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琼华亲世代/粮食] 常棣之华

作者:疏影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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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寄悠思


      第十一章寄悠思

      谈笑闲聊之中,不知不觉间月亮已升上中天,四下里被映得一片亮堂堂的,月光照上身后一片低矮的树丛,仲春时节舒展开来的修长枝条与青翠叶片都被笼上了一层银色微光,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浅黛色山丘,好似淡墨随意在天幕上抹了几笔,稍不注意便要化做轻雾消失一般。一条溪流自山间淌下,汩汩流动着汇入海中,如同搅了一池的碎玉。

      青霄玉三人好不容易逃过一场危机,心情放松之下,顿感疲累已极,再挪不动步子,但歇在海滩上终究不是办法,便勉强起身向内陆走去。沿着溪流行不多时,已穿过了那片林子,耸立的山丘近在眼前,临近水源的一侧黑黝黝地凹下去一块,勉强可以避风。

      三人一齐走进那山洞里,随意席地坐了,这才觉得这短短一段路走得全身好似要散架一般,冷汗透过衣物,与身上未干的水混在一起,不舒服至极。而云天青暂时顾不得这些,提着剑又走出去,片刻抱回一捆枯树枝来,之后又从怀中摸出火刀与火石,那取火之物在海水中泡了近一天,所幸好端端被油纸包了,这才没被浸湿。云天青自小在外游逛,做这类事极是纯熟,不到片刻便生起一堆火来,挡住洞外寥峭寒风。

      随后他又拣出几根坚硬的树枝来,仔细用剑削尖了,自己拿一枝,分给玄霄夙玉各一枝,眯着眼睛笑道:“饿死了,螃蟹没吃到,我们抓鱼去。”

      玄霄举着手中那树枝,颇有些犹豫,他自幼修仙,俗世间的事一概不问不管,这会拿了树枝也不知做什么用,口中却道:“你做这些事,倒是相当有兴致。”

      云天青晃了晃手中树枝:“那当然,这可比学仙术什么的有趣多啦。”说着,当先出了山洞,挽起袖子,安静守在溪水边,不多时,一条尺来长的白鱼摇着尾鳍游来,他看准了将尖树枝向下猛扎,果然正中鱼腹,当下欢呼一声,将白鱼甩到石上,再回身时,忽看到溪中又有一条大鱼高高跃起,雪白鳞片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光,立时指着大喊:“快!又有一条!”

      玄霄连忙扔了树枝去抓,他动作极快,双手虽抓到鱼身,却被它一滑滑脱了,那鱼扑通一声落入水里,溅了他满身的水,云天青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夙玉正守在后方,瞧见那鱼游来,眼明手疾地一刺,那鱼立时被刺了个对穿。她随手一提,将手中的鱼朝前一抛,云天青一把抄了过来:“还是夙玉厉害!”

      夙玉盈然一笑:“以前和村子里的同伴们经常去抓鱼,不过好久没干这行了,手艺竟然还没荒废。”

      玄霄立在水边,盯着他两人一连串熟稔得好似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禁有些出神。

      他与天青夙玉两人同门几年,还从未见过他二人如此笑言无忌的模样,似乎练剑、习武、修仙等等,还不如抓一条鱼烤了吃来得畅快。这红尘凡世,距离他玄霄远得遥不可及,可云天青夙玉之流,仿佛自始至终就该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他们有着相似的童年,捉鱼,爬树,偷酒喝,拉着人到处结拜,在江湖上飘泊,什么都干过;他们的想法更是如出一辙,常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来,会对妖魔心存怜悯,会说复仇终究是没意思的事情,同伴有了危难时,会想也不想的奔过去搭救。

      而他玄霄,在所活过的十九年岁月里,除了清修、飞升、坚定的信念,以及一座埋葬在东海深处的蓬莱废墟之外,便再不剩其他的什么了。他生命当中唯一一抹不同寻常的亮色,是云天青和夙玉为他涂抹上的,与他们在一起时,他才觉得自己更加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

      可他与他们毕竟是不同的。

      云天青与夙玉并排蹲在溪边,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那两条白鱼。玄霄见他抽出腰间的承影剑,干脆利落地剖开鱼腹,便讶异地抬了抬眉毛,再看他平举了剑开始刮鳞,终于忍不住出言阻止:“这是师父赠给你的剑,怎么能用它除鱼鳞——”

      “怎么?这才叫物尽其用。”云天青说得理直气壮,好像用宝剑杀鱼是天经地义一般,他一边说着,手中动作却不停,又悠然道,“这剑能防身,踩着在天上飞,还能杀鱼,去鳞,削皮什么的,好处真多啊。往后我要给它改个名,就叫‘好用的剑’。”

      玄霄早习惯了他满口胡说八道,夙玉听了却笑着摇头:“你这名字也太不雅了!不能再起得好听些吗?”

