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星光

　　贝听没说话，戳了戳已经开始坨掉的面。
　　跌一跤是小事，问题演多还是演少。

　　姜煜州看她这副样子，乐了：“别想太多，怎么写的你就怎么演。”
　　说完，拍拍她的肩，起身要走。

　　贝听想起什么，问：“昨天的事……没事吧？”
　　姜煜州挑眉：“什么，钓鱼？”
　　“嗯。”

　　“没事，就是杆子没了，想钓就得等我再弄到杆了。”
　　贝听：……

　　她担心的是钓鱼吗？
　　她担心的是导演发火！

　　姜煜州看她一副吃瘪的表情，勾了勾唇：“不怕。”

　　他走后，一边全程看戏的小阳这会儿才嚼着面抬头：“姐，姜煜州哎。”
　　贝听低头吃东西：“听说是特约。”
　　“哪能啊，”小阳嗐了声，神秘兮兮地朝姜煜州离去的方向指指，“投资人。”

　　“啧啧啧，比电视上更帅啊，看那腰那背，那腿，得有那——么长。”小阳说着，拿着筷子张开胳膊。
　　贝听笑笑：“你不是喜欢小鲜肉吗？”

　　“那不一样。”小阳忿忿，“小鲜肉们穿衬衣，是风华正茂的好少年；换成姜煜州，不管他穿多少，我只会想看看他衣服下面的肌肉。”
　　贝听呛了一下。

　　小阳连忙递过去水：“快顺顺。”
　　贝听又吃了几口，而小阳对姜煜州的夸赞，全方位无死角，从品行道德一直到手背上的青筋，说了个没完。

　　贝听啼笑皆非地吃完一顿饭，心里却一直想着下午的戏该怎么拍。

　　*

　　下午到了片场。
　　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两个主演在旁边对着台词，准备第一轮开拍。

　　这次姜煜州也在，贝听一抬头，他朝她摆了摆手。

　　郑勉在监视器前，瞧见姜煜州，胳膊抗抗他：“差不多得了，我看你干脆把女主角给她算了。”
　　姜煜州眯眯眼，眼见要开口骂他，郑勉拿起喇叭喊：“来！准备！”

　　姜煜州：“……”

　　正式开拍，贝听深吸一口气站在一边，两个主演说完台词，到她上场。
　　两步走到丁点，她顺势一歪，摔在地上，茶杯盖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没碎。

　　“卡！”郑勉喊。

　　小阳赶紧把贝听扶起来，没来得及问，就听见那边拿着喇叭的导演走过来：
　　“不行啊，摔得太死。”

　　贝听手心被地面蹭得火辣，悄悄握紧拳嗯了声。

　　郑勉走出去两步，又停住，折回来，把话筒扔给她：“看着。”

　　说完，他端着茶杯，把端茶送水摔倒又演了一遍。
　　“这儿的镜头不在你身上，但是不能穿帮，放轻松，自然一点儿。”

　　“谢谢郑导。”贝听点头，收拾好衣服开始拍第二遍。

　　两个主演说完台词，又是到了摔倒的戏份，贝听眼一闭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往地上扑，劲儿猛得就差没再地上滚个圈了。
　　“卡！”郑勉皱着眉，再一次叫了停。

　　摔得太狠，不行，像是这个丫鬟处心积虑地在救自己的主子。
　　戏里没说，就不能多演，不能给自己加戏。

　　重新再来，贝听又跟着往地上摔。
　　一次两次，每次摔完闭着眼，听见的都是郑勉的那句“卡，重来”。

　　头几次还行，新演员，大家都给了十足的耐心和宽容。
　　但到了后来，拍摄仍然毫无进展，就不行了。

　　一整个下午下来，拍了七八次，只留下了一条。
　　工作人员显然已经被磨没了脾气，两个主演情绪也不太好，现场的氛围有些奇怪的沉闷。

　　郑勉手里始终拿着一根烟，现在那支烟已经被揉得耷拉下来。
　　像贝听的心。

　　“化妆师！来给她补妆！”郑勉扯着嗓子，扔了手里的那支烟。
　　末了，他又看了眼贝听，重新拿起喇叭：“大家，休息一下，我们过一会儿再拍。”

