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啼

　　傍晚，施梦与柳奕辰告别胡家人与萧摩诃，并肩走在回乌衣巷的路上。施梦想起胡家兄妹，不由露出笑容。
　　“我听说了。”
　　柳奕辰忽的出声，施梦扭头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所指之事。柳奕辰还是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没有看她。
　　“你受伤的事。”
　　施梦这才明白，呵呵一笑：“已经全好了，不然今日也出不来。”
　　“其实你不必如此的。我本来就无意与你成亲。”
　　柳奕辰轻描淡写，叫人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施梦顿了顿，开玩笑似的说道：
　　“是啊，小女子长相粗鄙，入不了柳大公子的眼。”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又笑了出来。柳奕辰却一反常态，连平日温雅的笑容都收了，
　　“我不会让他人安排我的人生。”
　　他忽的停住脚步，看向施梦：
　　“若是能早些告知你，你便不用受伤了。况且，你如此做，只怕日后在王家生活更不易。”
　　他的语气很认真，带着一丝担忧，施梦敛去笑容，静静的与他对视片刻，又转开视线，看向那一轮红日。
　　“我知道的，做之前便想到后果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将手背到身后，
　　“不说你我之前并不相识，便是相识，你告知我了，又如何？不是你，便是他人，我若因害怕后果而不敢反抗，迟早会被嫁出去的。”
　　她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柳奕辰，忽的一笑：
　　“可惜，我与你相同，也绝不会让他人安排我的人生。”
　　夕阳浸染在二人衣衫上，带着暖意，二人对视片刻，心下了然，相对一笑。
　　“日后多加小心了。”
　　柳奕辰将施梦送至小巷内，走前留下了此话。

　　其实自养伤那段日子，施梦便知，总有一天，自己将面对一场考验。今夜没有月亮，天很黑，施梦站在小院中，抬头仰望着天空，良久。

　　再有三日便是正月初一了，王家上下一片繁忙，一众丫鬟小厮们个个忙的脚不沾地，走路带风。施梦连着吃了几顿冷菜冷饭，不过内心还是被府中那种新年即到的喜庆气氛感染了许多。她日日闲在屋中也无事可做，便索性出去，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许是要过年了，王宪等人虽对她爱理不理，倒也没有难为过她，她边干活边和丫鬟们扯东扯西，日子倒也过的飞快。
　　元日前夜，王夕冉来到施梦院中。他这段时间不知在忙什么，整日不在府内，施梦看见他才想起二人好像有段日子没见面了。
　　“送你的。”
　　王夕冉将手中包裹递给施梦，施梦接过，打开，一愣。包裹中是折叠整齐的一身簇新衣裙。她忽的想起，小时候每次过年前夜，爸爸都会拿出一套新衣服给自己，告诉自己新年新气象，后来爸爸走了，她也再没有收到过新衣服，身上穿的都是乘打折时在地摊上买的便宜货。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又穿越了几千年，居然会在这里，再一次收到新衣服。
　　“阿冉，谢谢你。”
　　施梦用双臂将衣服连同包裹紧紧抱住，冲王夕冉绽开如花笑芙。王夕冉忽的几步上前，伸开双臂，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施梦瞬间被淡淡的男性气息包裹，低低的男子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阿梦。”
　　施梦将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出声：“恩？”
　　王夕冉把手放在施梦的肩膀上，缓缓后退，施梦仰头，二人距离很近，近到能够清晰的从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近到彼此鼻息纠缠，施梦看着王夕冉黑色眼眸流光闪动，他的唇边漾起温柔宠溺的笑容，然后脸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施梦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新年快乐。”王夕冉俯下身子，轻轻的，慢慢的在施梦额头印下一吻，唇触碰在额头上的瞬间，施梦心底漾起一股强烈的暖流。王夕冉站直身子，静静看着施梦，施梦睁开双眼，眼中闪动泪光点点，却莞尔一笑，忽的掂起脚尖，重重的在他额头也印下一吻。
　　“阿冉，新年快乐。”

　　这是无关情欲的拥抱和亲吻，这是无关风月的感情。

　　第二日一大早，施梦便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醒，她起身穿戴好新意，对镜仔仔细细上了妆，推门出去。王家处处披红贴对，煞是喜庆。施梦一路向着正厅而去。

