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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男孩跪坐在床前的地毯上,一只因为脱水而皱巴巴的手从被窝里伸出,迟缓地摸上他的脸颊。
房间内充斥着药味和一股腐朽、湿润的腥味,男孩讷讷地托住床上女人举起的手。
一点都不柔软,像是上了岸的死鱼。
“妈妈…”
他小声呼唤着,将女人的注意力从死神那里扯回来。
女人半睁着眼,将头转向男孩,眼瞳中大片散开的蓝色不再澄澈。
池塘中的鱼虾摇尾游曳,搅起一片泥沙,污浊了整片池塘。
女人张了好几次嘴,气流微弱地飘散,构筑起小小的氧气罩,将他俩笼罩在一起。
“会好起来的,会好的…”女人眼里的光不是对着他的,男孩紧紧握住手心里的手,不让它滑走。
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喊着母亲的名字,得来的却是母亲看向他的身后,羞涩地露出一个淡笑。
“您是来接我的吗?”
少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又重新转过头看向母亲。
病痛带走了她的美丽,这张脸尽是疲惫与绝望。
此刻,生机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那双眼睛里亮起足以灼烧人的光亮。
男孩不放弃地立起身,让自己挡住母亲的绝大部分视线,固执地逼迫她直视自己。
“母亲,母亲。”他重复着,唇舌翻动着,念出女人赋予他的名字,“您看看我,现在在您床边的只有我。”
女人呆呆地看着他,扭曲地张开嘴大笑起来,沙哑的喉音裹上单薄气泡,不间断地冒出。
“您原来是来接他的啊。”
男孩闭上眼,再睁眼时一缕金色从他眼中消退,他倒伏在带有霉味的床铺中,把脸深深地埋进去。
潮湿的棉被对目前的女人来说太沉闷,压得她声音下坠,陷进沼泽里。
她又开始咳,几乎要把肺咳出来,清空腹内一切物体。
泪水从她的眼尾滑落,枕头上绣着的金色鸢尾花家徽在时光的磋磨下变得暗淡,亦如这个家族的荣光不再。
一个系着补丁围裙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捂着嘴鼻嫌弃地朝床上的女人唾了一口,扯起跪着的男孩,嘴上骂骂咧咧,“别躲在这里偷懒了,你妈给的钱可不够你们俩舒舒服服地过好日子。”
男孩被扯得一个趔趄,仰着头从被紧拽的衣领中挤出空隙。
好在女人只扯了一下,就松开手去开阁楼里的窗户,拿扫帚清扫窗框上的蛛网。
密密麻麻的小飞虫从窗子缝隙处扑闪着飞出,翕动着灰扑扑的小翅膀。
女人毫不留情地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将它们拍死在地板上,激起飞扬的尘埃。
男孩屏住呼吸,鼻腔被灰尘刺激的酸酸胀胀,险些让他落了泪。
床上的女人离窗户更近,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地躺在床上。
“喂,不会是死了吧?”妇人惊疑地命令男孩,“你去看看她是不是死了。”
妇人发音带有村镇特有的口音,念到【她】时听上去
更像是在称呼兽类,傲慢而不敬。
男孩在床前呆住,他的脑中出现了另一人的声音,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被困在噩梦里?上一次他都没...】
那男人似乎在自问自答,问完后又换了个语气说,【这可怎么办?主人好像和他还有约定。】
【你别问我,刚才可是你们同意把他拉进来的。】男人转头用幸灾乐祸的语气笑了起来,【那头蠢龙可是给点吃的就能摇着尾巴打转,等会儿那个女的出来我们都得玩完。】
男孩瞪大了眼睛,抬手摸上额头,用手心手背来回触碰,总觉得自己额头温度似乎有些高。
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脑子里有其他人说话。
“你们是谁?”他直接问了出来。
【见鬼,他怎么听得见我们说话。】
那男人惊慌地骂了一声又消失了。
妇人看着男孩古怪的举动,骂了声晦气,眯着眼怀疑地看了眼他和床上拱起的一团,“嘿,别愣在那里,我看你身体好着呢。”
又疑心他和他那个疯子妈一样,万一突然发疯可就麻烦了,于是用扫帚把男孩往门外打,免得他突然冲向自己。
“小兔崽子,别以为装疯我就会让你安安稳稳躺上一天。”
她一边推搡着男孩一边高声呼唤自己的大儿子,“亨利,你这个好吃懒做的蠢蛋跑哪里去了?!快来把这个小兔崽子带去磨坊!”
“亨利,亨利?!”她一连呼唤了好几声,才看到自己大儿子慢悠悠地从楼下走上来。
亨利一进房间先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问他妈妈,“妈妈?”
妇人提着围裙伸手往亨利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又临时换了主意,“用绳子把他吊起来挂在外面,让他把墙上的污泥刮干净。”
亨利挠了挠头,犹豫地看了一眼男孩,“妈妈,我们没有足够粗的麻绳。”
妇人果断地说:“那就不栓麻绳,反正他可是...的孩子。”
她噗嗤笑了一声后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在抱怨,“造物主在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怎么就不能看看我们,我如此勤劳,生活却这样贫穷...还需要照顾两个只会吃饭的废物!”
