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个师兄

　　“大师兄！”江鹤惊呼。

　　顾延夏从袖中取出帕子拭去唇角的血迹，有些严厉地看着江鹤：“噤声，病人床前不得喧闹。”

　　“是。”

　　“你没事吧？”殷珵疾步走到门边扒着门框看他。

　　“无碍。”

　　“多谢了。那个，”殷珵缩了缩脖子，期期艾艾开口，“呃，我妹妹她......”

　　顾延夏看着他额上的红肿，语气倒是轻松：“你可以想清楚再找我说。”

　　顾延夏走后殷珵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丝余光都没往殷萝身上瞟。

　　“哥——”殷萝拖长了声音喊他也没得到半点回应，发现殷珵又在心里骂她，气急直接跳到殷珵身上揪他耳朵，“你耳朵听不见说话怎么不割下来腌了吃！猪耳朵可香了！”

　　“你还好意思说，交代你的你听了吗？”

　　殷萝同情地看了哥哥一眼：“大哥哥已经知道了。”

　　“你当着他的面他当然......什么？你是说他知道了！”

　　殷萝双手叉腰，五岁的丫头刻意板着脸，摇头晃脑说：“你当那个大哥哥跟你一样傻吗？”

　　“不是，我没告诉他啊，我说是我会读心的。”

　　殷萝只想敲开自家哥哥的脑壳看看跟家里后院的阿花有什么区别。

　　哦，阿花是一直皮肤红润细腻有光泽的猪，被阿爹养得可好了。

　　“阿娘，儿子回来了！”

　　正是晚饭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冲进饭厅，抱着胡夫人一把鼻子一把泪。这就是阿娘的长兄，兄妹俩的舅舅。

　　“是孩儿不孝，家中有事却不能及时赶回来，儿子已经在陈伯那听了一耳朵，所幸阿爹无碍。”胡乾胡乱抹了一把泪。

　　殷珵惊吓不小，想起殷萝哭起来的模样，外甥像舅果然是真的！

　　胡夫人老泪纵横，拉起胡乾：“这是你妹妹的两个孩子。”

　　殷珵殷萝一一向舅舅问了安。

　　胡乾自然是已经听说过白蒲村发生的事了，一把将他们拉进怀里呜咽不成声。

　　胡子拉碴的大男人说哭就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先吃饭吧。”

　　胡乾站起身抬袖抹了把泪：“两个孩子今后就留在家里吧，舅舅定把你们视如己出，也能安了妹妹的心。”

　　“外祖母，舅舅，正巧我们今晚是要跟你们说的，等外祖父身体好转了我们就要启程去樾山了。”

　　胡乾满是不赞同：“求仙问道怎能是实事，留在家里安心念书才是正道。”

　　“当年阿娘和妹妹的命是那个老道士救的，老道士留下锦囊指引我们去樾山，阿爹阿娘也是希望我们有一番奇遇。”

　　胡夫人犹豫道：“非去不可吗，榆林镇到樾山路途遥遥，你们两个孩子怎么吃得消？”

　　殷萝攀着胡夫人的手臂：“外祖母——从白蒲村到这儿我们都过来了，这次还有大哥哥同行，外祖母安心。”

　　在软磨硬泡这种事上，殷珵自知比不过阿萝，便安静坐在一旁任她发挥。

　　“外祖母，大哥哥可厉害了，咻的一下就把影只给抓住了，阿萝也想学嘛。等阿萝学会了腾云驾雾，回来带着外祖母和舅舅飞！”

　　小孩子的异想天开，胡乾自然不会心动。

　　“真的吗？能不能也教教舅舅？”

　　“好呀好呀，舅舅同意了！”殷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仰头望着胡夫人，“外祖母，舅舅都同意了——”

　　“这......路上要千万小心，在外面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回来，回家来！”

　　家这个字眼早就和白蒲村一道化为焦土，此时却让殷珵万分动容。

　　他紧紧握住胡夫人的手：“外祖母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妹妹，待到学成归来，好好孝敬外祖母和舅舅。”

　　“外祖母是怕樾山门养不起你！”胡夫人拭去眼角的泪看着殷珵边上七八个碗。

　　感动不过一瞬化为泡影。

　　那时他们尚不知，大道非朝夕，修行也不是凡人囫囵的一生。

　　殷珵再次敲响顾延夏的房门。

　　“进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殷珵进门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顾延夏也不恼，悠悠放下茶盏：“你指的是什么，骗了我吗？”

　　“我......我那是担心......”

　　“入了樾山，今后你们便要喊我大师兄，你觉得我会害你们？”顾延夏突然凑近看他，上挑的桃花眼里满是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延夏笑了：“好，我接受了。那你先唤一声师兄来听听？”

　　殷珵向后退：“师父都没见过，唤什么师兄！”

　　“我此次下山有两个目的，一为游历，其二，就是师父嘱我领你们上樾山。这早晚你都得唤这么一声。”

　　“那如果你师父不收我们呢？”

　　顾延夏歪了脑袋支在手上：“你可知那个老道士是谁吗？是师祖，师父的师父，他敢不收吗？”

　　“那，那就到时候再说！”

　　顾延夏没再坚持，正色道：“还记得我说的关于影只的事吗？”

　　殷珵不敢靠近他，扒在门边问：“你说的是记录主人事迹的吗？怎么了吗，诶诶诶，你是说......”

