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甜知软梨

　　她迅速地上下打量了徐闻，越看越觉得他脸色苍白，精神不振。

　　阮梨想起昨晚他淋着雨自己回家，紧张地轻咬下唇，连忙凑过去小声地询问：“量体温了吗？具体哪里不太舒服？要不要请假啊？”

　　一连串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了过来，徐闻摇了摇头，一个个回应。

　　“体温还算正常，就是头有点晕，不用请假。”

　　他低着头，注意到阮梨凑过来的近距离，还有语气里掩不住的关切紧张，忍不住隐秘地轻勾嘴角，然后又迅速地压了下去。

　　头还是有些晕晕的，但好像又不那么痛了。徐闻揉着额角缓慢放松，看着眼前的卷子，眼睛忍不住稍稍弯了起来。

　　这凉水澡洗得还算值。

　　阮梨就不这么想了，她坐在在他旁边，简直坐立难安。

　　愧疚感如潮涌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徐闻的身体状况。

　　怎么偏就今天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因为昨晚把伞借给她以后自己淋雨才生病的？

　　她攥着笔一道题也写不下去，皱着眉头在心底暗暗谴责自己。

　　都怪她，要是她不那么矫情，没那么多小心思，自己乖乖地打伞回去就好了。这样徐闻也不用把伞借给她，也就不用淋雨，也就不用难受了。

　　后悔的情绪一下子就吞噬了昨天的雀跃，原本还因昨晚的事而隐隐欢喜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整整一天，她都在自以为极为隐蔽地悄悄观察着，徐闻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紧张地不得了，直接联想出八百种疾病的前期预兆。

　　好不容易捱到一个课间，阮梨唰地就站起来，拿上徐闻的水杯冲到饮水机旁。

　　她紧张兮兮地接了一杯热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推到徐闻面前的桌子上。

　　徐闻看她这么主动关心的样子，忍不住轻笑，总感觉心底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化开了一样。

　　阮梨说的声音都小小的糯糯的，生怕吵到他。

　　“同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徐闻抬起头看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努力压抑住语气中的轻快，冷着脸声音低沉道：“还好。”

　　这哪里是还好，这分明就是在逞强！阮梨听着，一下子更紧张了。

　　她看着徐闻紧皱的眉头，抿平的嘴角，还有时不时传来的破碎又克制的咳嗽声。怎么看怎么不像健康的样子。

　　如果发烧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她想起一系列高三学子发烧仍埋头苦学最后猝死的新闻，一紧张，行动先于大脑，直接上手去探了徐闻的额头。

　　额头突然贴上一片冰凉的手指，徐闻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闪退，反应过来是阮梨后，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还低了低头，方便她能碰到。

　　同桌的距离本就不远，她这一探，就显得更近了。

　　额头贴着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他整个人就像被封印了一样，身体僵直，连眼睛都不敢眨。

　　那一小片被捂住的地方热热的，手心软软的，原本就有些晕的脑袋，突然像被加热了一样。

　　再这样下去，徐闻感觉他真的就要发烧了。

　　两个人相距不过二十厘米，徐闻低着脑袋，阮梨仰着头，探额头的手就像是在揉一只温顺的大狗狗。

　　阮梨探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把手拿了下来。

　　封印解除，徐闻悄悄松了口气，但又很快僵了身子，因为他看到阮梨把同一只手放在她自己的额头上试体温。

　　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但是看着那只现在贴在她额头上的手，就会产生有一种他们额头相抵的错觉，就像是体温交错。

　　徐闻深吸了一口，微微错开眼。

　　他可能真的要烧坏脑子了。

　　阮梨翻来覆去地在自己额头上试，却怎么也试不清楚体温偏高还是正常。徐闻额头留在手心的触觉逐渐消退，她叹了口气，决定一会去医务室买个体温表。

　　很快，上课铃就打响了，再上完这一节课，就是大课间了。

　　阮梨看了眼课表，在心底盘算了一下。

　　时间还算勉勉强强。

　　-

　　明明是她平时最爱的语文课，阮梨却感觉度日如年。

　　她掐着秒熬完这一堂课，踩着下课铃站了起来，像一阵风跑出了教室。

　　徐闻疑惑地皱了皱眉。

　　平时跑步……她有这么积极吗？

　　阮梨早就传了纸条跟姜夏打好招呼，她现在正三步并两步地冲下楼梯，逆着涌向操场的人群往医务室跑。

　　正是人潮汹涌的跑操时刻，几乎全校的人都往操场汇聚，只有她一个人逆着方向跑。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驱使着她，她喘着气跑进校医院，着急地敲开医务室的大门。

　　“呼、呼……请问，有治疗发烧和感冒药吗？”

