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照

　　汤甫已经来到王停应家单元楼的电梯里。想进来很简单，首先，要在这里有一套房。或者，这个小区有自己的投资。

　　恰好，汤甫两样都具备。

　　汤家说大也不大，但说小，整个扬丰市的富豪圈，没有不知道汤家的。八岁那年，汤甫和家人出去郊游，出了车祸。父母双双离开，只留下汤甫一人。
　　这偌大的家产，也留给了汤家唯一的独苗——汤甫。

　　电梯门打开，入目是代于蹲在过道上，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地上还躺了一位年过半百、头发斑白的老人。
　　代于伸手去探王停应的鼻息，不免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代于应声抬头，发现汤甫迈着长腿走出电梯。汤甫一身很休闲，或者说，代于没见过穿西装打领带的汤甫。
　　休闲的灰色运动裤有些蓬松，白体恤松松垮垮，露出一边的锁骨，汤甫的头发松松软软，很想让人揉一把。

　　那一瞬间，代于好像又回到了店门前种满映山红的照相馆。
　　小小的代于站在店门外，垫着脚看向照相馆里正在拍照的一家三口：代家父母和代音。

　　火红的映山红遮住了代于的大片视线，但在层层相拥的花朵缝隙中，正在照相的一家三口，笑容格外甜蜜。
　　这是任何一个外人见了，都会纷纷感慨，或者是献上祝福的场景。但代于做不到，他还不满十二岁，他还很渴望父母的爱。

　　他无法将自己的心完全剥离这个家，无法把自己当一个“外人”。代音愿意在过生日的时候分给他一点蛋糕，他就能高兴地跳起来。

　　那是刚在学校过完儿童节的代于跑回家，透过窗玻璃看见的景象。他们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越发衬得代于像个外来者，或者说偷窃者。
　　代于死死抱着要送给父母和妹妹的礼物，祈求他们能感应到什么，转过身来带他一起进去。

　　小皮鞋踏在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也是来拍照的吗？”
　　代于抬头望去，是一个穿着小西装，打着领带的男孩。男孩与他对视，自然而然露出一个微笑。
　　但那微笑有些刻板，像是在木头上雕画的最完美的微笑，一旦雕上，再也不能改变，除非木头四分五裂。
　　“那你愿意和我合照吗？”

　　汤甫来到他身边，自然而然蹲下。代于的回忆戛然终止，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男孩为他挡住阳光，而留下的阴凉，那是一片栖身之地。耳边也回荡着那句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震得他耳蜗疼，心里甜。

　　“先报警？”
　　代于的脑袋还有些放空，咬了口唇，疼痛让他清醒，回答道：“已经报了。”
　　汤甫还想说什么，但这小区他熟悉，监控跟不要钱似的死命装，于是把话咽下去。

　　虽然汤甫闭嘴了，但“代于”可不安分。来到代于的另外一边坐下，懒洋洋的靠着代于，眯着眼睛哼着曲。
　　见没人理他，“代于”哼哼唧唧不高兴，死死勒着代于的手臂。

　　仗着监控拍不到“代于”，这家伙越发放肆，吧唧一口亲到代于脸上，亲完，挑着眉得意地看向汤甫。

　　汤甫：家门不幸！

　　现在汤甫和代于都不能动手，毕竟警察要取证调监控的话，看见他俩对着一团空气拳打脚踢，怎么都不正常。
　　代于无奈的看了眼“代于”，无声问汤甫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自恋，对着自己的脸都能下口。

　　两人一同等着警察来带人，然后又是半日派出所游。没人说话，一时之间十分静谧。
　　直到代于开口说：“还有一个人，蔺扶。”蔺扶并没有在鬼空里出现过。

　　蔺扶是死是活，问楚铭也得不到答案。就算死，蔺扶也绝对比楚铭后死。

　　汤甫看着代于，许多情绪夹杂在一起，缠得他心口疼。他忍不住感慨：时光荏苒，岁月兜兜转转，相遇总是经年不休。

　　王停应没多大事，也就是人老了，受到惊吓，需要多休息一会。剩下的事全都交给警察，该怎么调查，怎么惩罚，都与他们无关。
　　坏人伏法，恶有恶报，这是他们都知道的。

　　两人外加“代于”，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黄橙橙的太阳没入地平线，阳光穿过鳞次栉比的大厦，不偏不倚落了一束在代于脸上。
　　代于伸手想去挡，一直大手快一步，抬眼望去，汤甫整个人都被阳光包围，也将他包围。

