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从容

　　使完最后一招蔽日千光，紫丞轻巧地落在地面之上，剑气过处面前瀑布下的深潭被带起一片水雾。
　　“果然还是很难在短期内恢复啊。”紫丞还剑回鞘，握紧了自己的剑柄。
　　三日之前楼澈在此地找到了七味雪魄，两人便在附近找个了安身的地方。按照勾陈当日所说，连续服药三日则应当毒性尽去。对于驱毒一事紫丞并不担心，只可惜看到自己这一招蔽日千光如今的威力，估计功力要恢复到和从前一样还是需要些时日，难免有些沮丧。
　　思绪回转之间，忽然听见了楼澈的声音被他用内力远远地送了过来：“弹琴的，你快点过来。”
　　紫丞闻声一惊，不知道楼澈遇到何事居然需要用这千里传音的功夫，展开身法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了过去。到了声音传来之处却发现前面已经没了路，四周也不见一人，一阵控制不住地心惊，扬声道：“楼兄？”
　　“弹琴的，我在下面。”楼澈的声音从前面的断崖下传了上来。
　　紫丞的第一个想法是“他竟然掉下去了！”，但听他声音似乎并无不妥，微微安心，走过去探身一看才发现下面另有一片平地，楼澈看见他立刻冲他招手：“快点下来。”说完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要我上去带你下来么？”
　　紫丞摇摇头苦笑：“楼兄你也太小看紫某了。”说话之间已经跃到了楼澈身边站定，“难道我的轻功在你看来那么让人担心？”
　　“我不是怕你伤没好嘛。”楼澈干笑两声，“对了，你快看。”
　　紫丞顺着楼澈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片积雪灌木之后竟赫然是一个洞口，若不细看当真不易发现。
　　“我刚才在追一只雪兔，它竟然跑了进去，我这才找到的。走进去几步发现里面似乎是一个挺深的山洞，所以叫你过来。”
　　紫丞了解地笑笑：“楼兄想进去一探究竟？”
　　楼澈忙不迭地点头，还扬了扬手中的松枝：“够朋友就跟我走，另外把你身上的火石给我。”
　　说是山洞，其实是山石之上的一条裂缝，初时洞口狭窄，只能容一人弯腰而行，走了十多丈，甬道渐高渐宽，已可让两人并肩而行。再走出不远，甬道忽然转弯，楼澈不敢大意，示意紫丞站到自己身后，左手拿着火把，右手长剑当胸，再转过一个弯，前面豁然空阔，便是座石室，火把光线所照到之处看得两人都抽了口凉气。
　　石壁上斜倚着一副骷髅骨，身上衣服已烂了七八成，那骷髅骨宛然尚可见到是个人形，身边掉着一把佩剑。
　　两人走到他身边蹲下，紫丞伸手把剑拿了起来，想找点线索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死在这深山之中，倒是奇了。”楼澈把火把凑近，却也只能看到森森白骨，“弹琴的，你能看出来是什么人？”
　　紫丞看着手中之剑，并无甚特别之处，只得摇了摇头。楼澈的目光却落到了那人身后一截仿若生铁的事物之上，抽出一看，却是一块长不到两尺的黑牌，触感凹凸不平，似是刻有文字。
　　紫丞看到，轻轻“咦”了一声，复又伸手去摸，又找到另外一块质地相同的黑牌，比起前一块长些，大约三尺有余。紫丞拿着自己手中的黑牌与楼澈手中的一碰，铮地一声，非金非玉，端是古怪。
　　“难道这竟是玄铁所铸？”楼澈看着手中之物，想起师父曾对他提起过玄铁极为难得，普通兵刃炼制之时能加入少量玄铁即成利器，这黑牌若通体玄铁，必然是至宝。想到这里，将火把凑近，借着火光细细看着上面所刻的文字。一看之下更是大吃一惊，字字句句竟都是高深内功心法无疑，转念之间又抬起头看着紫丞。
　　紫丞也是神情诧异，但还是指了指地上骸骨：“这必然也是一位武林前辈，今日既然得见，我们便给他落葬吧。”
　　洞中地面都是坚硬岩石，两人带着骸骨出得洞来，在那小片地方将骸骨埋下，却也不知对方幸甚名谁，立碑一事只能作罢。忙完之后晌午已过，紫丞坐在树下只是盯着手中黑牌，沉吟半响之后对楼澈开口：“楼兄，恐怕我们该是时候回去了。”
　　楼澈眨眨眼，也知道紫丞忽出此言必然和手中的东西有关：“弹琴的，这到底是什么？”
　　“若我所猜不错，这就是七曜令。”
　　楼澈呆了一呆，目光重新落到了手中黑牌的文字之上：“灭日心法？”
　　紫丞点头。
　　“你确定？”
