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茶

　　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身形似乎摇了一下，脚步站不稳似的要轰然倒地。

　　结果这只是错觉，他依然站得好好的，说完还勉力挤出一丝微笑。

　　空气中弥漫着叫做寂静的氛围，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许久，六安才轻轻地开口，“袁景安，你要是没事的话，我们想先出去了，时间到了，小文该放学了。”

　　袁景安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目光逼得她几乎抬不起头。他微微点头。

　　六安帮小文洗了澡，换上衣服，问他，“小文，这件是孙叔叔给小文买的新衣服哦，喜不喜欢？”

　　小文点头，低头看了看，“喜欢。”

　　她试探性地开口，“那小文喜不喜欢孙叔叔呢？”

　　“喜欢！”小孩诚实地点头，“小文喜欢孙叔叔，也喜欢袁叔叔！”

　　蓦然听孩子提起袁景安，六安的眸子一暗。拿来干燥的毛巾擦孩子还微湿的头发，问道，“那小文喜不喜欢有个姑父？”

　　“姑父？”这孩子明显对这个词没有概念。

　　“就是……姑姑的丈夫，就是要娶姑姑，要和姑姑结婚的人。”她在努力解释。

　　孩子一怔，慢慢低下头。

　　六安摸摸他的脸颊，洗完澡后清爽的味道，轻轻一笑，“怎么了？”

　　小文的声音很低，但满含了委屈，“姑姑……不要小文了么？”

　　她吓一跳，她真不知道孩子是这么想的，连忙抱住他，“小文瞎想什么呢，姑姑怎么会不要小文，姑姑最爱小文了，小文是姑姑的宝贝，小文是姑姑身上的肉，姑姑不要任何人，都不会不要小文！”她边说边亲孩子的脸颊，“姑父不会不要小文的，他会像姑姑一样对小文好，爱小文，给小文最好的一切！”

　　她说了半天，也不知这孩子懂没懂。

　　小文还是乖巧地点点头。不过找她以往的观察看来，这孩子的心里似乎并不那么踏实。

　　可是不到三分钟，小文又开始笑起来，扯着她的手问：“姑姑，今天吃什么？”

　　她想起心理医生所说的话，对于小文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情绪，习惯性的察言观色，讨好别人。一口气闷在胸口，手里的动作也迟缓下来。

　　看来这事还急不得，她和孙敬和结婚的事，要让小文理解和接受，是需要时间的。

　　孙敬和这些天特别起劲，每天下班就匆匆赶来，几乎就是把家搬到了六安的出租房里。为了住的更舒适惬意，他每天都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因为昂贵而能省则省的好多物品，都一并由他包了，很多东西也用的顺手起来。

　　比如微波炉，六安觉得这是出租的房子，又不是自己家的，没必要买。孙敬和隔日就搬来了一个，来兼并烤箱功能的，看起来值不少钱。

　　天气渐凉，孙敬和提出要买个空调，她死活没同意。孙敬和说，我以前就想买了，怕你不同意，现在你花我的钱那是天经地义，你不花我还不开心。她还是摇头，这又不是自己家，搞那么好，以后搬了不是可惜？

　　孙敬和笑笑，行，以后给你买大房子，以后可不能那么省了啊？

　　她笑笑，没有言语。

　　其实她是节省惯了，有些东西可有可无的，她也惦记不上。不过小文的福利可增加不少，亏了自己也不能亏了孩子，有些东西孙敬和坚持，她也就随他去了。

　　她现在有了工作，是孙敬和帮她牵线搭桥的，在一家唱片公司做行政助理，说是看中了她在东方贸易公司之前的总经理助理经验，在这里还算屈才了。她有些羞赫，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公司同事都很亲和，第一天就见到了听说常年在美国很少回来的“幕后大老板”。这家唱片公司不小，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认识这位神秘的大老板。