　　代于笑了，仰头抬眸，带着少年独有的朝气，他说：“汤甫，谢谢你。”
　　“跟你哥客气啥？”
　　代于没再说什么，轻轻摇头，抬步向前走。汤甫连忙跟过去。

　　两人沿着马路慢悠悠走，身后落单的“代于”一脸幽怨。
　　反正代于请假了，现在回去同学们也七零八散走了很多，没多大意义。干脆就这样，与汤甫肩并肩慢慢走回家。

　　汤甫也原原本本，老老实实告诉了代于，关于这位“代于”的事情。
　　也就是这幅壳子里住着的，其实是汤甫。

　　代于发问，直击要害，“那他为什么这么粘我？”
　　汤甫该怎么回答？就这样一不做二不休承认自己对代于有龌蹉心思？

　　他自己倒是无父无母不用担心，代于呢？正是青春不知愁，岁月流光彩的年纪。
　　喜欢他和拥有他之间并不是简单的等号，也许线条兜兜转转，把“喜欢”连上了“成全”。

　　汤甫砸吧嘴，只说：“不知道。”另外的“代于”也嬉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说。
　　代于也不再问，冒出芽的猜想被他一把掐掉。

　　就这样，懵懵懂懂的爱意啪嗒回到盒子里，不知何时才会重新开启。

　　封印楚铭和王汀的照片汤甫还没有拿去上交。这会代于拿着照片，轻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既然没有成为恶鬼，为什么能开启鬼空？”

　　一片沉寂，楚铭没有开口回答。

　　“蔺扶，又在哪里？”
　　代于又问了一句，但他没有想得到答案，似乎只是在问自己。这个案子，真相到底如何？

　　“想去那家狗肉店再看看吗？”汤甫的声音适当响起，代于转头，两人四目相对。
　　汤甫不再是那种单边勾唇笑的表情，他很脸上只有淡淡的笑意，眼里只有一个代于，眼底神色认真。
　　受到蛊惑一般，代于开口：“好。”

　　黄色的警戒线还未撤去，这家狗肉店从外观来看，属于简洁大方的那一款，但谁能想到再走两步进去的地方，曾经发生过多么鲜血淋漓的事情。

　　现场有警察还在取证调查，其中一位职衔较大的男人走过来，站在汤甫跟前，笑着锤了一下汤甫的肩膀。“很久没见了，怎么，有兴趣？”

　　“哪能啊，我们都是守法公民，这种事了解一下保护自己罢了。”

　　那位警官笑着看汤甫，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挥了挥，“你呀……”接着摇摇头不肯再说。
　　然后男人看到了代于，“你朋友？”没等汤甫再开口，男人将手伸到代于面前，“你好，鄙人姓张，名策，张策。”
　　“你好，代于。”

　　张策似乎也是对这案子头痛不已，摆摆手转身离开，不肯多聊。

　　汤甫转头低声问代于，“王停应下车说要去买狗肉，你没有一点怀疑吗？狗肉店都被封了，他去哪买？”
　　“他说附近还有一家狗肉店……”没说完，代于已经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汤甫。

　　汤甫挑眉笑了笑，又把张策喊了回来，说了这件事，张策立马带人过去。边走边说：“这家狗肉店可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汤甫想到楚铭的话：“不过楚铭的鬼空是在这里开启的。王汀被绑，会认错很正常，楚铭不一样，他是为了讨好老丈人，主动来帮忙的。”
　　汤甫一只手搭在代于肩头，另一只手拿出一块巧克力，剥开了喂进代于嘴里。
　　接着汤甫不急不缓地说，“还有一点，为什么楚铭从这里开启鬼空，却只有你我能进去，而且都只进去了一小部分神智？”

　　按着常理来说，在这条繁荣的街道，不可能没有过路人进入鬼空，就算有警戒线，偶尔出入的警察呢？

　　代于拍一掌汤甫的肩：“你从哪里真正进入鬼空的？”
　　汤甫伸手一指，“从这条商业街进去一点，离狗肉店不远，但又完美避开了繁华区域。应该是我从狗肉店路过时被拉进了一点神智。”

