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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刘缈跟着孙国凌走出第一道铁栅门时,日光斜照,恰好落在他的脸上。刘缈有些不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突然想起刚才牢中的情景。他低头看了看小心翼翼握在手中的草龟,心下怅然,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一口气还没换过,眼前一花,一名玄甲将军走到面前,拱手为礼:“殿下。”
刘缈没抬头,他听声音就知道这人是谁:“云翼,你也来了。”
“陛下宣召。”云翼相当的惜字如金。
刘缈将草龟揣进怀里,大步流星,从云翼身边擦肩而过,纵身跳上自己那匹赤霞电,兜转缰绳,正要向白虎门外飞驰而去时,突然想到上次自己进入这刑部大牢的时候,也是骑得这匹马,也是这样出门后纵马疾驰、马踏京师,而那个让他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的人……他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奇妙的感觉,回头张望了一下,黑沉沉的铁栅门已经落下,活活隔出两个不相通融的世界。刘缈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脸色蓦地阴沉。他足跟一踢马腹,低喝一声:“驾!”赤霞电如同一道燎原火线,直冲出白虎门。云翼手一挥,二十四骑羽林飞骑紧跟着冲了出去。
萧望月一直站在一旁,见羽林军的人都走远了,才一摇三晃的踱到孙国凌身边:“如何?”
孙国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萧望月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凝思片刻,正要说话,良子快步从甬道内走了出来,向孙国凌一躬身:“大人。”
“怎么样?”
“属下在一旁看了,没有异常。”
孙国凌凝眸,对着良子上下打量了几眼,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状,点了点头,挥手命他退下,转身向马车走去:“去锦衣卫指挥司。”
作为直属皇帝统辖的特务机构,大宁王朝的锦衣卫爪牙触角遍布天下,其探听的秘密之多,内容之秘,足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而这些绝大多数见不得光的东西,就都收藏在锦衣卫十三司之中。除了皇帝本人,以及钦差之外,旁人决不能进入。
十三司门口,程纲的神色郑重:“孙大人,这里的规矩你也知道,不用下官多说了吧?”
孙国凌点头。
程纲伸手推开大门,门后是一条不长的甬道,可以看到尽头处又是一扇大门。门两旁立着两名卫士。孙国凌和程纲走到门前,孙国凌伸手除下外袍,交给其中一人。另一名卫士上前一步,在他身上仔细搜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退回原位。程纲这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孙大人,请吧。”
孙国凌一跨进库房,立时感觉一股阴凉干燥的空气扑面袭来,还夹杂着淡淡的墨味。他深吸了一口气,沿着程纲在外面指点好的方位,径直向西面走去。这里排放的,正是大宁王朝强大的北方敌人匈奴及其四十部族、西域二十三属国的资料。
程纲锁上门,走了出去,一眼瞧见站在院中的萧望月。他呼了口气,快步迎了上去:“萧大人,难道打算等着孙大人出来?”
萧望月大笑:“指挥使大人想到哪里去了,下官这几日着实的荒疏了事务,自然是要回本部去的。说不得,恐怕还得进宫去向皇上领个罚。”
说话间两人已经面对面,萧望月一转身,和程纲并肩向外面走去,低声问道:“该处理的,没漏下什么吧?”
程纲也压低了声音:“最要紧的是有关燕然的资料,早已办妥。”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提高声音:“萧大人和皇上自幼相识,倒也不用太担心——可要下官派人护送大人?”
萧望月眨了眨眼睛,笑道:“程大人不必如此费心,下官告辞。”
孙国凌在十三司的库房里折腾了整整六天,废寝忘食,将和契丹极其属国的资料仔细的排查了一遍,顺便将燕子门从燕然起,向上倒推八代的祖宗都查了个清楚。说来也巧,等他将最后的一个字誊好时,库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程纲从门外走了进来。
“孙大人,时限已到。”
孙国凌合上面前的资料,递给一直站在桌边的书吏,这才站了起来。他转身面向程纲,一点头:“多谢。”
程纲见孙国凌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煞气,知道这位大理寺卿此刻必然心情极差,不敢多招惹他。他领着孙国凌来到院子里,早已恭候多时的萧望月立刻迎了上来。
“如何?”