　　“我不敢确定，但此物与传言中的七曜令确实十分类似。”
　　“那都交给你了。”楼澈说着把自己手中稍短的那根七曜令也递给了紫丞，“弹琴的你作证，省得到时候那个小明说我占他便宜。”

　　“弹琴的，说起来这山中野味虽好，但长久下去还真不是个办法。”楼澈对着面前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难得还腾出功夫和紫丞说话，“尤其是没有酒！”
　　离长白山不远的书山府乃是女真族王都所在，乃是关外第一大城，自然更热闹些酒楼也更多些。无奈两人在山中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已等不及到书山府再做打算，在这小镇之上觅得酒楼，便忙不迭地进去打牙祭，顺便一压肚中已经闹了许久的酒虫。
　　紫丞点头深表赞同，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微微皱了皱眉：“可惜和我们平日所喝的酒相比倒是略逊了一筹。”
　　其时关外之酒大多入口辛辣，酒味不佳且性子极烈，紫丞如此评价已经算是十分客气的了。楼澈闻言大笑起来：“那自然不能和薰风或是梨花酿相比，弹琴的你将就将就，回去以后我们再找好酒来喝。”
　　二人正在说话，门外进来了一个将领打扮的人，刚坐下便拍着桌子叫道：“快点给大爷上菜。”
　　那小二端着菜碟正要给楼紫两人送来，却被那人一把拦住：“放下吧。”
　　小二犹豫了一下：“可是这位爷，菜是那边二位爷点的。”
　　“让他们等着，大爷我吃完了还要赶着去给少保大人送信。”那人看了楼紫二人一眼，一脸的不屑。
　　楼澈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却被紫丞按住了手背：“楼兄，在别人的地盘之上少安毋躁。”
　　楼澈看看紫丞，方才忿忿不平地坐下，岂料那人居然还看着两人哼了一声：“算你们识相。”
　　“弹琴的，这种人难道也要我忍！”楼澈咬牙切齿地抓紧了放在桌上的剑。
　　“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和他一般见识，我们身在异族对方又是官府中人，少惹麻烦为妙。”紫丞安抚性地笑了笑。
　　楼澈敲了敲桌子：“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紫丞不知楼澈又想到了什么，楼澈也不告诉他，只是淘气地一笑，示意他看好戏。
　　那将领匆匆吃完就往门外走，早就等在门口楼澈看准了时机往里走，两人重重地撞了一下。不等对方发火，楼澈赶紧道歉：“哟，官爷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没看路，您这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生气。”
　　那将领看他喋喋不休，也懒得和他废话，骂咧了两句径直去牵马走了。楼澈走回紫丞身边坐下，手一扬赫然是一封信：“怎么样，弹琴的？”
　　紫丞哪里知道他还有这手功夫，失笑道：“楼兄妙手空空，紫某甘拜下风。”
　　“行了行了，一脸嘲笑还甘拜下风。告诉你，这可是练暗器顺便练出来的成果。喂，想不想看看里面说了什么？”
　　紫丞看他高兴，也跟着他胡闹：“好啊，要是有什么军机要务，我们说不定还能拿去讨个封赏。”
　　“说的对。”楼澈咧着嘴撕开了封口，抽出来之后却是越看脸色越凝重，片刻之后就把信交给了紫丞。
　　紫丞接了过来，很快就知道了楼澈为何如此。
　　“六月二十八武林正道各派人士围攻雨苍山，魔教可灭但必两败俱伤，届时徒儿会依计将各派精英铲除，以绝后患”。
　　落款印章上是一个瑞，还有一个宸字——女真皇族瑞王爷巫宸，紫丞的脸色瞬间也变得很不好看，喃喃自语道：“原来此事竟然还有外族皇室插手，好大的阴谋。”
　　“弹琴的，我们必须赶紧去雨苍山！”楼澈当机立断。
　　“楼兄说得不错，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

　　雨苍山高数百丈，山势连绵，终年雨雾不绝。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魔教的总坛便坐落于山顶的雨苍山城。