      “简单又容易记,哪里不好?反倒是什么羲和望舒的,太拗口了。”云天青伸指戳了戳夙玉所佩的望舒,“干脆叫它冰块剑。”又指指玄霄身边的羲和,“这是——啊,对了,这是根火叉!”

      玄霄正从溪水上游掬了水来喝,听到这话险些被呛个半死。

      ——一双穷尽本派三代之力方锻成的利器,竟被冠以火叉冰块这等粗陋不堪的名字,恐怕也只有云天青才能想得到了,当真是可怜可叹。不知道胤祖师爷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掀开棺材板从土里跳出来?

      当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时,身边的云天青又愉快地问道:“师兄,抓鱼好不好玩?”

      玄霄一愣,他们三人飘零到这不知名的海岸边,能保住性命已是上天眷顾,此时能捉到一两条鱼来裹腹,更是不幸中的大幸,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道士僧人,饿了都要吃饭,什么清规戒律戒荤茹素,还不都与浮云流水一般无异?能活下去才是正经。他这么想着,内心深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于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云天青嘴角弯起一条弧度:“要是我们落难到这地方,再回不去了,每天就这样烤烤鱼什么的,岂不是很好?”

      玄霄却颇不以为然,淡淡说道:“等你我三人恢复了功力,要御剑回琼华,不过是瞬息片刻而已。”

      云天青听了此言,却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呆呆抬起头来,仿佛从一个极美好的梦境中惊醒一般。而后他渐渐敛了笑容,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啊。”复又低下头去,专心处置手中的白鱼,不再答言了。

      夙玉侧头望了他一眼,柔声问道:“天青,你是不是不愿回山?”

      云天青又怔了一下,随口答道:“……不,不是,我想回去。”

      夙玉似有所悟,了然地道:“原来如此,你是不想再修仙了。”

      “我不知道……”云天青摇了摇头,顿了片刻,这才又慢慢说道:“我最初上山,当然也是觉得修仙好玩,可后来学会了法术,下山碰到了许多事情之后,才知道修仙也不全是救人,也是会伤害性命的,和我原先所想的大大不同。”说到这里,之前经历的种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免又有些黯然。

      夙玉眼看着他手中的剑再深个几分,定要将鱼腹内的苦胆划破不可,忙将鱼接了过去,微微一笑:“如果你只想扶弱惩恶、行侠仗义,倒不一定非修仙不可。”

      玄霄在一旁淡淡地接口:“你心志不坚,人妖不分,易被妖魔言语所惑,加之放肆不羁,不愿吃苦,不肯守规矩,委实不适于继续修仙。”

      云天青长呼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师兄所说,条条都中。我和你、还有夙玉都不一样,没什么非达到不可的远大志向,武功是好是坏,成仙与否,于我并不重要。这几年偶尔刻苦修炼一会,也是存了和你比试的心思,或者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玄霄盯着云天青,想你这小子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我又怎会不清楚?可心中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来,似是有些空空荡荡的,连自己都不知究竟是为什么,可他最终却只点了点头,平淡答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你不愿再修仙,那也没什么。”

      云天青听了嘿嘿一笑,不再多说,只将夙玉收拾好的白鱼穿到剑身上,走回山洞内,放到火堆上慢慢烤了起来,不久那鱼便脂香四溢,发出滋滋之声,他将剑柄旋转过来,开始烤另一面,却不想那剑极是锋利,旋转的时候一条鱼肉被剑锋割成两半,立时掉入火中被烧为焦炭,云天青救之不及,摇头叹道:“唉!这剑好是好,可惜太锋利了些。”

      ——他这话若要被千里之外昆仑绝顶上的宗炼长老知晓,非得吹胡子瞪眼睛的罚他去思返谷呆上十天半个月不可。

      片刻之后,鱼肉全部烤熟,云天青用树枝穿好分与玄霄与夙玉,而后迫不及待抓起一块塞入嘴中,他在海底一日,颗粒未进,此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觉得入口鲜美滑嫩,肉厚脂肥却半点不腻,虽然缺盐少油,却也是美味之极,险些连舌头都要一齐吞下去。什么清规戒律,什么辟谷修炼,早一齐抛于脑后,哪及得上此时大快朵颐来得痛快?

