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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我们单纯的幻想。
无凭无据……
(一)
“孤魂祭雪长海酒,眉心无恨泪自流。清锋岂能遥天指,遍地红樱意不休。”
迟末想要逃避的雪季终于还是来了。在立春的前一夜,整片天空弥漫起蓬勃的雪雾。
有的老者说,这或许又会是一个孤独而漫长的冬天。
我站在雕琢了紫色琉璃的屋檐下,以及身边的迟末,我倒在他微微跳跃的胸口。闭起眼睛,仔细地听着漫天凋零的白色雪片,听着它们无谓地蜂拥而至。然后覆盖了尘世万物,无声无息。
迟末的眼睛还没有痊愈,但已经能够勉强看清楚距离很近的事物了。他把眼睛眯成一线,冰冷地望着庭院埋葬花木的方向。很久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声色,告诉我:那一株树,它还活着。
我疑惑地看着那连我祖父都猜不出它年龄的巨木。此时,我只有从它无比模糊的形体上分辨出那是一棵树,一棵巨大而沉默着的古木。连绵不断的大雪已经将它完全包裹的不留一丝缝隙。它的样子,像极了一座宏伟的冰雕,而不单再是枯树之躯。
我的记忆开始这样,也一直都是这样。
迟末转身走开了,很自然又很孤傲的样子。我习惯地看着他离开,然后消失在我视线所能及到的范围。在他消失的那个转角猛然闪出一道荧光。院子里瞬间变的异常明亮,又瞬间暗淡下来。我推门时嗅到一股芬芳,我笑着走了进去。想起前些日子父亲对我说,迟末终于又变回来了。暗暗关上窗子,把那开满着火红樱叶的孤独的树木滞留在门外,滞留在只属于迟末的,立春。
(二)
我之前是不喜欢跟别人提起迟末的。
因为我找不出任何一点能胜过他的地方。甚至我的头发都没他的长,更没他的光亮。
迟末是一个出众的男子,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这样说。我父亲第一带他来家里的时候,就对母亲和我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将来一定能做一番大事情。
我现在还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时候面黄肌瘦的迟末却有一股镇压不住的傲气,一寸一寸逼出体外。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转身扑到父亲的身后。而他们,同样也看到了,只是流露出的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喜悦,自豪的喜悦。
可即便这样,我在府中的身份依旧如此。
在府里,我的父母和哥哥叫我涵儿;家丁和侍女们则叫我小姐;和我一起玩耍的伙伴们叫我舒涵儿。后来,我长大了。我的父母和哥哥依然叫我涵儿,家丁侍女依然叫我小姐;和我一起读书的女童也依然叫我舒涵儿。只是,那个男人却习惯偶尔从喉咙里冰冷地发出一声“喂”。这便是在叫我。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着。眼睛里透出抵制一切的光。
我的童年里是不存在这种声音的。
这声音的源泉出现在我十九岁那年的立春,而它的主人便是,迟末。
我叫迟末。迟末这样说。
然后,就像是全世界都陷入沉睡中去的空洞,安静。
父亲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我,叮嘱我要像做姐姐一样照顾迟末,我很干脆地回答说,好吧。他满意地笑着离开。
我看着迟末始终低着头凝视阳光下自己的剪影。我问他,你不开心吗?
迟末也转身走开了。
很久。我独自站在阳光灼热的空地上,感觉这样的季节似乎要蒸发掉我眼里全部的水分。
我在平日里是见不到迟末的。父亲把最南面的房子留给他住,那是府上唯一的空房,却要比任何一间都要宽敞。父亲从未对我们说过那间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当被我们问的不耐烦的时候,他便会叹着气,喃喃着,那以前是有人住过的,只是他走了……不知道会不会在回来。如今迟末代替了这见房子的主人,而我则住在最北端。于是,我常常会有种坐北朝南,俯视一切的美妙。
迟末在最南面的。紧挨着院门的最南面的房间。
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个迟末的到来而发生任何改变。吃饭的时候,我父母依然不会说一句话,哥哥习惯性地给外夹好吃的菜。我也会听从母亲的教导,样子很斯文的把饭菜送进嘴里。
我也曾问过父亲,要不要叫迟末一起来。
但这样的时候,父亲也不作动静。整张脸瞬间绷的很紧,不停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只是哥哥会笑着在把菜夹给我的时候偷偷要我不要乱讲。
我有些不明白,也开始渐渐留意起这个叫迟末的男子和父亲之间究竟存在些什么纠葛。
迟末在我父亲带回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我开始要把他忘记了,只是每当经过最南面的屋子的时候会听到里面传出的轻微的声响。我才记得,原来这里是有人住的。
那也许就是迟末吧。
(三)
父亲的地位和特殊,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也不会有人去问。
在我记事的时候,每天家里都会有很多很多来做客的官人。他们总会带一些我没见过的饰物,等到晚上父亲会留他们在家里吃饭。等他们走后,父亲便把那些东西收进秘室。
记得那年,我带着一个和我关系很不错的男丁偷偷跟着父亲走了很久,一直到秘室的门前才停下。我们藏在一根很大的石像后面,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父亲的眼睛腥红的使我不敢去看,他握了握手里刚收藏来的玉齿,竭力平息着问:你们来做什么。
我把那个早就吓掉了魂的男丁挡在身后,笑着说,我想看看父亲大人有什么好玩的。
父亲怔了怔,然后他转过身,要我们回去。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我没有看到那个男丁。以为是父亲派去给远方的亲戚送信。
第三天,我也没有看到他,心想,大概是在路上了吧。
第四天,我依旧没有看到他的影子。我开始有种不详的预感。
连续一个月,我都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丁的身影。我问药父,药父也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那之后的很多年,我总会感觉到身边的家丁侍女越来越少,以至最后我房间里的那六个丫鬟最后只剩下蛛蛛一个。她每天要做好几个人的活,才让我一直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那天,我问蛛蛛,那些女孩子们呢?