　　看见她脸的时候，她觉得很眼熟，后来差点叫出声。

　　连锦言，这位80年代极盛，90年代依然红透港台大陆的大牌影视明星，六安的母亲素兰极为喜欢的一个演员。六安几乎是听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的电影长大的。听说当年某位大老板花了7位数的价钱也未曾买来她的一次露脸，见面居然如此慈祥随和。虽然老了，竟也和当年风采别无二致，似乎更有味道了些。

　　连老板亲自接近了她，还像长辈拉着她的手絮絮问了一些话。都是家长里短的，她简直受宠若惊，谈着谈着竟忘了时间。

　　后来猛然惊醒，她才想起自己错过了接小文回家的时间。心里一跳，急忙要告辞，才想起这是在上班，下班的时候还未到。焦急彷徨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人的电话，袁景安。他说他已经接了小文，带他到程润之那儿做心理咨询疗程。她才放下了心。

　　小文的心理辅导还在继续，这些天的情况看着有些好转。程医师告诉他们可以从小文的绘画中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他也在和孩子沟通，灌输爱和自我。

　　从小文的画作里她没有看到许多相辅相成的生物，但是画作的内容在偏向阳光乐观，虽然只是小小的进步，她依然觉得很高兴。

　　袁景安是带着小文去户外的公园的，程润之正在那儿等着他们。这节辅导课程润之特地挑在户外，他认为在开阔的场地进行沟通更善于打动孩子。

　　他们坐在草地上，袁景安从包里拿出大堆小点心和罐头食品，这些都是从高档的甜品店里买来的，有些还是限量的，小文吃的很是开心。

　　三个人说说笑笑，丝毫没有留意周围还有另一人注意着他们的目光。

　　那人的眼眸深沉，在小文的脸上停留的时候尤其长。袁景安和这孩子的亲密显得格外刺眼，惹人不由心疑。

　　那人像是只耐心等待的豹子，背着手静静站着，目光深远而冷厉。

　　在天黑前，程润之结束了整个辅导时间，和他们告别，就朝公园门口走去。

　　袁景安抱着小文，擦擦他的嘴，摸他圆滚滚的肚皮，“小馋猫，吃那么多，撑不撑？”小文在他怀里咯咯笑，顽劣地伸出小手去捏他高挺的鼻梁，袁景安闪躲着，张嘴作势要去咬他的小手。

　　小文大笑着哇哇乱叫。

　　两人玩得太专注了，没注意几乎撞上一个人。袁景安一抬头，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恢复成了平日里冷冽的面容，不动声色地道，“你怎么来了？”

　　袁北山打量着他，袁景安怀里的小文也眨着大眼望着他。

　　“我怎么就不能来？”

　　“我以为你在家里。”

　　“在家里？”袁北山从鼻子里哼气，背着手道，“我儿子那么多天不回家，我要是还在家里呆着，是不是就永远也见不着你了？”

　　“爸，最近公司里有点忙，我都住在公司呢。”

　　“别跟我提公司，公司忙不忙我都知道。况且再忙，家还是能回的，你就老实交代吧，这些天都躲在哪里？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你要不说我自己也会去弄清楚，说谎没意思！”

　　袁北山自认道高一筹，儿子聪明，但说到底还是他养的，几斤几两都在他肚里转悠。此刻打量着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袁景安，目光里分明是沉着在握的，极有信心地等着他“招供”。

　　袁景安眼眸一转，“是林怡告诉你的吧？”

　　“你也别去怪人家。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担，推脱给一个女人有什么意思？林怡那孩子缺心眼，被你吓唬几声就不敢多说，不过我猜也猜到就是那码事。小安啊，你怎么就那么糊涂，跟你说了现在是关键时刻，外面那些花花草草不要多惹，以后有的是时间。你要嫌她脾气差也好，不够温柔也好，你想有几个就可以有几个。做事要适度，不能过分，过分了谁也不好帮你说话。懂不懂？”

　　袁景安气息一沉，低下头，“爸，我知道。”