      云天青一整块鱼下了肚,这才抬起头来,见对面的夙玉犹自拿着自己先前递给她的那块鱼肉,慢条斯理地吃着,不禁摇了摇头,心想女孩子当真是不可理喻,即便饿到半死都还要顾及吃相是否文雅,累也不累?再看向玄霄,只见他手中树枝已然空了,当下得意一笑,于是又穿了一大块鱼肉递给他,问道:“我云家烤鱼是不是天下第一美味?”

      玄霄不给他半点颜面,只不冷不热地答道:“不过就是条鱼而已,又能有什么分别。”

      云天青瞠目结舌:“没分别?烤鱼、清蒸、红烧,你吃起来都一样的?”

      玄霄想了一想,答道:“嗯。”

      云天青大呼可惜,又问:“那鱼和白饭、麻糖什么的,也没区别吗???”

      “都是裹腹之物,能有什么分别。”玄霄已被他问得略感不耐烦,“你还吃不吃了?”

      * * *

      三人一面吃鱼一面闲谈,顷刻之间,两条白鱼已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自玄霄与夙玉修双剑起,这样闲适的时光已然成了最奢侈不过的事情,如今俨然又回到了三年前那般无拘无束的日子。篝火将整个山洞都照得暖融融的,身上衣物也蒸干了,云天青靠在石壁边上,最初还言笑两句,渐渐的眼皮便越来越沉,旁边玄霄与夙玉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听不分明了,后来他脑袋终于耷拉下来,滑入了黑沉的梦乡。

      睡梦之中,云天青只觉得忽热忽冷,一会像是站在骄阳下,一会又像是挨上了冰山,这样反复折腾几次,他忽然猛地睁开眼睛,背上冷飕飕的,原来是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稍微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洞口的火已经熄了,明明灭灭地闪着暗红的火星,四周一片暗沉寂静,隐隐约约有海涛声传入耳朵里,玄霄和夙玉各卧在山洞的一角,似乎睡得正熟。

      许多年前,他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游逛的时候,也经常随意找个避风的角落过夜,天亮了再奔往他处。不过,那样的日子自他入了琼华之后便没再有过了,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也有人与他同在。以前他是散落天涯的草籽,随风飘荡,但如今却已埋入土中,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

      云天青有些迷糊地坐起身,一件衣物无声滑落在地上,拾起来对着月光一看,发现是一袭白色外袍,织着琼华标志的暗纹,袍角还压了一道蓝色宽边,正是玄霄平日里穿在身上的。他提着那袍子走到玄霄身边,正要为他盖上,然而手刚一触到他肩,一阵凶煞而尖锐的阳炎气息立时袭来,将他震得一连倒退好几步,连最后一丝睡意也被吓醒了。

      微光之下,玄霄身周赤焰缭绕,乌冠垂落,散在地面上的一头长发转全成了赤色。云天青心下骇然,又转头去看夙玉,只见她全身青气腾升,脖颈与手腕上隐隐现出暗蓝色的纹路,一张脸冷冰冰的好似寒玉一般。云天青这才意识到,先前那热气与寒气交织,并不是在做梦,确确实实是从他二人身上发出的。

      那一刻,无数疑虑自他内心深处破土而出,这一两天内的所见所闻如疾雷一般从脑海中滚过,然而还未及深想,便闻衣袂浮动,面前明亮焰色一闪,羲和剑倏忽而至,架在他颈间。抬眼一望,玄霄已然立在他身前,双瞳里泛着妖异的血色光芒,神色间却是一片迷芒,似乎还未真正醒过来。

      云天青知道这情形绝不简单,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笑了笑道:“你之前没打够?还想再找我打架?”

      玄霄不言不动,只紧紧地盯住他,过了片刻,目光忽有一瞬变得清明,眼底血色尽褪,他自己也像是吃了一惊,慌忙撤开剑,低声道:“天青——”刚说了二字,猝然便向前倒。云天青大惊,连忙扶着他坐下来,却被他反手攥住手腕,那掌心炽热有如火焰焚烧,力气大的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直痛得云天青倒抽一口冷气,心想一段时间不见,这小子究竟练了些什么邪门鬼功夫?

