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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下毒
天还未亮，只是灰蒙蒙的一层颜色罩在小城上方。展月影已起身了，准确说来，她昨晚并未睡多久。离开莲花山庄起，她便反复思量，愈发觉得自己此行过于鲁莽。展月影洗漱完毕，走到桌边拿起那根原本穿着糖人的竹签子，微微苦笑。她原本也以为那对母子是普通人，只是少妇问孩子是否送糖人时，趁莫声谷低头等着孩子回答的一瞬看了自己一眼，竟似大有深意，不由得心中起疑。果然，糖人的竹签子是空心的，里面藏有书信。她与范遥相识以来多是笔谈，当下认出是他的字迹。这次的少妇母子、上次撞到的老妪，都是再普通不过，真真是掉进人群找不出的，莫说经验尚浅的自己，就是莫声谷这样的老江湖，恐怕也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会……明教右使，手中到底有多少暗桩？她越想越觉心惊，不多时，竟然出了一身细汗。
左侧房间传来轻轻响动，莫声谷也起了，没过多久，客栈后院中响起利刃破空之声。展月影在包裹中翻出个大肚长颈的白色瓷瓶，和一只同色瓷勺，打开窗子飞身跃入院中，笑道：“七哥，早。”
莫声谷刚练完一套剑法，见她拿着东西出来，奇道：“月影，你这是……”
展月影笑道：“我去接晨露，七哥你忙吧。”说完足尖一点，身形倏退，轻飘飘的出了院墙，幸好此时街上无人，不然天色未明，她身形飘忽如鬼魅，定然会被吓到。
展月影衣袂飘飘，一路行于屋檐瓦顶之上，看到谁家花草多些就跳进去采露水，一去就是半天。
如此走了几家，天色渐明，展月影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走不了几家了，要找一户花草多些的呢。”说完四下一望，正看到一户家人院中种满各式花草，不禁喜形于色，急忙跳了下去。
展月影进了人家院子，却将瓷瓶随手丢到一旁，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腰肢微拧，已进了屋子。
少妇关上门，双手捧出一个鱼形方胜：“丐帮有些事宜，请展岛主过目。”展月影接过方胜，打开匆匆扫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少妇察言观色，又道：“展岛主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
展月影双手一搓，揉在掌心的纸团顿成碎片，从指缝中簌簌落下。她转头对少妇道：“此事有劳阁下了。”她心里怒火滋生，脸上不禁带了些出来，说完这话径自离去。她出门之时眼中犹有怒意，捡起瓷瓶跃上墙头之时，又是笑容满面，摇着瓷瓶，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
展月影走进客栈大堂，一眼看见莫声谷与史火龙坐在一起聊天。她过去坐在莫声谷身边，对他晃了晃手中瓷瓶，笑道：“七哥，今早好收成呢，采集了这许多露水。”
莫声谷见她青丝微微沾露，一身淡黄衣裳也带湿意，显然在湿气颇重之地停留过久，不禁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又见她这般高兴，心中好奇：“这次你又想做什么，采集这么多露水？”
展月影道：“还没想好，只是采集露水做些准备。”
莫声谷和她相识已久，知她常有异想天开之举，已是见怪不怪，只是见她这次作为实在离谱，顿感哭笑不得，从她手上拿过瓷瓶轻轻掂量：“你还没想好做什么就去采露水？”他内心好笑，语气揶揄。
展月影丝毫不以为意，伸手抢回瓷瓶：“七哥，我是没想好，没想好就不能做了么。都要想好再做，就无聊了。”高高兴兴上楼去了。
展月影借故回了房间，将瓷瓶撇在一边，自包袱里翻出个深红色木匣。这木匣不过拳头大小，想是经常被人摩挲把玩，表面极为光滑，也因此略显陈旧。展月影按照左一右二、上三下四的顺序反复敲击几次边缘，才打开匣子。她看着里面的东西，眼神微微一沉，轻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纵然我非君子，也不能拆你的台啊。”语毕，又盖上盖子。掌心内力轻吐，木匣立刻跃起半尺有余，展月影食指伸出，逢木匣斜落，指尖正顶在一角。她食指晃动轻轻旋转木匣，略带感慨地道，“还真要感谢普济姐姐啊。”