　　见人终于反应过来，顾延夏点点头：“是，所以顺着影只查下去，有可能查到白蒲村的雷出自何处。但是......”

　　“但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大人物对吗？”

　　顾延夏点头。

　　殷珵沉默了，近来发生的事早就超过他的认知，在此之前他只是白蒲村一个只会爬树打猎的孩子。那到雷，把他的人生劈成了两半，一半是作为普通人的前十年，一半......即使他现在还没有概念，但也知道必定和原来不同。他思索半晌，终于开口：“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总有一天，他定会查清的。

　　两日后，胡员外身体大好，只是夫妇俩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余岁，本就是晚年得女，自小就是千娇万宠养在锦绣丛中。哪怕是要嫁到田间乡野，女儿愿意，姑爷也是个靠得住的，二老便再是不舍也不忍不允。好在姑娘出阁后日子也舒心，儿女双全，哪知忽就糟了这劫难，也是苦了这一双儿女。

　　胡夫人把兄妹俩叫到屋里，还给兄妹俩收拾了一大堆行李，盘缠细软装了好几个包袱。殷殷切切一顿叮嘱，说着说着，老太太眼角都泛起了光。

　　殷珵无奈：“外祖母，轻装上路总是便宜些，这些不需要的。”

　　胡夫人苦着脸，又是止不住落泪，将将拾起帕子拭了泪又开口：“这不行的！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多带点东西我也安心，免得路上饿着冻着。”又转头对着顾延夏：“这俩孩子命苦，这么小便没了爹娘，我们胡家是想将这俩孩子留在膝下，只是这俩孩子的造化小师傅也是听了的，此去樾山还望小师傅多多照顾他们。”

　　照顾他是愿意照顾，只是这么多行李......

　　见他犹豫，胡夫人以为他是不愿意，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但这也是我老婆子的一点心意，图个心安。俩孩子以后有什么造化也任他们去，若能学成将来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是光耀门楣，若是没这命给他们口吃的也不算悖了他们爹娘的遗愿。这些随行之物也就照料着他们离家太远。若小师傅不答应，我这将来也没脸去见我那命苦的女儿女婿啊。”

　　殷珵：......这一套套的还是有家族遗传怎的？

　　这还哪能不应下，顾延也没往深处想，顺嘴接了：“我们樾山门还不至于养不起两个孩子。”这时的他还不知道，多年后的顾掌门会对着比脸还干净的米缸叹气。

　　殷萝抬起小手给老太太拭泪，小声道：“外祖母可莫要再哭了，再哭阿萝可也伤心了。”

　　胡夫人窝心的拉着殷萝的手，又对殷珵说：“千万照顾好妹妹，别叫人欺负了去。”

　　殷珵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她不欺负别人就好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回话：“孙儿知道了，会照顾好妹妹。”

　　胡夫人叹了口气：“这都是你们爹娘所愿，你们将来有了作为，也别忘了回家中祠堂，给你们爹娘磕个头。”一生过得平安顺遂就够了。

　　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凡人的一生，不过修仙之人弹指之间，再回来之时，怕已是此时桑彼时海了。

　　殷珵挠挠后脑勺，咧嘴笑：“外祖母放心好了，勿要挂念我们兄妹。还望二老仔细着身体，健健朗朗的才好。”

　　“你这泼皮，净挑些好听的哄外祖母。”胡夫人笑骂着点他头，“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别让小师傅久等。此去樾山，若是不成，再回来外祖养着你们就是。”

　　兄妹俩在老夫人跟前郑重磕了三个头。

　　一行人拉着一车行李出发的时候日头正盛，江鹤给顾延夏打起了伞。

　　皮糙肉厚的乡下野孩子对此特别不能理解，殷珵撺掇着妹妹去问。殷萝不太敢靠近顾延，就小心扯了一下江鹤的袖子小小声问：“天上没有下雨啊，为什么大哥哥要打伞。”

　　江鹤看了眼身旁的顾延夏，也耐心小声地回答她：“大师兄身体不好，日头太盛，大师兄吃不消的。还有啊，以后不要再叫大哥哥了，也要叫大师兄的。”

　　“好！谢谢师兄！”

　　江鹤只是照顾顾延夏起居的道童，掌门统共只有两个徒弟，他也都尊称师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师兄，顿时看殷萝的眼神都热切了许多。

　　殷萝能看出江鹤在想什么，还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默默退回去走到殷珵身边：“哥，你蹲下来，我悄悄告诉你。”

　　殷珵正啃着从外祖家带出来的饼子，依言蹲了下来：“怎么了？”

　　殷萝贴着他耳朵，小小声说：“江鹤师兄说，大师兄有病，不能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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