孙国凌将手中的卷宗递给萧望月,这是他六天中摘抄出来的资料。萧望月接过卷宗,越看脸色越是苍白,等到翻完最后一页,他的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敏之,这要是真的,干系就太大了……”
孙国凌正要说话,眼神一晃,看见大理寺丞曲文斌立在门边,他顾不上萧望月,快步走了过去。
曲文斌也看见了孙国凌,迎上来一躬身,从怀中取出一本卷宗,双手奉上:“大人,这是六扇门对那具尸体脖颈上两道伤口,以及火药粉末的调查结果。还有,叶云清、京兆尹巡城兵士和余茶村的证词。”
孙国凌接过卷宗,略微一翻,目中一丝凌厉的光芒一闪而没。
刘玄坐在承明殿最高的地方,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着御案上放着的卷宗。殿下群臣以刘缈为首,全都眼巴巴的瞧着他,虽然心里着急,却无人出声。连一向百无禁忌惯了的刘缈,在这气氛肃然的前朝大殿里,都不敢随意放肆。
刘玄翻完了卷宗,合上,却不说话,而是低头沉思了一会,这才抬头,不偏不倚的迎上刘缈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眼。他哑然失笑,将卷宗递给蔡和。
“去给齐王。”
蔡和连忙躬身接过,下到殿中,恭恭敬敬的呈给刘缈。刘缈心里早就揣了几百只老鼠蚂蚁乱咬乱窜,此刻哪还管什么君臣之仪,既不行礼也不谢恩,隔着两尺就一撅屁股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蔡和手上的卷宗抓过来翻开。
刘玄见弟弟那急火烧心的样子,一笑,随即肃容转向孙国凌:“你给大家说说吧。”
“遵旨。”
孙国凌扫了一眼跪在殿中的曾宇和立在一边的周旭宗,缓缓开口:“六月初四,有人夜袭芙蓉别院,劫走了钦命要犯骆华。事后,据守军指挥曾宇校尉的口供,他曾经亲眼见到犯人是江南‘燕子门’的少主燕然。我说的不错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曾宇说的,曾宇点了点头,接过话头:“不错。罪臣的确亲眼看见,那人的衣服下摆上绣着两只金丝燕子,江湖上有这种习惯的,只有燕然一人。而罪臣叫出他名字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
孙国凌点了点头:“可是这样一来,就不免让人疑惑。劫走钦犯这种事情,按《大宁律》,轻则问斩,重则灭族,燕然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情?他和骆华非亲非故,为何要冒此大险?”
刘缈正专心致志的翻看手上的卷宗,听孙国凌说出“非亲非故”四个字,猛然抬头看了孙国凌一眼,又看了刘玄一眼,抿了抿嘴,低下头。
孙国凌没有留意刘缈,继续说道:“何况,齐王还曾力证案发当天,燕然和他在一起……”此言一出,从刘玄以下,十个人里面倒有五六个脸上露出了笑容,而一干持身极正的老臣老脸上不免透着不以为然。只有孙国凌面色如常:“初四一夜,燕然和齐王在醉梦阁,有齐王和叶云清的证词。初五清早,齐王从醉梦阁出来遇上了京兆尹巡城的兵马,他们也有口供。这些虽然不足以直接证明燕然的清白,至少也是旁证。”
“此外,现场留下的证据中也有一些疑点。而这些疑点串联起来,足以证明,此事干系非同一般。”
殿中诸人知道说到了紧要的地方,不觉都紧张起来。只有刘玄和萧望月事前看过卷宗,神色不变。孙国凌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说的明白,然后缓缓开口。
“其一,是守军尸体的伤口。当夜,共有八十四名守军遇害,除了被毒蛇咬死的二十余人外,其余都是被利器所杀,都是一刀致命。从伤口看,凶器是北军配发的腰刀。惟有一具尸体脖子上有两道伤口,一道平切,招数精巧,但似乎是劲力不足,伤口并不致命,另一道却是从左边斜着向下,是致命伤。”
众人听了这话都神色迷茫,不解其意,周旭宗却凛然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孙国凌瞥了他一眼:“那道平切伤口,据六扇门和锦衣卫的鉴定,是从波斯传进西域的弯刀刀法。骑士在马上反手握刀,借助马的冲力,轻轻一抹便可断人喉管,因为他们用的是一种锋锐无匹的弯刀。西域铸刀技法高超,也能使用这种刀法。据臣推断,当夜的情况极为混乱,劫匪中有人顺手使出惯用的刀法,却忘了手中只不过是一柄普通腰刀,因此不得不补上一刀。”
“其二,是火药。虽然初四下了大雨,但守军曾收集到一些残留的火药粉末,六扇门验定,那是大食所制的烈性火药,与江南霹雳堂无关。”
“还有那只驱使鸟雀的骨笛,”孙国凌从殿中大案列着的诸多证物中拿起骨笛,递给曾宇,“这是何总捕头察现场时在银杏树上取得的。曾校尉,这是否就是当晚你看到的‘燕然’所持的那支骨笛?”
曾宇接过骨笛,反复看了几遍才还回去:“不错,就是它。”
孙国凌接过笛子,转身面对萧望月:“萧大人,你家学渊源。不过这样的骨笛,你也没见过吧?”
萧望月一笑:“骨笛多产自西域和藏边一代,是用鹰的翅骨所制,一般长不过七八寸,制成后放在房梁上熏烤,等颜色从灰白转为暗红后才使用。但这支骨笛长一尺有余,颜色灰白,我还真没见过。”
萧望月的兄长萧听松掌管乐府,普天下的乐器无所不识,连带萧望月对此道也颇为精通。群臣见连萧望月都不认识这只骨笛的来历,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孙国凌提高声音,将大殿里的杂声压了下去:“我在锦衣卫十三司中查询了六天,发现只有昌夜天音寺才能制造这种骨笛。此笛以一种罕见巨鹰的翅骨为原料,制成后不加熏烤,为的是保留巨鹰王气,以驱使鸟雀。古时藏北一带曾有以巫术草药驱使鸟兽的法门,传入西域后,天音寺百年来不断改进,可以用音律控制鸟雀,此为天音寺历代不传之秘,燕子门则从无此法。还有,劫匪当晚所用的毒药是苗疆‘腐骨膏’,但燕子门历代精擅轻功、暗器和掌法,却并不擅于用毒。”
刘玄忽然轻轻敲了敲御案,若有所思:“大食……昌夜……”
大食和昌夜都是匈奴属国,诸臣被刘玄一点,都隐约猜到了先前孙国凌所谓的“干系”是什么,无不骇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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