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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齐桓回来了。下午的训练还没有结束，宿舍楼里空无一人，只有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走廊上。推开房门，熟悉的景象跃入眼中，简单、干净、整洁，显示出军队生活的守纪、严谨和刻板。这里让他觉得温暖，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军队就是他的家。但是这次回来的感觉却有些不同，少了些喜悦，多了几分沉重。
齐桓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在手术室门外一看到吴哲了无生气的脸他就在瞬间失去了全部勇气，枪炮声在耳边喧嚣，鲜血在眼前迸射飞溅，笑容和生机从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悄然流逝，世界只留下了灰暗和冰冷。他一直在坚持，但这一次他被击垮了，心中的脆弱再也无处躲藏。
他在恐惧中度过了六天，这六天里每一次电话铃响都让他的心脏莫名地战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宿地坐在袁朗的办公室里抽烟。有时他会伏在办公桌上倦极而眠，但每次都会梦见吴哲在一片血色朦胧中与他渐行渐远，在一个遥不可及的距离，吴哲转过身对他微笑，笑意中透露着坚定，蕴含着再也无需掩饰的深情，然后齐桓的胸口犹如被一记重锤击中，在一阵剧烈的痛楚中猛然惊醒。他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但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想。如果吴哲真的从此一睡不醒，这个世界是否只是少了一份希望，少了一缕阳光？如果真的从此失去，他是否还会有足够的坚强告诉自己要继续坚持走下去？
六天的时间如此漫长，竟然以为永远也等不到他期待的结果。当他接到电话知道吴哲已经脱离危险，一直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了下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充斥着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他痛恨自己的软弱。
或许他真的应该离开这里了。军队并不是只有A大队这一片热土，换个地方吴哲可能会有更好的前途。
但是齐桓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他只是永远不想再见到吴哲在生死边缘徘徊。
太自私了吧？他再也分不清这样做是为了吴哲还是为了他自己。吴哲顽强的生命力让他渡过了难关，但他却在狞笑的死神面前屈服了。如果吴哲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会怎样对他？开口就骂还是挥拳就打，亦或因为伤心失望不再理他，毕竟自己曾经亲口在他耳边说过那样一番话。
但是，竟然没有办法遏制这个念头。考虑再三，齐桓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了，忘记了，痛过之后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但是至少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依然会有一个阳光般的笑容，依然会有一份执着的希望。
他不知道吴哲会对他的信作何反应，那封信冷冰冰的，一如他当时的心情。吴哲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和自信让他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那就用冷酷的拒绝打击他的骄傲，用无情的欺骗摧毁他的自信。任何人看到这样一封信也都会被伤透了吧？他在逼吴哲离开，也把自己逼上绝路。伤人必先伤己，一字一句都是刺在心上的。
现在他希望吴哲已经走了，只要双方领导同意，调动手续很快就可以办好。他又希望吴哲还没有离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好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无可救药的思念。
齐桓打开行李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到原来的位置，然后又把宿舍打扫了一遍，都做完了，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片皮靴踏击地面沉重纷乱的声音。他的宿舍房门是敞开的，所有路过或不路过他门口的人都往屋里伸了一脑袋。
“菜刀，回来了。”
“菜刀，好久没见了。”
“菜刀，有没有想我们啊？”
……
齐桓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许三多也进了宿舍，一看见齐桓咧嘴就笑，“菜刀，你回来了。”
齐桓也笑，“回来了。队长在吗？”
“队长开会去了。”
刚刚探过头的成才又在门外喊了一声，“许三多，快点儿，等你呢。”
许三多应了一声，就忙着洗澡换衣服。十分钟后，他冲出了门口。
齐桓的心开始向下沉，他一直没有看见吴哲。
C2、C3结伴进了他的宿舍。
C3说：“菜刀，你可算回来了。”
齐桓笑，“不像你们的作风啊？什么时候想起我来了？”
C2和C3互相看了一眼，C2很严肃地说：“菜刀，你还不知道吧？锄头要调走了。”
齐桓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
C3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院没两天就说已经在办调动手续了。现在什么都安排好了，明天就走。”
“这么快？”齐桓问。
C3有些诧异，“你知道这事？”
“只是听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齐桓在含糊其辞。
C2说：“走了也好。锄头也算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像他那样的人本来就没有必要经历这些。”
C3说：“我们还担心你回来之前他就走了，毕竟是一起在生死场上打过滚的，连声道别都没有就太遗憾了。”
“他现在在哪儿？”
C2又看了C3一眼，C3对着他摇头，C2就说：“不知道。今天下午就没见他了。”
齐桓笑了一下，“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我会去找他的。”
又聊了一会儿他们一起到饭堂去吃饭。这顿饭对于齐桓如同嚼蜡，他一点儿滋味也没尝出来。好不容易挨过了晚饭，齐桓就去了袁朗的办公室，袁朗还是没有回来。
齐桓又茫茫然走回了宿舍，楼下的花圃里一片姹紫嫣红，千娇百媚，花枝随风摆动，摇曳生姿，花香飘渺，时近时远，时浓时淡，只是再也见不到那个半吊子花匠在花圃前浇水弄花了。
齐桓上楼，到吴哲房间门口转了一圈，还是没人。见到又能怎样？看过那样一封信之后，吴哲还会再理他吗？
齐桓回到房间，许三多也不在。他关上房门就坐在桌旁发呆。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到了，吴哲明天就要走了，可能今生今世无缘再见。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是心也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房门轻响，齐桓抬头望过去，看见吴哲就站在门口。齐桓也站了起来，两个人竟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听说你明天就走了。”齐桓打破了沉默。
吴哲进屋，关门，“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两年了。”
“是，真的很快。”
“以为会在这里安家，谁知道还是没能留下来。”
“军营就是家。你要去的地方，也一定很好。”
吴哲点头，“应该很好。本来还想在你升职的命令正式下来的时候狠宰你一顿，现在怕是等不到了。那些家伙们都要我送点儿东西作留念，我的私人物品已经被他们瓜分得七七八八了。”吴哲把手里的一个小盒子递给齐桓，“这是给你的。”
齐桓接过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颗子弹头，他的心猛然一紧。
“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本来想留着做护身符，现在也用不上了，送给你，希望能保你平安。”
齐桓又说不出话了，他紧紧地咬着牙关。
“我走了。”吴哲转身走向门口。
“吴哲！”齐桓叫了一声。
吴哲站住了。
所有的言语都哽在了喉咙，齐桓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吴哲转过头，对着他笑得灿烂，“再见，齐桓。”然后他不再犹豫，拉开门就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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