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

　　和莫淇淇吃完饭，乔麦踏上回程地铁。车厢内依旧人潮拥挤，没有空座。

　　她抓着吊环站好，正对车窗。列车行驶时，窗外一长串LED屏广告飞速闪过，连成清晰画面——

　　华宇·凯旋门，揽城阅墅，天筑不凡。配图是精装修的别墅样板间，窗明几净，外面是绵延的高尔夫球场，绿茵连连。

　　乔麦盯着那楼盘广告，想起刚才去过的艺术中心，名字里也有华宇两个字。

　　华宇集团是全国有名的财团，横跨多个产业，董事长姓秦，是北城著名的老钱家族。

　　华宇地产是集团子公司之一，也是北城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

　　乔麦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的专业和房地产有点相关。她大学学的工程管理，现在在一家建筑公司做造价。

　　须臾，她视线从买不起的楼盘广告上移开，落到自己鞋尖。

　　她又想起自己那副画，想起那个叫陆之和的男人。

　　世界那么大，她的画怎么会阴差阳错到他手里，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想到这儿，乔麦有些懊恼地抓紧头顶的吊环。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那么放过他，应该死缠烂打，非逼他把画还给她不可。

　　可她这人就是这样，临场反应不太好，经常事情过去好久，才想到当时该怎么应对。

　　算了，她认命。

　　在地铁上摇了一个多小时，乔麦下车，从A口出站，再步行十五分钟，抵达租住的小区。

　　这是个楼龄快三十年的老小区，没电梯，没绿化，没正规物管，楼梯狭窄，光线阴暗，两侧墙上贴着开锁借贷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广告。

　　条件很差，但胜在租金比电梯公寓便宜。

　　乔麦上到五楼，掏钥匙拧开锁，一进门，就见客厅茶几上散落着无数瓜子皮儿，厨房水池的碗堆得乱七八糟，垃圾桶旁边的地上黏着刮下来的黄瓜皮。

　　乔麦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又吐出来，径直朝自己那间房走。这是个套三的房子，和她合租的还有另外两个女生，卫生习惯很差。

　　乔麦拿钥匙开了自己屋的锁，进去后再把门反锁，顺手打开空调，倒在一米二宽的小床上。

　　在外面折腾了大半天，她身心俱疲。

　　乔麦租的这间房面积大约十二平米，只能放下一张小床，一个衣柜，和一张电脑桌，租金每个月要付一千五。

　　她211大学毕业，目前月薪七千左右，拿到手五千多。

　　曾经她也考虑过要不要拿三千租个条件好点的房子，但一番衡量之后，还是算了。

　　与其把钱都花在租金上打水漂，不如现在过苦一点，把钱存下来给自己将来攒个首付。

　　乔麦电脑桌上方的墙壁，被她贴了一张白纸，上面拿彩色笔写了巨大的几个字：目标一百万！

　　下方画了齐齐整整的一百个小格子，每存到一万块就涂掉一个格子。

　　目前进度条（1/100）。

　　一百万，是乔麦准备在北城买房的首付款。手上有的一万多块存款，是她大学时在网上写小说的收入。

　　北城房价太高，寸土寸金的皇城，想要扎根不容易，工资又太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存够首付。

　　乔麦望着那一百万的目标出了会儿神，内心暗暗给自己鼓劲，虽然现在攒钱比登天还难，但也不是全无希望，毕竟她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

　　时间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转眼已至八月初，乔麦渐渐淡忘了画的事。

　　周一早上，闹铃一响她就昏昏沉沉爬起床，胡乱洗了把脸，拿好包出门。

　　去地铁的路上，她在小区门口买了个鸡蛋灌饼和一杯豆浆，赶在到地铁站之前囫囵咽下去。

　　刷卡进站，黄线外已经排起队，乔麦走到平时上车的地方站好——这个车厢是她精挑细选过的，下车时正对电梯，方便她快速出站。

　　早高峰地铁，拥挤程度十分可怕，基本站在黄线外，就能实现自动上车。

　　乔麦被人潮卷进车厢，身边站着几个牛高马大，背着电脑包的兄弟，把她挤得快变形。

　　就这样夹在人潮中站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到站下车，一溜烟小跑进了公司，刷脸打卡，刚好8:59。

　　乔麦抚了抚自己的小心脏，好险，差点迟到。

　　这时她才注意到公司门口新添了许多绿植，招牌也换了个新的设计，更加简洁大气上档次。

　　走进办公区，墙面挂起崭新的海报，是天星建筑过去承接的大项目照片，以及印着公司文化理念的宣传画。

　　同事们正悉悉索索地议论公司的变化：“什么时候搞的这些啊？”

　　“应该是周末吧，行政趁大家不在的时候弄的。”

　　“干嘛突然弄这些？”

　　江湖包打听赵佳佳走过来，听见她们对话，立马接茬：“我刚问了行政，说是有重要客户要来。”

　　“哪个客户这么大排面？连老板都开始搞这种面子工程了。”

　　赵佳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听说是华宇地产的副总。”