　　袁北山点点头，望着他怀里的小文，小文也用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小文的脸颊，那孩子却害怕似的往后一躲。

　　袁北山却毫不在意，“这孩子可真漂亮啊。”

　　袁景安没搭话。

　　“哪来的孩子，我记得跟你小时候可长得一模一样啊。”

　　“是吗？是朋友的孩子，你可能记错了。”他冷冷地回答。

　　袁北山似乎是料到了会如此，也不生气，只是啧啧出声，“朋友的孩子，你抱的那么起劲？”抬起的目光中带着不言而喻的怀疑与不信任。

　　“是润之一个亲戚的孩子，他带来一起玩的，刚好前面有事就先走了，我带他回去。”

　　袁北山豹子一般机敏的目光中依然是袁景安分毫未动平静的脸，他在捉摸什么，慢条斯理地开口，“这样啊，那现在也晚了，不用送回去，到我们家住一晚上吧。我看这孩子脸熟，跟我投缘，我想你妈也会开心的。”

　　袁景安摇头，“跟人说好的，一定要送回去。”

　　袁北山忽然瞪着他，目光瞬间凶冷而暴戾，“小安啊，我耐心不多，你最好还是跟我说实话！”

　　“实话，什么实话？”

　　“这孩子是不是你跟外面的女人生的？是不是你的……”私生子，那三个字他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小文纯净的如黑曜石一般的目光让他的心一软。

　　“不是！”一口否决。

　　“不是？”他怀疑地看了看他，冷笑着，“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看这孩子跟你长得有八分像，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糊弄？”

　　“我说了这是朋友的孩子，我怎么会骗你？不信你可以打电话给润之，问问这孩子的来历，看我有没有说谎？”

　　他眼眸轻轻一转，把小文放到地上，在耳边低声嘱咐，“就在这里别动，叔叔待会儿就过来。”

　　他走到一旁的草地上，又能看见小文的身影，又不会大声而被他听到。转身对袁北山道，“我有儿子，就是你有孙子，这是件喜事，我为什么要瞒着？家里有那么多人，想要瞒个孩子的出生很简单，谁也不会知道，而且又能照顾的很好。难不成我非要把儿子放人家家里我才安心？”

　　他说得有理。可是袁北山还是狐疑地转了转眼珠，“你真没骗我？”

　　“没有。”

　　那狐狸般似乎能钻透人心的眸子在他的脸上转悠很久，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疑迹。

　　袁北山轻轻一笑，“那好。如果真没有，也很简单，上医院做个DNA证明就好，你放心我也可以放心。”

　　他以为袁景安平静无痕的脸上会出现一道裂痕，结果却是令自己失望的，袁景安迎着他的目光，“好啊，如果你不嫌麻烦，小题大做，我可以陪你去。”

　　袁北山倒犹豫了。他站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去，“好了好了，今天早点回家，林怡还等着你吃饭呢！”

　　他转身离开，袁景安松了口气。摊开的手掌心里全是手汗。

　　他朝小文的方向望去，还好，那孩子很乖，还站在那里。

　　他不敢把小文望六安家里送，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程润之。开车到他那里，把孩子暂时交给他。

　　六安有些焦急，到十点的时候才有人按门铃，开门是程润之，他抱歉地说给孩子做的辅导时间长了些，两人玩得很开心，现在才送回来。

　　六安笑着道谢，她没好意思问袁景安人呢，照理该是他送的，居然麻烦人家程医师。

　　晚上洗好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犹豫着要不要给袁景安打个电话。告诉他现在她有工作了，就不能准时带小文去程医师那里做心理辅导。孙敬和工作繁忙，也不一定有空，而且程医师是袁景安的朋友，若是别人去了恐怕也不合适。说不定以后就要麻烦他了。

　　可是犹豫了半天，电话还是没有拨出去。

　　对于打给袁景安的电话，从某些层面上而言，她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说了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吗？

　　黑暗中，她不由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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