　　放完休息通知，所有围在摄影棚的工作人员都沉默着作鸟兽散。
　　主演之一，饰演王爷的，是个年轻气盛的青年男人，叫项霖，起身的时候，侧身擦过贝听，没好气地嗤了声。

　　而另一位主演，那位在电视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张张嘴，到底叹了口气，对着贝听嗫嚅道：“小姑娘，演员不是那么好当的，最重要还是要多学学东西。”
　　贝听想解释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了。

　　贝听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姜煜州也正在看她，神色不明。
　　从拍摄开始，他就一句话都没说。

　　贝听别过眼，偷偷抿了下唇。

　　“姐，你没事吧。”小阳捏着贝听被擦破皮的手心，声音焦急。
　　“没事。”贝听垂着眼睛，声音很低。

　　药剂喷雾喷在手上，冰凉尖细的刺痛感，贝听皱了皱眉，轻声嘶了一下。
　　上完药，她偷偷跟着去看了监视器，姜煜州和郑勉不知在商量什么，背对着她，回放的正是留下来最好的那一条。

　　“不行就这条吧，凑合用。”
　　良久，郑勉看着画面说。

　　贝听没再多停留，悄悄离开。
　　撩起衣服，小腿上早就青一片紫一片，痛到骨头里。

　　她低头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腿发愣。

　　平心而论，留下来的那一条确实不够好。
　　大丫鬟摔倒的时候很不自然，虽然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可是表情僵硬，隐约带着某种忍耐。

　　那是她知道自己要摔到了，在强忍害怕和担心。
　　是贝听的反应，却不是戏里大丫鬟的。

　　她不是专业的演员，第一次演戏，没有准备和指导，不知道该怎么演。
　　但贝听知道，这并不是毁掉整个剧组心血的理由。

　　她闭闭眼，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往食堂那边走。

　　*

　　姜煜州在片场来回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贝听。
　　兜兜转转，在食堂的洗手池边看见了人。

　　一身明橙黄色的飘裙及地，藕青色的薄纱包裹住肩背，耷拉着脑袋，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颈。
　　有一小缕头发散落于肩，没进没进脖子里，头上梳了两个髻，挽着红丝带飘摇。
　　头顶的太阳将落，她陷在薄薄的金色里，轻盈飘逸，跟周围的水泥瓷砖有些不搭。

　　像是虚幻。

　　走过去，他一愣。
　　贝听低着头，手伸在水龙头下，细小的水流浇得指尖发红。

　　细白的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跟小阳说的一样，修长，带着漂亮的青筋，虎口抵住手腕，小心地环住。

　　干燥温热的温度穿透皮肤，让贝听几乎下意识想缩回去。

　　“怎么着啊？”姜煜州手紧了一点，不用力气地禁锢着，“演不好就跑过来自残？”

　　他声音散漫，带了点儿漫不经心的笑。
　　拉高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眼前，细细检查。

　　贝听仰着头，他背对阳光，看不清脸，光线柔和，模糊了他的轮廓。
　　阳光下，有滴水顺着指尖掉落，那颗晶莹在她眼前闪了一下。

　　啪嗒。
　　贝听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那滴水掉落在水泥地的声音。

　　只一瞬间，绽开水花又很快消失。

　　姜煜州小心翼翼捏着她的手，轻轻朝她手心吹了口气：“回去再上药吧。”

　　痒痒的，贝听不自觉蜷了蜷手，终于后知后觉地抽出手，有些尴尬地说：“啊……没事。”
　　她别别扭扭地轻咳了一下，摸了一下耳朵。

　　姜煜州双手插进裤兜里，扬了扬下巴：“腿怎么样了？”
　　贝听步子往后退了一点：“还好。”

　　姜煜州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其实已经是及格的。”
　　“什么？”
　　“表演。”
　　“……”

　　贝听不说话了。

　　姜煜州看穿她的心思，笑笑：“觉得我是在安慰你是吧？”
　　“作为一个新人，其实你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但如果你在一个一百分的团队里，大家对你有一百分的期待，这也是应该的。”

　　“已经留了一条了，如果实在觉得勉强，可以不拍。”姜煜州看看她的腿，“拍不拍，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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