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少帅与军医

　　第二天，慕帅开着劳斯莱斯，载洛洛前往“亨利红十字医院”。
　　到了医院，慕帅说：“你路都记清楚了吗？真的不需要派个司机？”
　　“我把路线画下来了，应该不会错。做手术的时间不定，用司机反而麻烦。”洛洛下了车，走进医院。
　　慕帅停好车，反身上了一直跟在后面的军用吉普，呼啸而去。

　　冲着洛洛去医病的，都是有些身价的。
　　他的医术，渐渐在上海滩有了名气。

　　有一天下班的早，他又被慕帅拉上去参加酒会，主办人还是陆九爷。
　　扑在医院的时间长了，洛洛对酒会一下子有些难以习惯，感觉有些光怪陆离，让人晕眩。

　　他瞅了个空，跟表哥告了假，去到角落里休息。
　　侍者走过来，说：“1900年的‘红颜容’，请品尝。”
　　“什么？”洛洛有些莫名，四大一级名庄之一出品的淡雅名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即使是主人珍藏的佳酿，也不招待给自己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普通熟人啊。他试探着说：“也许你找错人了，先生。”

　　“不会错的。”侍者将酒杯递到洛洛手里，洛洛只好接过，轻转酒杯品了一口。
　　侍者却不离开，递上白色的手帕。
　　洛洛接过，下意识地抹了抹嘴，再抬手一看，惊得酒杯险些掉下。

　　洁白的手帕上出现了两行鲜红的日文字，字迹有些青涩，但分外熟悉。
　　再回头去找那个侍者，已经一去无踪了。

　　洛洛忐忑不安了一整天，才到了字迹提示的时间。
　　他按着指示，开车到达“颂香小馆”。这是家法国餐厅，离医院并不远，洛洛陪着亨利来吃过几次，每次，亨利都要赞叹这里原汁原味的家乡风味。

　　来过这么多次，洛洛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家法国餐厅竟然还设有一间装饰雅致的日本和室。
　　法国侍者将洛洛引到房间，为他打开房门。
　　洛洛在屋子的西侧跪坐下来，不安地等候。

　　门被拉开，洛洛一慌神，看过去。
　　只是一位日本女子身穿和服，进来倒酒。
　　清酒本不是洛洛所爱，不过这次，他一眨眼就整整喝了两盏。
　　侍女再次为他满上。

　　门又开了，眼角的余光告诉洛洛来了大概三个女人，前面的两位穿的都是素雅的和服，一人“振袖”，一人“留袖”，最后一个也是侍女打扮。
　　他知道正主到了，赶紧整了整衣服，起身弯腰90度行礼。

　　一抬头，他惊呼出声：“雪儿，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位女子都笑得婉约，但惊喜之色依然溢于言表。
　　侍女送上的是此身、寿司、酱汤和一套紫砂壶具。

　　姐姐和雪儿也跪坐下来。
　　姐姐收拾起茶壶、茶叶，开始着手火烹软水，烹制功夫茶。

　　雪儿将怀里的襁褓放进洛洛的臂弯。
　　她打着手势说道：“（手语）一年前，你忽然失踪，我跟姐姐都十分着急，当时我正要生育小思，就只有姐姐一人先赶到了中国。大概一个月前，哥哥终于又得到了你的消息，我才带着小思赶来见你一面。”
　　洛洛百感交集：“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雪儿温柔地笑了：“（手语）只要你安然无事，我就放心了。其他的就不必再解释了。现在中国日本正在打仗，智君，你一定很辛苦吧。你瘦多了。”
　　洛洛抱住怀里的小精灵，说：“刚剪了头发，所以看起来精神了而已。刚才你说，这是小思，他是…？”

　　“（手语）正是你的儿子吉川思，小名叫思郎。”雪儿爱怜地看向孩子，“是哥哥取的，我也觉得很好。”
　　洛洛满脸愧疚：“辛苦你了，雪儿，你的身体不好，本来不应该…难道是我送导师回日本疗养的时候。唉，我竟然不在你身边。”

　　“（手语）智君，你太顾及我了。我爱你，所以一直祈求天皇让我诞下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是，真的怀孕了，我又开始患得患失，恐怕我的残缺会贻害到我的孩子。还好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我们的孩子完全正常，还跟他爸爸一般漂亮。智君，你给孩子起一个中文名字吧。”
　　洛洛笑了：“雪儿，你又给我出难题了。一时之间，我哪里想得出好名字了。”

