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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书 忘了就好
这是一个秋夜,承乾殿的窗掩着,烛光摇曳着映出半身躺在床榻上的身影,也许是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睡,抑或是凉夜思念故人。于是他缓缓地从床榻上起来,推开了窗,手中握着一管青色的箫。他抬头望向天空,黑寂的夜色中有一抹淡淡的浅黄,层层地散发出凄凉的气息,一点一点地侵蚀屋内的温暖。
苏湮站立在窗外,看着萧斯远吃力地举起了手,将手中的箫横在唇边,那一串呜咽的音符便滑落出来。吹得是那首《金缕曲》,“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咳,咳•••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咳咳咳•”他的气息紊乱,吹得断断续续,参杂着咳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更显苍凉。
她直直地立在那,以一种仰望的姿态,任落下的秋叶洒在衣襟上,任月色投落在脸上,折射出缓缓淌下的清泪。
已经没有了接着吹下半阙的力气,他的叹气声随着树叶散落,掩上窗,留那一窜烛焰,和一抹墨色的身影。
苏湮身后慕少渊的唇轻轻的嗫嚅着,竟是这样一句话:——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丫头,进去看看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话音未落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师兄”苏湮望向他腰间碧色的洞箫“借你的箫用下。”
“拿去”。
苏湮伸手接住洞箫,眼前的夜色中早已没有了慕少渊的身影。碧色的箫身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彩,“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她吹奏的正是《金缕曲》的下半阙。
在萧斯远决定让她留在林州带着叶云锦去发动宫变的时候,苏湮曾将他送她的箫狠狠地摔落在地上,这首《金缕曲》,原本也是苏湮在青丘的时候缠着九微学的,第一个听她完整的吹完的人便是萧斯远。最初的时候只是因着好奇,只是萧斯远听完这曲子只是愣了下说了句,太伤情,就不许她随便吹了。如今这凉凉的曲调在夜里回淌着,只是这时光却是回不去了。
仰头望月,看着那浅黄周边一缕缕的烟气,她的心底却是轻轻一颤,过了今晚,属于他的星辰就要坠落了,可是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身影,她始终踟蹰在门前迈不进去。
“吱嘎”门从里面被推开,“阿颜,是你吗?”那一瞬他全身僵硬,却不敢睁开眼睛,仿佛一睁开,便会发现自己处于幻境之中。
“堪堪一首金缕曲,断肠声里忆平生?”苏湮静静地看着他问道。
芙蓉树的阴影笼罩下来,挡着了他面颊上的月光。他终于再也忍不住,霍然睁开了眼睛:“阿颜!”
芙蓉树下,微风徐来,苏湮月白的衫子轻舞飞扬,她的眼里映着他的身影,面容宁静——逆着月光,她的身影在夜色里显得不那么真实。
他终于不再犹豫地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仿佛一松手她的身影就会消失。“是你么?是你么?”他明显已经萧索的身形忍不住颤抖着喃喃道:“是你回来了么?真的是你?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是我,斯远,是我回来了。”苏湮轻柔地回答。
他凝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不敢相信般说道:“你一点儿都没变,看来,的确是我又在做梦了。。。”他不由一阵恍惚,微微苦笑,“阿颜,我快要死了,这十年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已经去世,如今我毒入心脉,大去之日近在咫尺,我已经听到了九黎山上传来的召唤了,你是从那里赶来接我的吗?”
“斯远,你不是在做梦,我没有死,在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我意外逃生。只是斯远,短短十年你怎么消瘦地如此厉害?我原本以为至少你与云锦可以幸福的。”
轻声的叹息里,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滑落,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仿佛才相信般凄凉一笑,定定地看着她说道:“阿颜,我就要走了,七星海棠的毒性已经侵蚀到了我的心脉,它一点一点剥蚀我脑中的记忆,我每天醒着的时候都一遍一遍地回忆我们在一起时候的日子,我怕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我已经忘记。如今,你来了,真好,真好,咳咳。”
他穿的仍旧是墨色的袍子,曾经苏湮一直觉得他这样穿最是好看,可是现在他消瘦的身形显得袍子空空的格外伤情。她伸出手,踮起脚,轻轻环着他的脖子,把她的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断断续续的呼吸,从她耳畔轻轻抚过,殿外传来守夜的内侍打更的声音,亥时到了。
她听到耳边的他轻唤了声“阿颜”。
“嗯”她轻轻地应。
“忘了我吧,”他伸手拭去她眼框的泪水。
“好,过了今晚我永远也不会再想起你。”
他身子一颤“那样就好。”
苏湮微微抬起头,眼角撇见西北方一颗星辰滑落,在空中画出一道绚丽绵长的轨迹,最后消逝于地平线。怀里的人渐渐断了气息,静静地不再动弹。她用力拥紧了他,指甲深深嵌进墨色的衣袍里层,眼角的眼泪缓缓划过脸颊,滴在飘落在地上的芙蓉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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