　　正厅之内已站满了人，两侧放置两排黑色长桌，正对厅门的上席，坐着王宪的老母亲，王旗氏。老太太已年逾古稀，平日里只在房内吃斋念佛，从不出房门，故此施梦是第一次见到。其余人以王宪为首，按辈分及男女尊卑长幼为序，排成一列，依次给老太太磕头拜年。施梦入厅后便被王雅婧拉至身后，不一时便走到老太太跟前。先是王雅婧磕头，
　　“雅婧祝老祖宗福寿延年。”
　　老太太身穿簇新棉衣，脸上擦着厚厚的粉，见王雅婧跪在身前，笑的眉不见眼，
　　“雅婧出落的可是越发水灵了，来，让老太婆看看。”
　　雅婧听话起身上前，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不住嘴的夸，直把个王雅婧夸的面色发红才放她走，临了还亲手塞给她一个大大的红包。接着施梦上前，双膝跪地，五指并拢放置身前，深深磕头，
　　“施梦祝老祖宗延年益寿，身体安康。”
　　老太太敛去笑容，下耷的眼里露出几分不耐，声音也变的冷淡，
　　“你就是那个丫头啊，起吧。”
　　待施梦起身后，她示意身边的丫鬟递给施梦一个红包。施梦道谢，转身走至右边。右边长桌上已坐了数个女眷，为首的自然是谢思锦，其下依次是柳湘云，梅若雪，两个施梦没见过的年轻妇人，然后便是王雅婧。几人正笑着谈论什么，王雅婧面露赧色。施梦上前行礼，几人停下谈话，谢思锦笑容一敛，微点头。柳湘云鼻子冷哼，轻甩罗帕，梅若雪似笑非笑，两个年轻妇人略带好奇，只有王雅婧冲她甜甜一笑。
　　“阿姐，来这里坐。”
　　王雅婧指着身边的位置，施梦还未动身，就听柳湘云娇笑一声：
　　“阿婧，再过几日，你入了宫，身份便不同了，还是不要与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免得失了身份。”
　　梅若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谢思锦面无表情，似是没有听到，王雅婧为难的看看她，又看看施梦，轻咬下唇，施梦轻轻一笑，冲王雅婧点点头，转身走到下席处，端正坐好，眼观鼻，鼻观心，看也不看几人。

　　热闹了好一阵，终于所有人都拜过了老太太，在两排席位上坐定，男左女右。施梦身旁，都是些王家的妾室或是外戚之妇，还有几个小丫头。王宪与老太太一同坐在正中特设的席位上。面带笑容，容光焕发，朗声开口：
　　“各位。”
　　厅中静了下来，众人皆看向他，
　　“昨日蒙吾皇圣恩，宪得在朝会之上一堵天颜。朝会之盛，宪未曾见之，吾国之盛可见之矣，吾等在此，应上谢神明，再谢天子。另有一事，宪欲借此良机，宣布尔等。”
　　他将视线转向旁边：“雅婧吾儿，来之。”
　　施梦看见，王雅婧的身体细微一抖，缓缓站起，走到王宪身边，王宪赞许的冲她一笑，拉住她的手，低声向身后管家吩咐了几句。管家应声而去，片刻后，双手捧一明黄物件，高举过头，弓身进入。王宪上前，同样双手高举，接过那物，站定，小心翼翼的将那物展开，高声念到：
　　“王氏嫡女王雅婧接旨。”
　　王雅婧应声双膝跪地，厅中众人皆跪地，山呼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王氏之女，讳雅婧，年十六，容貌秀丽，形状端庄。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朕深悦之，今特下此召，封其承微，五日之后进宫加封，钦赐。”
　　“雅婧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雅婧的声音有几丝颤抖，不过无人察觉，众人皆大喜，上前道贺，王宪得意之色愈甚。

　　南朝后宫之位。一个皇后，其下贵嫔，贵妃，贵姬为三夫人；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修华，修仪，修容为九嫔；婕妤，容华，充华，承微，列容为王职；另有美人，才人，良人。
　　一般女子，必先经过考核，入宫为宫女，之后根据德行，相貌，才能与皇帝之喜好分别赐封，像王雅婧这般，进宫之前便已被封王职，可谓天大的荣耀。施梦看着众女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心里颇不是滋味。