　　闻言，大家不约而同地哇一声，眼睛里开始闪烁兴奋的光彩。
　　华宇地产在业界的地位不言而喻，难怪老板要大张旗鼓地搞花样，就为给人留一个好印象。

　　乔麦刚来公司两个多月，加上性格有一点慢热，在同事面前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听。

　　这时她的直属经理梁媛从办公室探了个头出来：“麦麦，我马上要开会，你帮我去拿下快递好伐？”

　　乔麦立马乖巧地回答：“好的梁总。”

　　按说帮领导拿快递这事儿本不属于她的工作，但她还没满试用期，可不想因为芝麻绿豆的事儿开罪领导，到时候丢了工作，只能喝西北风。

　　梁媛把快递信息告诉她，乔麦戴好工牌下楼，在写字楼门口找到某通快递员，告诉他取梁媛的快递。

　　师傅见她瘦瘦小小一只，不免担心：“东西有点多哟，你拿不拿得下？”
　　说着指了指地上两个大箱子。

　　乔麦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愣住，卧槽这么大两箱，叠在一起有半人高。

　　师傅抱起一个递给她：“沉倒是不沉，好像是枕头什么的。”

　　乔麦接过来试了试重量，的确不沉，能抱得动：“那个也给我吧。”

　　师傅抱起另一个箱子，小心地叠在她抱的那个上面：“慢点儿啊。”

　　“谢谢师傅。” 乔麦艰难地转身回了写字楼。

　　因为箱子叠起来有些高，挡住视线，她不得不伸长脖子，从箱子旁边探头出去看路。

　　到了电梯间，乔麦拿胳膊肘摁了向上键。

　　很快有电梯从负一楼上来，她听见电梯到达，门打开的声音，探头瞄了眼，没人出来，她赶紧抱着箱子往里钻。

　　进入电梯，转身，眼角余光扫过一个颀长的身影，仅凭模糊的轮廓就抓住了她的视线。

　　乔麦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了眼，顿时愣住。

　　陆之和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双手插在裤兜，正和身边的人说话，而站他旁边陪聊的，正是天星建筑的老总王朗。

　　像有感应似的，陆之和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目光交错，他表情有些意外，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似乎认出了她。

　　乔麦也愣愣地望着他，像王家卫电影里的慢镜头，时间被十倍拉长。
　　她万万没想到，这孽缘还有续集。

　　须臾，乔麦动了动嘴唇，直觉地想抓住他跟他说画的事儿，但她很快意识到老板王朗在旁边，这个时候聊画不合适。

　　陆之和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时间一长，乔麦被他看得呼吸有点凝滞，下意识别开眼。

　　一想到她的画被他拿着，她就有种在他面前没穿衣服的错觉，除了关键部位，她什么都被他看过了好么。

　　还是装作不认识好了。

　　乔麦刚要低头，就听见一道清润的嗓音：“这么巧。”

　　“……” 她整个人僵住。

　　王朗顺着陆之和视线看过去，目光在女孩脖子上的工牌顿了顿，是自己公司的员工。
　　他侧头问道：“陆总，你们认识？”

　　陆之和镜片后的眼神若有所思，须臾，微微颔首。

　　乔麦此刻已经避无可避，只能扯出假笑，抬起眼，故作开朗地：“陆总，王总。”

　　王朗点了点头，对这个还在试用期的新员工并无印象。

　　陆之和视线落到她手里的两个大箱子上，微顿 ，迈步过去，抬手抱住箱子，语气很淡：“我帮你。”

　　此话一出，电梯内顿时一片鸦静，乔麦和王朗同时懵了。

　　虽然乔麦还不能百分百确定陆之和的真实身份，但看王朗跟他说话时毕恭毕敬的态度，便可知他来头不小，说不定就是华宇地产的副总。

　　所以她怎么可能让他帮她拿快递？

　　乔麦当下就死死抱住箱子不撒手，嘴上连连道：“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得动。”

　　王朗这时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步，笑道：“陆总，还是我来吧，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你。”

　　乔麦这下更加尴尬了，不能让客户帮忙，但也不能让大老板帮忙啊，她还要不要混了？！

　　“王总，真的不用，我能拿得动，不沉，你们就让我自己拿吧。” 乔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说求求你们了。

　　僵持中，陆之和见她一脸快要急哭的表情，意识到自己临时起意的善举给她带来了麻烦，便慢慢放开了手。

　　乔麦顿时松了口气。

　　王朗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既好奇他们的关系，是怎么认识的，又不好直接打听，只好随意捡了个话茬，笑呵呵地：“小姑娘，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乔麦神经刚放松，又打起精神来，脊背绷得笔直：“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梁总的快递。”

　　梁总？王朗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下属的名字，恍然：“你是梁媛的人？”

　　乔麦嗯了声。这时电梯到达四十七楼，正是天星建筑所在的楼层。

　　她赶紧说了句：“陆总王总我先走了。” 然后门一开就抱着箱子飞快地逃出去，跟后背着了火似的。

　　陆之和视线追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须臾，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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