展月影下楼时，史火龙正在对莫声谷说教：“莫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展姑娘虽是一时兴起，也是辛苦一早，你岂能这般直言无讳？要顺着她才好。”他一路行来，把两人相处情形尽收眼底，心中明了，展月影人才出众，这武当莫七侠一颗心，只怕收不回来了。这时看莫声谷摇头苦笑，他年纪较莫声谷为长，不由得用过来人的口气稍做指点。
莫声谷略略有些尴尬，仍是低声道：“多谢史帮主提醒。”
展月影只当没听见，仍旧坐在莫声谷身边，左手伸至史火龙面前，白嫩掌心躺着一颗食指指节大小的蜡丸：“史帮主，这药丸需整个吞下。”史火龙接过捏碎蜂蜡，毫不犹豫吞入腹中。展月影缩回手，歪头看着莫声谷：“七哥，刚刚，我就是异想天开，你也不要拆我的台嘛。”她眼中带笑，看莫声谷口唇一动正欲说话，立刻转头叫道，“小二，怎么还不上早饭？”
史火龙莫声谷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用过早饭，史火龙回房运功，黑脸乞丐在门外护法，见展月影过来，连忙道：“展姑娘，这时前来可是有要事？”
话音未落，史火龙已开门迎出：“展姑娘这时前来，必有要事，请进来说话。”
展月影倚在窗边看着街上行人来往，待黑脸乞丐足音消失后，回头定定的看着史火龙，直看得他满面不解，才笑道：“史帮主，月影此次前来，实乃有事相商。”
史火龙面色肃然：“展姑娘尽管开口便是，史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展月影轻轻摇头：“此事极为简单，不需史帮主赴汤蹈火，事成之后，月影也有重礼答谢。”
史火龙听闻此言，忽然有心惊肉跳之感，颇有些不敢听展月影下一句话。这样略一迟疑，展月影又开口了：“史帮主，我要丐帮找寻黛绮丝的行踪。事成之后，我会每年给你三尸脑神丹的解药。”
史火龙大惊失色，只觉周身冰冷如堕冰窟，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咽了口唾液，干巴巴的问：“你……你说什么？”
展月影笑容温柔如故，看在他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可怖，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展月影低柔的声音轻轻划过他耳畔：“史帮主，你的所作所为……当真以为月影一无所知吗？三尸脑神丹，是西毒欧阳锋老前辈之作。药中裹有尸虫，服食后一无异状，但到了每年端午节午时，若不及时服用克制尸虫的解药，丹中所藏尸虫便由僵伏而活动，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痛楚固不必说，更且行事狂妄颠倒，比疯狗尚且不如。”
史火龙又惊又怒，惊怒中海还着几丝无法言明的恐惧。他努力控制住发抖双手，结结巴巴道：“你……你竟然……竟然给我下毒？用这般下作手法，算什么英雄！”
展月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看着他摇头：“史帮主，你还真是心慌之下口不择言啊。第一，我本是以医毒成名，用毒再自然不过，何来下作？第二，我只是个邪魔外道的女子，那里是什么正道英‘雄’！”说道“英雄”二字，再也忍不住，以袖掩嘴不住轻笑。
史火龙惊怒之极，反而头脑清明，静下心来思索，知道再无回旋余地，心下发狠：既然事已至此，我拉你陪葬也不亏！他双臂已可活动自如，学成的“降龙十八缺三掌”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又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一旦出手便不留余力。哪知一招“亢龙有悔”刚刚使出一半，忽然全身酸软劲力尽消，丹田中也空空荡荡，正要再次提气，不然觉得全新奇痒无比，忍不住要瘙痒，可那痒劲道似是直透尽骨子里去，痒到极处，又开始痛，一时恨不得全身骨头卸下来一根根一块块瘙痒，一时又痛的恨不得找床大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被人触到。