她和药父一样,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因为她根本不能说。
珠珠的父亲是被仇家害死的,母亲把她送来印府做丫鬟后就再也没了音讯。从我十岁那年一直到现在,算起来她跟在我身旁已经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有追问过她的身世,也一直没有在意过有关她的所有。只是我的母亲总会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她,似乎在警示她什么。
珠珠刚来的时候,母亲把她带进我的房间对我说,娩儿,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丫鬟。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天真无知的孩子,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平日里几个哥哥都不跟我玩耍。所以当我看到这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时,我并没有把她看做是我的丫鬟,而是当成我的一个好姐妹,好玩伴。
就这样,我和珠珠一直形影不离的在印府的每一块土地上生活过,玩耍过,哭泣过,开心过。
蛛蛛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比如用手语去描述一切事物。比如,怎样笑才最好看。蛛蛛笑起来是最漂亮的,只是她把自己不能讲话看的太沉重,至始至终都以一副冷漠的神情看人看事。只有在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弯起嘴角,露出很好看的牙齿。
我出生到现在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是在舒府度过的。我见到过的男人也无非是那些下等的家丁,还有,迟末。
那年岁末,我在脑海里刻下那个男丁的名字,方运。
我22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开始为我的婚事着急。
父亲说过的话就意味着是圣旨,无从抗拒。我的母亲,我,我的哥哥都只能心甘情愿地服从。
父亲说:张榜。我要为我的女儿比武招亲!
母亲告诉我,比武招亲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就能够做到的,即使很有钱也不能。
我问她,那父亲还要这样做。如果真的没有人会来呢。
母亲笑了,她说,不会的,一定会有人来,而且会很多很多。因为你父亲,还有你。甚至可能因为……
因为什么?
甚至可能也会因为迟末。
迟末……
后来,我似乎是同意了。
比武的时间被定在后天。立春。
迟末。
我在比武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在没有侍女陪伴的时候一步一步走在曾经的庭院里。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从我的房间走到迟末的房间。
这似乎是一个怎么走也走不出的圈子,过了很久很久,眼前依然是反复重叠的景象。
漆黑一片。
他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头发长了些,眼睛暗淡了些。
他裹着厚厚的外衣准备出去。我知道,他在这里是不受任何约束的。
你还好吗?我问他。
好。他说。语气和周围的冷气相比,都没有逊色。
我问他,你要做什么?
他说,想出去走走。
我说,我也是。
一路上,迟末没有说一句话。有几次,我偷偷装作避风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闭着眼,很熟悉的踩着脚下的一花一木。
我说,你经常出来吗。
他说,不。
后来,我什么都不再去问了。因为他始终都不能回答出我期望的结果。
我和迟末踩着堆积的严实的雪迹走完了舒府的每一个可能到达的角落,天还没有亮。
我说,去你房间看看吧。
本以为他会冷漠地拒绝掉,可他却说了那句,可以。
我站在沾满锈迹的古铜门前,背对着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瞬间被赋予一股奇妙的引力。无限地将我的所有知觉牢牢套住,像突然被人扼住喉咙,直到窒息。
迟末……
像是撕心裂肺的叠浪。属于我的那些声音被永远凝固在了紧闭的门板外。而我,却被迟末如同疯子般一刹那甩进屋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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