      玄霄半跪在地上,环绕身周的赤炎忽明忽暗,紊乱得毫无章法,不一会额头上已渗出了一层汗珠,却紧紧咬着牙,固执地沉默着。云天青皱了皱眉,一手抵住玄霄背心,缓缓渡了真气过去,他们三人同在太清门下修行,功夫同出一源,原本对彼此的进境都了如指掌,无论是谁偶尔出了岔子,都是这般为对方疏导真气,原本是立竿见影的方法,可现在他运功片刻,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用处。

      云天青正要再试他法,却见玄霄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哑声说道:“我不碍事……你去看看夙玉……”说罢,蓦地松开了他的胳膊,脱力一般地靠在身后的山壁上,急促地呼吸着。

      云天青忙几步奔至夙玉身边,只见她一动不动伏在地上,面色极是苍白,似是全然没了生机,笼罩全身的寒气也已消失无踪,唯有腰间的望舒剑犹在散发着幽幽蓝光,不由得一阵惊惧,一句话脱口问出:“究竟怎么回事?!”

      玄霄并不答言,隔了半晌,这才极艰难地道:“……先想办法回琼华!”

      云天青略一沉吟,便不再多问,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出去寻路,你们等我回来。”他起身欲行,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回身来,将承影剑连鞘解下,递到玄霄手中,郑重言道:“羲和剑你不要再用,若发生何事,就用这剑来防身。”

      玄霄双手握住了剑,似是想笑,然而体内阳炎气息冲突激荡,却又痛得他双目无光,只得紧紧咬住了牙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云天青道:“你个臭小子,想瞒你天青大哥,道行还差得远呢。用脚趾也能想明白,要不是因为这两把破剑,你和夙玉好好的又怎会成了这样?”说到这里,心中又是一暗,便住了口,转身大踏步出了山洞。

      来到洞外,春夜里饱含了海潮气息的暖风迎面吹来,脚下溪水铮综,头顶上繁星漫天,如此美好的景致,云天青却全没心思去欣赏,寻思若是能在这海边侥幸发现个渔村,借条船只想必不是难事,之后随便渡到一个沿海的大城镇,如即墨、安溪之类,便可与本派弟子联络上。等回了琼华,就算是再沉重的内伤,玄济师兄也能医治。

      他虽然这样想着,可内心深处却清楚玄霄与夙玉此时的情状非同寻常,多半连玄济也是束手无策,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先回到琼华以外,也别无他法可想,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疑虑与杂念暂时放下,向前快步奔跑起来。他此时灵力还未恢复,然而脚程依然极快,不到一会工夫便已登上了山丘之顶。

      极目向远处望去,只见墨蓝苍穹如盖,四面海涛翻涌,原来他所处之地并非是什么海岸,而是一座狭长的岛屿,从山顶上便可望得到两端尽头。脚下连绵起伏的山丘在星光的笼罩中显得格外寂静,黑黝黝的树丛之间看不到半点火光,多半是荒无人烟。见此情景,云天青的心顿时凉了一半,颓然坐倒在地,再也抬不动脚步。

      他本是豁达之人,只因忽然遭遇种种变故,内心才惶然不定,靠着树歇息了片刻,反倒定下心神来,心想天无绝人之路,连海底大水倒灌都没夺去他们三个的命,难道还能被这一座荒岛困住不成?思及此处,心中重又升起希望,也不那么急迫了,站起身慢慢往山的背面行去。

      下了山,清澈见底的溪流复又现出,自一座深谷之中汩汩流淌出来,岸边堆了好些木柴,似是有人所为。云天青见了心中一喜,连忙溯水而上,进了谷中。那深谷中的山道极窄,两边险峰壁立,月光难以透入,溪水蜿蜒过处,只余一人通过。云天青摸着满是青苔的湿滑石壁小心前行,过不多时,面前豁然开朗,竟然现出一片平旷之地来。四面郁郁葱葱,山峰环绕,当中横着一片镜子般平整的湖水,正是那溪流的源头,湖边筑有三两木屋,暖色光芒正从窗间透出来,果然是有人居住。

      世上纵有万千宝物,又怎及得上这一刻木屋中的火光诱人?云天青满心欢喜,忍不住欢呼一声,加快步伐向前奔去,刚行到那湖边上,明镜般的湖心忽然现出圈圈涟漪,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响,水花四溅,水底竟然冒出个人来。