亨利看着男孩瘦小的身躯,有些愧疚地说:“洛多维科,抱歉,是妈妈让我这么做的。”
男孩身上被扫帚弄得衣服上还黏着蛛网,露在短衫外面的皮肤也被戳的红了一大片,看上去分外可怜。
他抿着嘴看向床上从刚才起就悄无声息的妈妈,哪怕舅母刚才说要把他吊起来,妈妈也没有出声制止。
“没事的,亨利表哥。”洛多维科垂下眼,“舅母说的对,我不应该在大家忙碌时还躲在阁楼里偷懒。”
【我会杀了你们。】
他在心里默念着,舌尖被牙齿咬的生疼。
亨利听了,本就犹豫的心更加惭愧,“你别怕,二楼外面有一根木梁,你很小而且很轻,可以踩在上面刮污泥。”
“而、而且,妈妈不怎么去三楼,你可以过几天再清理三楼的垃圾。”
亨利磕磕巴巴说了一长串,就要拉着洛多维科离开,“我们走吧,我...我还有事要做,很重要的事。”
洛多维科温顺地点了点头,亨利有些狼狈地扭头不去看自己血缘上的表弟,那眼睛太纯洁,总让他对自我产生怀疑。
先是亨利的小猪皮靴子踏在木地板的声音,然后是洛多维科光着脚离开时拉上阁楼木门的声音。
床上的女人重新睁开眼,此时她有一双比任何珠宝还要璀璨的金橙色瞳孔。
整个房间在洛多维科离开过变得朦胧,被一层暗淡的纱罩住。
那个妇人离去时故意没有关上窗户,北风咆哮着一口气飞进来,
发潮萎缩的棉被抵不住这样的侵袭,本应用来保暖的东西成了寒风的帮凶,再强壮的人也受不了这种情况。
女人从棉被中抬起手,一只比瓷石还要白,青色血管病态地鼓胀起,衬得这只手更加瘦骨嶙峋。
亨利的声音从楼下隐约传了上来。
“洛多维科,就是这里,你只用踩在这上面就行,很快的,星星出来前就能擦完。”
“好的,亨利表哥。”
“啊,还有,进屋前记得把脚冲干净,那些污泥如果被带进来妈妈会生气的...还有别用井里的水,那是我们用的、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你、你可以去溪边,那里的水很清澈,而且离这里也不远,跑过去一会儿就能到...”
女人默念着数,倒数到一时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亨利!我们可是约好了去镇上吃晚餐的,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脏兮兮的衣服!...嗯?他是你的朋友吗?长得可真好看,喂!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今晚镇上有篝火晚会!”
亨利慌张地打断了女孩的喊话,“啊,朱蒂,他、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妈妈请来的佣人,如果他没有在天黑前把墙清理干净妈妈会生气的。你等等我、我换衣服很快的!”
一阵兵荒马乱地脚步声从楼下噔噔噔响起,他的房间就在洛多维科“工作”的隔壁。
不难想象亨利接近两百斤的大块头是如何艰难地飞奔到房间里,他关门时的动静震得整座房屋颤了一颤,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嘿!亨利!你在搞什么?!”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也从楼下响起,这栋破旧的房屋完全没有隔音效果,“孩子,冷静点,要知道我像你这么大时可从来不为女孩而慌得不成样子。”
亨利发出几声急促的嘘声,语气恳切,“噢是的,爸爸,请您别再说了,要知道朱蒂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她点头答应今晚的约会。”
醉倒的男人听了,哼笑着说,“最漂亮...镇上老汤姆开的酒馆可比那些贪婪的商人便宜的多,十个铜币就能让你在他那得到一间有漂亮女人的房间...”
“...好的爸爸,麻烦告诉妈妈今晚我不回来了。”亨利心不在焉地附和道,声音逐渐远去。
朱蒂和他离开前,又和洛多维科打了个招呼,“再见!”
女人讥诮地抬起嘴角,无声地做出嘴型念了一遍再见。
几乎是瞬间,楼下像是什么东西砸了下来,乒铃乓啷响了好一阵。
妇人去了隔壁邻居家用鸡蛋换牛奶还有糖,一楼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张嘴吼了起来,“小心点狗杂种!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撕碎你的小身板!”
真可怜啊。
女人闭着眼,按上自己的手腕。
因为一个陌生的女孩的招呼,亨利挪开了木板上压着的重物,哪怕对面他的表弟正站在两层楼高的地方。
如果他当时有力量的话....
“洛迪,你想让我看见什么?”琉克蕾西亚悄无声息的出现,坐在女人旁边,难过地皱起眉。
女人脸色苍白,但身形挺立,不受病痛折磨,“当我再回到这里时,他们一家全死了,死因可笑,一场暴雨冲垮了这座房屋,他们在睡梦中被掩埋。”
“我可以召回他们的灵魂。”琉克蕾西亚吸了一下鼻子,掐上女人的脖子。
女人被迫仰着头,微笑着闭上眼,“来不及啦,西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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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咕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