　　“只要是爸爸想的，都该是好名字。”
　　“先父为我取名时，以娘的姓为名作为纪念。我也学父亲一回吧。吉川，川,贯川通流水。以前给你讲诗词，你最喜爱那一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写水精致。就取‘川’为名，‘晴柔’为字可好？”洛洛冥思苦想了一番，终于找了个办法出来。

　　“（手语）好名字，我喜欢。小川一定也会喜欢的。”“话音”刚落，小婴儿果然“咯咯”地笑出声来。

　　姐姐在旁听着，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的手下也并不缓，轻舒玉臂，“高山流水”、“百丈飞瀑”、“玉液移壶”“重洗仙颜”“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她专注地围着茶壶杯盏连连使出熟练的技巧，让人目不暇接。

　　茶香四溢。
　　姐姐为洛洛斟上了一小杯。洛洛把杯子握在手里，细细品着：“姐姐，还是您的手艺最为地道。”
　　姐姐也用手自然地比了个感谢的姿势。

　　洛洛大惊失色，匆忙把孩子放回母亲的怀里，冲到姐姐身边，猛然撬开她的嘴察看：“姐姐，让我看看，你的喉咙怎么了？怎么不能说话了呢？吉川修对你做什么了？”

　　姐姐赶紧抱住洛洛，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接着，她才缓缓解释起来：“（手语）不关修君的事，洛洛，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说。一年前，我回到中国打听你的消息，但是一直没有结果。你姐夫一直把我留在身边，还找了会说中文的女侍照顾我。我就每天里打打小衣服，给小思儿送去，还给你打了围巾、手套、毛衫，待会松田副官会一起送过来。我每天都挺开心的，因为你姐夫晚上总会过来陪我聊聊天，我的日文总也学不好，他说的话，听懂的不多，也不知道，我说的中文他明不明白，不过现在我的日文可是好多了，给你的请柬是我写的，你看出来了吧。对了，洛洛，你也换成说日文吧，让姐姐正好再练练耳朵，雪儿读唇语也不会太累。”

　　“（日文）好啊，姐，那你快说说，你的嗓子是怎么了，还能好吗？”洛洛只想知道原委。
　　姐姐笑了：“（手语）别急，这就到了。大概六个月前吧，山西那边有个姓汪叫什么…”
　　“（日文）国民军副司令汪味精？”

　　“（手语）听着像这个名。他写信给修君说要向皇军投诚。”
　　“（日文）此人反反复复，不足为信，姐，你们不会是…”

　　“（手语）修君一直是不信的，不断与之周旋。但是有一次他设宴，邀请了修君和国民军很多人，要求携伴参与。修君同意了，想趁机打听消息，便带我同去。那些人送来鲍参翅肚熬的汤给修君，但是他好心想让我补补，谁知道…谁知道汤里有毒药，我当场就不行了。要不是修哥及时找来医生，洛洛我们也许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洛洛握紧拳头：“（日文）姐姐，都是我的错，把你滞留在这里才受了这样的祸事，实在都是我的错。那个汪味精，你放心，我总会有机会对付他的。”

　　“（手语）哥哥已经开始下手了。”吉川雪补充道，“他对嫂嫂可是很用心的。”
　　洛洛想了一会，说：“（日文）现在中国局势很乱。想来吉川也没办法保证你们安全无夷。雪儿、姐姐，我已经没事了。你们让吉川马上安排，尽快返回日本。”

　　雪儿抱紧孩子：“（手语）智君，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日文）雪儿，实在对不起。我毕竟是中国人，在日本军中任职时，我做了许多伤害同胞的事，为此我夜夜难安。请你允许我留下，为我的同胞们做些事，作为赎罪吧。” 洛洛跪坐着，向雪儿深深鞠了一躬。

　　吉川雪流泪了：“（手语）我知道你很难，智君。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留下来，一直照顾你。”
　　“（日文）雪儿。”一声叹息。
　　“（手语）我明白，我留下来只能是个拖累。亲眼看着你和哥哥身处敌对两营，却毫无办法。我会听你的话回去的，智君。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照顾好姐姐。我们一起在家里等你回来。智君，战争结束的时候，你会回来的，对吧。”

　　洛洛取出手帕，轻轻替雪儿抹去泪水，柔声安慰：“放心吧，我会回去的。”
　　在这一刻，洛洛觉得自己仿佛翻滚在一片惊涛骇浪中，没有光亮，没有方向，也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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