      云天青吓了一跳,借着月光凝神望去,只见那人是位女子,全身水淋淋的,面容很是年轻,墨蓝长发披在肩上,头戴式样奇特精巧的铜饰,各色宝石穿成的珠串自发间顺垂下来,在湖光月色下闪闪发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颇有些惊异地盯着云天青,她怔了一下,忽然一个翻身从水中跃出,轻轻巧巧立在水面上,全身像是没半分重量。

      云天青见她站立水面,倒与玄霄所修的仙法有几分神似,莫非也是修道之人?正在寻思之间,那女子已向前走了两步,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闯入这里?”声音清脆动人,却带着几分优雅雍容的气势,口气半分不像个妙龄少女。

      云天青向她一拱手:“抱歉,我与几位朋友落难到这岛上,见此处有人烟,这才上前打搅。请姑娘不要见怪。”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一笑,又道:“哦,怪不得你能破了我布下的结界,原来是个修仙的!琼华派天权那小子是你师兄还是师父啊?”

      云天青颇为奇怪,心想这女子不但知道琼华,还直呼本派的开山祖师天权道长为“那小子”,不免对她的身份年纪大感好奇。又见她口气和蔼亲切,当下微笑答言:“本派的祖师爷早仙去多年了,我是他不知多少代以后的徒孙。”

      女子一愣:“哎?竟然过去这么久了?你——”话刚说一半,木屋中忽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水碧,你在和谁说话?”

      那被称作水碧的女子回眸一笑:“没什么,是我一个老朋友的门下弟子找来啦。”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木屋门板洞开,从中走出一青年男子,身穿蓝色布衫,乍一看便与寻常村人无异,然而他刚向前走了两步,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便直逼过来,云天青心中一凛,仔细端详那人,发现他肩颈和手臂上暗红的妖纹密布,显然并非寻常凡人,不禁暗自戒备,伸手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承影剑已经留给玄霄了。他一想到留在山洞里的玄霄与夙玉,心中又是一阵焦急,只盼在此地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男子走到云天青身前,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水碧,问道:“你朋友的弟子?是神界来的?我杀了他吧。”他口气平淡,仿佛杀人对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然而右臂一抬,身周锐利杀气立时腾升,一柄尺余长的钢刺自臂下倒卷翻起,直刺云天青的眉心。

      云天青反应奇快,上半身向后一折便让了过去,只见面前青影一闪,水碧已然飞掠而至,钢刺直砍到她腕间所戴的铜镯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那男子略微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些惊诧,向后退了半步,水碧秀眉一轩,抬高了声音道:“溪风,住手!你怎么还改不掉以前的脾气?”

      那名叫溪风的男子神色间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沉下脸来,口气依然淡淡的:“我只是不放心。”

      水碧微微叹息:“他只是个凡人,虽然与我一位故人有些关联,但并不知你我身份,放他离开又有什么关系?”

      溪风道:“此地哪由得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云天青听到这里,心中不惧反怒,大步从水碧身后跨出来,说道:“我不过是顺着水源寻过来的,难道便要心甘情愿被你杀死?”

      溪风点点头,神色不动:“没错。”

      云天青哼笑一声:“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我的命也是我自己的,连天皇老子也管不了,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溪风看了看他,微微扯起嘴角:“小子倒有些胆量,若在平时,放了你也无妨。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说着,手腕猛然一翻,雪亮的钢刺倏忽而至。

      水碧忙将云天青向后一推,催促道:“你快走!”

      云天青摇摇头:“我不走。我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溪风听了,低喝一声:“得寸进尺!”一手执着钢刺对云天青一阵横砍竖挑,另一手揽住水碧的腰,将她往一边带开。

      水碧一跤坐倒在草地上,只觉得全身一阵麻痹,原来是被下了封咒,她一咬下唇,急道:“你干什么?!”

      溪风望了望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几分温柔的神色:“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我了结了这小子就来陪你。”一语言毕,转身又对云天青猛下杀手。

      云天青左闪右避,偏偏不肯向谷外退去,他此时灵力还未恢复,然而昔日的功夫底子仍在,那钢刺一时半会也近不了他的身。他不管不顾,只大声道:“我有朋友受了伤,你若能把他们送到最近的镇上,我便答应你,今日所见之事一字不提!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这样可好?”

      溪风微哼一声:“哪里论到你和我讨价还价?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你的朋友。”

      云天青忍不住开口大骂:“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我看你是天字第一号胆小鬼!”