史火龙又痒又痛，已经忍不住在地上来回滚动。他想挣扎呼救，就好像被人卡住喉咙，根本发不出声。
过了仿佛几百几千年之久，不知何处飘来一丝淡淡清香，史火龙全身痛痒立即止住，神智也渐渐清醒，慢慢的，力气也丝丝缕缕回到四肢。他勉强坐起，却看见展月影正俏立窗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他立刻转过头不再看她，视线无意中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痛痒之时只觉得自己全身恐怕没有一处完好，现在却发现连油皮都为蹭破一块。
展月影淡淡道：“史帮主，你一念之差，沦落于此，怪得了谁？”她见史火龙抬头怒瞪自己，轻轻一笑，“我最初找你只是想解决丐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你现在……”她摇了摇头，“只能说咎由自取。老虎不发威，真的当我是病猫？”
展月影上前两步，俯视史火龙：“既然做了，就准备好后果。这只是小小惩戒。”
史火龙面色灰白，却强撑着站起身来，正色道：“好，我史火龙这次认栽了！展姑娘，黛绮丝之事，丐帮定然不如所托。解药之事，望展姑娘说话算话。”
“咦？”展月影面露惊异，颇为不解，“史帮主何出此言？丐帮与桃花岛交情匪浅，我怎能会眼睁睁看着丐帮帮主太难临头不加以援手？”她打量了一下史火龙面色，笑道，“史帮主顽疾已愈，月影有事在身，不打扰了。后会有期。”她向史火龙一礼，反身从窗口跃下，转瞬不见踪影。
展月影出了城，折了一根树枝在手，一边慢慢腾腾向前蹭一边在地上随意划着。没走出多远，身后马蹄声响，正是莫声谷追来了。
“月影！”莫声谷见了她身影急忙勒马，却已冲出了一段距离，连忙飞身而下落到她面前，奇道，“月影，你怎地说走就走？包袱不要了，坐骑也扔了，也不等我一等。”
展月影原地站定，望着虚空若有所思。莫声谷见惯她这副样子，知道她思绪已经不知飘到何处，也不着急，拉着两匹马站在一边，等着她回神。半晌，听她低低说了一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果然不错。”
莫声谷耳力非凡，一字不漏听得仔细，不由得呆了，不自觉的重复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反复思量，愈发觉得回味无穷。
展月影这时已经回过神来，推了推他，笑道：“七哥，你犯甚么痴？”
莫声谷一激灵，只觉得脸颊似火烧，被展月影隔着衣袖碰到的地方开始发烫，连忙掩饰性的把缰绳递给展月影：“没甚么，只是觉得这句话真好。你怎么想到的？”
展月影手在半空停了一停，笑容微微淡了些：“没甚么，从前听过的，偶然想起罢了。七哥，我们要快点赶路了。”
“赶路？”莫声谷不明所以，“要去哪里？”
展月影低头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能记住。”她翻声上马，大声道，“七哥，你没记住普济姐姐的婚期不奇怪。可你若是慢吞吞的，耽误了我参加普济姐姐婚礼，我决不饶你。”
莫声谷一噎，正要说话，展月影已经策马扬鞭，自顾自去了，留给他一嘴沙尘。莫声谷见她纤细双肩不住抖动，显是正在偷笑，忽然心情大好，马鞭急抽，追着烟尘中展月影窈窕身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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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尸脑神丹是欧阳锋之作是我杜撰，原著中并未写明此药出自何人之手。“丹中所藏尸虫便由僵伏而活动，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痛楚固不必说，更且行事狂妄颠倒，比疯狗尚且不如”——此句摘自《笑傲江湖》第二十二章<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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