　　楚铭留下了一切秘密，但他上了锁，没有人能再打开。
　　他们只能推测出，在黑暗中一直与他们对抗的人，又想出了新花招。

　　汤甫：“假设楚铭的鬼空就在狗肉店门口，我们从这里路过时都会被拉进一点神智，但这点神智对我们没有多大影响。所以我走进偏僻处再次进入鬼空，而你走到王停应家门口，被拉入王汀的鬼空。”

　　代于皱眉，“为什么，明明都是楚铭的鬼空，却能两次进入，而且效果还不一样？”
　　汤甫只是摇摇头，然后伸手揉平代于皱着的眉头。

　　代于深呼吸一口，感觉自己脑子很乱。汤甫拍了一掌代于的头：“行了，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现在不仅仅是叱空的技能不断减弱，小精灵无法施展灵气。还出现了具有选择性的鬼空。

　　根据零散的信息，他们大概拼凑出了整个事件。

　　楚铭和王汀的尸骨被喂狗，狗不肯吃了，王停应就用化学药品腐蚀销毁。王停应的作案手法不算高明，唯一有疑点的是，现场只能检验出楚铭的DNA。

　　另外蔺扶确实失踪了，踏入这家餐馆后再也没出来。但在餐馆里又检验不到任何蔺扶出现过的证明。

　　楚铭的父母各自找到了新的生活，母亲去国外生活，父亲这几天带着女朋友去沙滩。
　　所有矛头都指向楚铭，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替楚铭说话。

　　警方确实在怀疑楚铭，但是远远没有达到王停应所展示的那般，已经到了申请律师的地步。
　　所以什么楚铭杀人，楚铭找律师王汀打官司，以及蔺扶被害，蔺家父母要求巨额赔偿……都是假的。

　　王停应是一位有着极高教学天赋的老师。但人是多样的，不受刻板印象所影响的动物。在教学方面没有差错不能囊括他整个人。

　　人的善恶，没有谁能窥探，能预料。每个角落都有黑暗滋生，王停应正好是那个被腐蚀的人罢了。与他高贵的出生、资深的学识等等，都没有关系。
　　又或许只是一头狼，混入了羊群。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消散，但天上仍有大片火烧云，通红的照亮了半边天。

　　幼兽的呜咽声响起，代于感觉自己的裤腿被咬住了，还被不断撕扯。代于低头一看，一只灰色的小奶狗正咬着他的裤腿。

　　汤甫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火腿肠，剥开外皮，放在离小狗一定远的位置。嘴唇一动，发出逗狗常用的声音。
　　那只奶狗这才松嘴，跌跌撞撞跑到汤甫那里，呜哇一声咬上去。

　　汤甫没把火腿肠放在地上，而是极其小心地喂。被咬了是真麻烦，他最近没时间去医院打狂犬病疫苗。

　　那只狗吃完，似乎是恢复了体力，开始朝汤甫狂吠。
　　汤甫嘶了一声：“这是白眼狗啊。”
　　没等代于应话，汤甫又抬头问：“想养吗？”

　　这会儿“代于”跑过来，仗着自己是虚体，兴冲冲地用手去摸小狗头，然后撇着嘴，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代于，咱们收养了好不好？”

　　用着他的脸做出这种撒娇的表情，代于是真的受不了，全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过，控制“代于”思维的是汤甫，是不是可以认为，汤甫很喜欢狗？

　　汤甫确实很喜欢养狗，有一只狗从他出生，陪了他十一年，也陪伴了他最独孤无助的三年。
　　所以在知道这次的任务地点是一家狗肉店时，汤甫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又走进了偏僻处，他怕他一进去就把店给砸了。
　　但没想到在那里也会被拉进鬼空。

　　代于低头，看向那只凶巴巴的狗，“叫咧嘴吧。”
　　“为什么？”
　　“看他这么凶，龇牙咧嘴的。”
　　汤甫更加疑惑：“为什么不叫龇牙？”虽然这两个名字都怪怪的。
　　代于蹲下身，视线放在小狗身上，他一字一句道：“因为咧嘴除了龇牙以外，还可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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