      溪风不答话,又是一刺,云天青一个侧身,那利刃与他擦身而过,勾下他肩头一片衣物,他全然不惧,反而骂得更加欢畅:“你躲来躲去,见人就杀,像你这样的缩头乌龟,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要是你,早自己一头撞死了!”

      溪风皱眉喝道:“你说什么?”他此时身上妖纹尽现,暗红光芒在身周流转,直瞧的云天青后背隐隐生寒,不知自己是否真有活路,然而想到自己接二连三的碰上祸事,境况再坏也不过如此,大不了一死便是,又怕什么?于是将心一横,接口道:“你既然喜欢她,就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她,迁怒别人算什么好汉!你以为杀了我,她会高兴?”

      溪风手下一缓,转头向水碧望去,见她也正仰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眼中含着又是哀伤又是责备的神情,心中顿时一窒,停下了脚步,云天青趁机远远向后退开,这才觉得冷汗湿透了衣衫,累得几乎脱力,晃了一晃,倒在地上。

      水碧垂下眼睫,低声道:“溪风,停手吧。他说的没错,你杀人,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溪风听了这话,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沉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神界的人捉到你。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我当然清楚。”水碧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从跟着你的那天起,就已经想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

      水碧打断溪风的问话:“你离开魔界,不就是因为厌倦了杀戮么?我不愿看你再杀人,更不想你每天为我而担心。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为什么不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多几天少几天,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你总是看不破?”

      溪风犹豫了片刻,终于慢慢放下手中钢刺,点了点头道:“好,我放过他。让你不高兴的事,我不会再做。”

      水碧抬眼望着他,摇了摇头,无奈一笑,随即转身看向云天青,问道:“你先前说你的朋友受了伤,可是真的么?”

      云天青勉强撑起上半身来,点了点头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恳请两位相助。”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在此处耽搁了许久,还不知玄霄和夙玉怎样了,心中一急,声音竟然哽住了。

      水碧看他神色惶急,关切友人之情溢于言表,不似是作伪,于是出言安慰:“好啦,你不要着急,这岛临近即墨,轻舟两个时辰便到,我们两个这就去送你们一程。”

      云天青听她答允,心下一宽,又俯下身去:“多谢两位!感激不尽!”

      水碧啊哟一声,连连说道:“这不算什么。”忙走上前来去扶云天青,双手碰到他的肩,一股灵气顿时从她手掌间传来,云天青只觉得全身上下一时间变得暖洋洋的,四肢也重新生出了些力气。

      溪风皱眉道:“你当真要去相助他们?”

      水碧冲他一笑:“正是。这地方既然有人能闯入,也已不安全了,等我们送过了这几个小家伙,就再换个地方住吧?”

      溪风微一沉吟,便应允道:“也好。”

      云天青听了溪风与水碧的言谈,对这两人间的来龙去脉已猜了个七八分,知道是因为自己闯入,才将这两人的平静打破,心中一阵歉然,低声道:“两位,抱歉。”

      溪风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水碧却毫不介意,淡淡一笑:“这与你无关。我们向来是在哪儿也住不长的,换个地方倒还新鲜一些。”

      三人一同行至那狭窄山道前时,云天青又回头望了望那座山谷,只见在月光之下,小小的木屋犹默立在湖水边,窗边的暖色烛光爆开明亮的火花,随即燃尽熄灭了。此情此景,只怕以后再不得见。前方两人的身影已融进了黑暗中,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水碧姑娘,你在天上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人间?”

      水碧叹息一声:“你这孩子脑筋转得倒快。”

      云天青听了此言,越发确信自己猜的不错,当下又问:“你是从神界来的,溪风大哥是魔界的,对不对?”

      “正是。”水碧在黑暗的山道中微微一笑,“凡人总想着要升仙,可其实天宫戒律森严,哪里有人界自由自在?就算是清修千年,也比不上短短数十年的神仙眷侣啊。”

      云天青只觉得这话甚合心意,不由拍手赞道:“这话说的好!”

      溪风不冷不热地在旁接了一句:“你这小子倒挺有意思,知道我是魔,也不害怕。”

      云天青嘿嘿笑道:“你又不会伤人,我为什么要害怕?我们三个都是从不同的地方来的,可看起来也都没什么区别。”

      溪风微微一怔,终于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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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第十一章、寄悠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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