银桂。树青，树青。你曾经说我们之间，是一身一世的痴缠。然而九月的桂花如何去抵挡寒风的到来。未曾开始已是预料到结局。

　　一对好友，一个是放荡不羁的公主驸马，皇亲国戚；一个是谦恭克己的国子监弟子，温润如玉。

　　史书上写着，年少的帝王察觉到外戚的阴谋，联合太傅与忠正的大臣铲除了犯上的贼子。

　　脸上传来微微的凉意，他睁开眼望向波光中的碧湖。细细的雨丝将湖中的倒影慢慢打碎。脑海里鲜明的记忆，他还记得自己怎样稳稳地将赐死的毒酒端到树青面前，他还记得那人安静地伸出手托起酒樽；那握剑仗马的手，仿若初次见面时轻轻握住他手臂一样托着酒樽，在一瞬拽紧了他的心。他看着树青仰头心中却空空如也；看着树青咽下毒酒，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缓缓流过心间，温暖却让他遍体生寒。树青，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那月下的湖泊，回不去了那九月的桂花，甚至连那波光中的倒影，也缓缓碎去。

　　树青，我们之间，是一生一世的绝决。

　　他看着树青倒在发妻的怀里，那早已死去的公主双臂微揽着她的驸马，封树青。没有什么力量的手臂，却将他们彻底隔开。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记忆中念念不忘的波光湖泊，九月桂花，月下泛舟，不过一场痴梦罢了。一场痴梦，纠缠了他们近十年。最终一个身死，一个用剩下的岁月，去遗忘。

　　宫里的老人口耳相传，那一日的宫中，那一场兵变一杯毒酒，将整个宫廷尽染成红色。红色的壁柱红色的鲜血以及，红色的双眼。然而在他日渐模糊的记忆里，那一日却是碧色的天地。他看着树青的眼睛，那眼睛里印着的不是宫廷诡秘的黑暗，不是朝廷风云的刀光剑影。他看见的，是微风中的碧湖。那湖水的碧色侵染了他那一日所有的记忆。他知晓，无论这是否是一场周庄梦蝶，他这一生，终将与碧色纠缠。

　　树青，封树青。这名字有多久没有出口。

　　那一天之后的日子，就如同倒印在水中的影子一样缓缓地流过脑海中。他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弟子成为一名朝中官员，又如何从一名朝中官员慢慢位极人臣。二十年的时光流逝，当所有的记忆都逐渐淡去，那早已遗忘的身影却愈来愈清晰。

　　“喂，你做什么呢？”“你叫什么？”“你怎么这么笨！”“喂，一起去游湖吧，晚上。”“林，林黦，你今晚会来吧？”“林黦你看，桂花香把我们连在一起了呢。……啊，不要生气！看，林黦，衣服打湿了呢。你把手放在湖水里，就像穿了碧色的衣服一样……不是啊，很好看，碧色很适合你呢。你以后都穿碧色的衣服好不好？……”

　　树青，树青。林黦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松开了手。淡黄色的晚银桂被风吹散了花瓣，缓缓飘落在湖中。花瓣所点之处荡出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和着九月最后的蕴着桂香的晚风，弄皱了波光湖泊中，碧色的倒影。

　　林家少子黦，自幼聪慧。弱冠之年入国子监辅王上平梁王乱。年四十以丞相之位辞官归隐。圣上挽留不得，赐千金以返乡。后游历四海病卒于碧湖。时年四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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