　　医生坐在药柜前，坐直了身子：“别着急，慢慢说。大概都是什么症状？”

　　-

　　好不容易拿好了药，阮梨拎着袋子走出医务室。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刚跑过来的时候太急，导致她现在都没怎么有力气，腿酸酸软软的。

　　可是……她想起徐闻苍白的脸色，咬了咬牙，还是迈开了步子开始快步小跑。

　　楼梯一层又一层，她从没觉得高三的顶楼原来是这么的折磨。

　　好不容易呼哧呼哧地爬了上来，她走到教室后门，小心地探头往里看。

　　大家还没跑完操，教室里空空如也。

　　她松了口气，赶紧进去，坐到座位上。

　　从医务室拿来的袋子里，装满了三九感冒灵、阿司匹林之类的治疗着凉发烧的药。她先从里面翻出了温度计，摆到徐闻桌子上，然后又挨个把药盒找出来，每一个都贴上便利贴，把刚刚医生嘱咐的用药次数、剂量和注意事项写得满满当当。

　　整理好所有的东西后，跑操的结束铃声才刚刚响起，距离大部队上楼还有一段时间。

　　阮梨看着那些药盒，闲的没事干，干脆都打开，把徐闻一会需要的分量都拿了出来，并抽了张卫生纸给他垫好。

　　她抽出包感冒灵颗粒，打算先泡好，这样一会徐闻上来就能直接喝了。

　　等徐闻跑完操上楼，就看见仿佛出现了田螺姑娘，自己的桌子上摆满了药。

　　“你回来了？”阮梨接完水，正好回到座位上。

　　徐闻抬头看，一不小心就对上了她的眼睛，满满的全是丝毫不掩的紧张与关怀。

　　他抿了抿嘴，喉结微动，这赤诚的关心太过□□，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梨神色自然地给他递过去一杯水，棕黄色的，一看就是冲泡了感冒药。

　　徐闻僵硬地接了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泡着感冒药的水虽然颜色变深，但仍然很清透，他低着头，都能看见水面映出来的倒影。

　　“三九已经给你泡好了，医生说这个是一天三次，一次一包。还有桌上的其他药，用量和注意事项都给你写好了……哦对了，还有温度计，你先量量体温，看看还烧不烧。”

　　阮梨在一旁小声地念叨，徐闻低着头乖乖地听着。

　　他本意是想得到她的关心和注意，但是等到这些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竟然有些慌张。

　　他乖乖地拿起温度计，塞在腋下测量体温。

　　手中的水还很烫，徐闻夹着胳膊把药端了起来，吹了吹，轻轻地抿了一口。

　　很苦，微甜。

　　味蕾像是坏掉一样，竟然尝出了两种味道。

　　他轻笑了下，感到有些奇妙。

　　阮梨突然在一旁小声道歉，语气自责又感伤：“对不起啊……都怪我，要不是我昨天把你的伞借走了——”

　　徐闻看着她低落的样子，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刚刚那种被关怀的窃喜唰地一下子就熄灭了。

　　明明是他用了错误的方式才让自己发烧，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他轻攥着杯子，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卑劣的小丑，用着拿不上台面的方式贪婪地窃取着她的关心。

　　阮梨还在垂着脑袋进行自我检讨。

　　徐闻的心越来越沉，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哪怕是为了他自己。

　　关心固然重要，但这如果是以她的难过为前提，那他宁愿不要。

　　徐闻张了张嘴，打断了她。

　　“不关你的事。”他侧过脑袋，直直地看向她，“是我自己昨晚洗了凉水澡。”

　　“凉水澡？”阮梨有点懵。

　　“……对。”他眼神躲闪，含糊不清道，“我们家热水器 ，昨晚坏了。”虽然他们家一直是用的太阳能。

　　阮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徐闻深深地吸了口气，正经地说着：“总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着的凉。”

　　他想起刚才自己同桌刚刚紧张的样子，偏了偏头，像是保证一样，坚定地小声地说道：“……不会有下次了。”

　　阮梨眨着眼，这话题跳的太快，她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没有下一次了？是指下次热水器不会坏了吗？

　　徐闻突然端起药一饮而尽。这次很苦，也很烫。

　　他定定地看着阮梨，愈发地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实在愚蠢。

　　但不会有下次了，这种消费自己绑架她进而骗取关心的行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口腔内的苦味还没散尽，他垂着眸，竟慢慢地品出一丝甜味来。

　　徐闻突然间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他喜欢阮梨，并且想让这个比温暖的太阳还要春天的女孩子，一直保持盛夏。

　　对上同桌仍旧迷茫的双眼，他端着水杯，轻笑了一下。

　　“我没事，放心吧。”

　　所以，别紧张了，多笑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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