　　此时距离六月二十八尚有几日，路上遇到一些欲前往助拳或是浑水摸鱼的武林人士，也听到一些关于近一个月来江湖上的变故。蜀中的联盟不知如何竟联合了少林武当崆峒点苍等各大门派，甚至包括武林四大世家，各派高手多有参与这次的行动，旨在一举将魔教歼灭。楼紫两人知道事态严重，一路马不停蹄往雨苍山赶，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每往前走一日，紫丞心中的不安也就多出一分。
　　“弹琴的，睡了没？”听到有人敲门，紫丞停□□内内息运行，开了房门看见楼澈笑吟吟地站在房门口。
　　“楼兄今日似乎兴致不错。”紫丞看看他怀中抱着的两个酒坛。
　　“这几天赶路辛苦了，本大爷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两小坛好酒，怎么样，一起喝？”
　　“当然，在下求之不得。”紫丞说着就闪身让楼澈进房，楼澈却一把拉住了他：“房里闷死了，我们出去喝。”
　　“果然是好酒，楼兄是从哪里找来的。”紫丞看着天上星辰，想起自己和楼澈喝酒，十次之中倒有六次是在房顶之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
　　“掌柜的那藏着呢，我和他买的。弹琴的，你现在觉得自己的伤好些了没？”
　　紫丞点点头：“余毒已是尽数解了，虽然功力没有恢复到从前那样，但这也是急不来的事情。”
　　“自从我们离开了长白山，你就满腹心事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个那你到底在烦恼什么，说出来本大爷帮你想想办法。”楼澈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你该学着相信身边的人，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来。”
　　紫丞苦笑，居然已经这么明显了，亏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但也只是淡淡地回答：“在下并没在烦恼什么。”
　　“弹琴的，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喜欢藏着掖着，不肯说出来。”楼澈不满地盯着他，“你担心七曜神教被人嫁祸，本大爷陪你查，你担心武林各大派被女真族暗算，本大爷和你一起去阻止，你究竟还有什么不能放心告诉我的？”
　　“楼兄，不是这样……”紫丞低下了头，“有些事情，加以时日我自然会向楼兄说明。”
　　楼澈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放弃了：“好吧，只要你别事事瞒着我，等些时日也没什么打紧。”说着又灌了一口酒下去，“弹琴的，今天都不见你喝酒啊。”
　　“楼兄，事实上……”紫丞捧着手中酒坛，把目光投向了远方的点点灯火。
　　“什么？”楼澈盘腿做了起来，盯着紫丞侧脸。
　　“事实上，酒只喝一半的时候停住，就不会因为曲终人散之感而败了兴致，想继续喝，也不会因为没了酒而失去了选择。”
　　楼澈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此言何出，不等他问，紫丞就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有些事情，等到结局才发现和自己所想不同，不如就断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说着自己轻轻笑了起来，仰着头一口气竟喝了小半坛下去。
　　“弹琴的，为何忽然和我说这些？”
　　“只是忽然有感而发。”紫丞终于转回了头，脸上依然是如常的神色，“明天还要赶路，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楼澈盯着紫丞落入院中的背影，竟忘了跟上去，愣愣地出着神，不知紫丞言下之意，也不知自己心中究竟为何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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