　　道贺过后，众人又回到自己位置坐好，管家响亮的拍了三声巴掌，众个衣着光鲜的丫鬟手托托盘，鱼贯而入。在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酒觞，丫鬟们依次将酒觞斟满。施梦见那觞中之酒，颜色微黑，酒香之中又透着一股川椒的香味，不由大感好奇。
　　“饮椒伯酒~”管家拉长声音唱到。施梦发现，众人并不一起饮此酒，而是按年龄，从幼到长依次饮之。她见身旁一个女子与自己年龄相当，便在她举杯时也略微举起，浅尝辄止。酒的味道有些微辣，并不好喝。老太太放下酒觞后，管家又击掌三次，丫鬟再次鱼贯而入，这次放在众人面前的，是三盘食物。胶牙饧、五辛盘、鸡子。
　　“食胶牙饧，固齿延寿~”管家唱，众人取白色粘糖食之。
　　“食五辛盘，五脏气通~”管家又唱，众人取食，那被称为五辛盘的食物，其实就是葱、姜、蒜、韭菜、萝卜五种蔬菜。施梦愣愣的，没敢吃。
　　“食鸡子，避瘟驱邪~”管家再唱，众人亦食。食毕，王宪起身宣布今夜戌时在后院设宴，便各自散了。

　　“阿姐。”王雅婧在身后唤道，似是想与施梦说话，却被几个妇人绊住了走不脱，施梦了然的冲她示意，跑回了小院。脱下新衣换了男装，带上纶巾，用把脖间细细的遮掩一番，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见没找到绿香，便翻墙出去了。她昨夜打听到今日建康街市要比寻常日子热闹的多，早就心里痒痒了。乌衣巷内，家家门庭若市，户户门前挂着东西。是桃木编制的神鸟，或是纸上画着的雄鸡，或是一个男子的画像。似乎是避鬼之用。

　　待到街市，果真热闹非凡。人人穿着新衣，面露笑容，不时的有遇到的二人相对行礼，互贺新年。街两旁的商铺门前，多以红布挂之，一派喜气。施梦东瞅西逛，不亦乐乎。
　　“阿梦。”
　　施梦转身，看到王夕冉朝自己走来，他今日穿一身剪裁合体的绛绿色长袍，更添几分英俊。施梦眉开眼笑：
　　“你怎么在此？”
　　王夕冉走到她身旁，浅笑：“我一猜就知，你定在家中呆不住。就来寻你看看。”
　　边说，边将一物递与她，施梦接过，见是个蜡丸。王夕冉道：
　　“此乃却鬼丸，你将它佩戴在身，可防鬼气。”
　　施梦将药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塞在腰间。然后眼珠一转，嘿嘿一乐：“正好，我们一同去逛逛。”

　　二人并肩向前，行至一个巷道转弯处，一个老妇唤住了二人。
　　“二位公子，来为心上人买一件饰物吧。”
　　施梦循声望去，大冷的天，那老妇却衣着单薄，也不是新的，颤巍巍的守着一个小小的摊位，摊位上摆放着数件饰品。施梦心一软，坏笑着转头看王夕冉：“阿冉，今日我见老祖宗给了你一个大大……的红包，你是不是……”
　　她刻意加重了“大大”二字，王夕冉失笑，拍了下她的头：
　　“去选吧，今日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施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兴高采烈的跑到摊前，挑选起来。
　　“公子，老妇这东西虽不是什么金贵之物，却做工精细，全是老妇之女亲手制作，在这建康可是独一份儿啊。”
　　那老妇人见他挑选，忙不跌的招呼着，施梦连连点头，这些东西确实做工漂亮。
　　“不如都买了吧。”
　　王夕冉站至她身旁，含笑开口，他看出施梦想帮老妇之意。施梦正欲点头，那老妇却板了脸色，
　　“老妇虽穷，却也不愿受人施舍，二位公子若不是真喜欢这些饰品，就请别处去吧。”
　　施梦一愣，没想到老妇会说出这番话来，王夕冉还欲说什么，老妇早已低下了头，不理二人。施梦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手镯落入她的眼中。

　　那手镯不知是何制成，通体碧绿，上面刻着些奇怪的文字与图案，在一大堆闪着各色光芒的饰品中略显黯淡。施梦伸手将它拿起，镯子很重，握在手中冰凉，施梦下意识的将它抬起对准阳光，镯子忽的发出一圈亮光，似乎变成了透明的玻璃。不知为何，施梦心中涌起一种熟悉感，似乎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支手镯。
　　“我要它。”
　　她毫不质疑的开口，那老妇转眼，笑意盈盈。王夕冉问了价钱，付钱之后施梦将镯子塞入袖中，二人又向前行去。谁都没有看到，身后老妇的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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