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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局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肃杀。呼啸北风吹乱的不只有长街大雪,还有京都风云。
征北大都督的独子死在了京都守备营,这件大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但该知道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雪云压城,每个人都在小心又自顾自的活着。
这件事中,若论低压中心,除征北大都督府不做二想。然哪怕是这等大事,征北大都督府除了气压低一些以外,却令人意外的没有什么动作。没有雷霆震怒,也没有出手搅入这个泥潭
征北大都督虽无世家背景,但无论如何也是超品大员。他动不了秦、王大姓,动几个守备营的低品小官为自己独子陪葬还是可以的。但在众人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发现征北大都督一切如常、一丝动作都没有后,一部分人偷偷舒了口气。
这日仍是个阴沉得让人喘不上气的天气,征北大都督府的小门,被一个小厮叩开了。
大庆名将、征北大都督燕小乙坐在书房,冷冷地看着被带进来的“小厮”。
这是个女人。
哪怕她伪装得很好,燕小乙仍能看得出来。
当然,也不用他看出来,她叩开燕府门用的就是“范府小姐、范闲妹妹”的名号。
她的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里有着冷淡和疏离,坐在他案前时尤有散不去的寒凉。不是在外边带上的寒气,发自骨子里的冷淡给人带来的感觉。
燕小乙习惯性的打量着来人。他是大庆最刚猛的弓,总能绞碎敌人的盾直取其最弱的一点,但面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就这么坐着,不躲不让他的视线。
燕小乙有些厌恶这样的人,其实也不是厌恶这样的人,而是厌恶这样的范家人。范闲是这样,他妹妹也是这样,仗着他不会随意动手就肆无忌惮。
他是猎户出身,圣贤书读得少尤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而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人,反而在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大肆狂欢。
他们怎么就确定,自己不会用鲜血祭祀自己的儿子呢。
哪怕在规则之下,野兽仍有獠牙。他不想波及旁人,尤其是这样的弱女子,但不意味着他会任由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燕小乙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他已经做好了她是来替范闲传话的准备,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燕大都督,兄长所做,确是错事。”
燕小乙眯了眯眼,他曲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扶手,并不搭腔。
女子直视着他,眼神不避不让,如最脆弱的梅上冰霜直面着帝国的寒弓利箭:“我此来,一表哀悼,二想和燕大都督谈个合作。”
燕小乙冷笑一声,仍未说话。刽子手的哀悼,大可不必。他不缺这一句道歉,也不需要这一句哀悼。他想要的,自会靠着自己的双手拿到。思及此,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至于合作,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什么让范家人觉得自己会需要和他们合作。
他憎恶的移开视线,逐客令还未下,对面人又开了口:“我知道燕大都督不屑我的一句哀悼,故我愿意和燕大都督合作,只望最后大都督能留兄长一条性命。”她顿了顿,“此次是我自己偷偷前来,兄长不知。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行越远,我规劝无用,只能来和大都督谈个合作,希望阻下兄长的步伐。”
“你是他妹妹。”燕小乙利箭一般的目光射向她,一针见血道。
她仿佛是一支冰塑寒梅,听到这句话神情不动,只是冷淡道:“不是亲兄妹。不同父也不同母,兄长不过是喊习惯了。若要说,我与他,更像师生。”
“范闲教了你欺师灭祖?”燕小乙嘲问。
眼前冷淡又疏离的人眼中起了波澜:“兄长教了我读书,教了我明辨事理,教了我分辨是非,教了我自由与平等。”她古井无波的眼中出现了光芒,光芒汇于一点,凝成坚定,“既有分歧,他寻他的道,我辨我的理。”她当是说到激动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血色来,“兄长要牺牲无数人,要害我大庆边陲守将,我,不能答应。”
纤细寒梅于风雪中绽放。
“为什么是我?”
“理由有三。兄长设计你独子,这是其一;事出之后你未曾牵连无辜,这是其二;我自己做不到,这是其三。”
燕小乙有节奏的敲击着扶手,面色如渊,如狼王审视着来客。良久,他终于问:“怎么合作?”
合作一事,说不上谈好了没有,因为两人还没有合作的机会,范若若送来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消息就是她要去北齐学医了。而不多久,燕小乙也回了北边。
京都风云一再变动,长公主终是在这场斗争中被浪潮冲倒,而燕小乙,在沧州等着那一道圣旨。斗争仿佛随着长公主倒下渐渐平歇,但燕小乙知道,不过是暴风前的宁静罢了。
他熟悉李家人。长公主那个疯子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那位天子也不是做事做到一半会停手的人。鱼已经上钩了,稍微的松线不过是为了钓起更大的鱼。
独子逝去的悲恸和怒火并未被战场消磨,巨狼在庆国北疆思考着对策。
这一盘棋,走到了关键的一步,每一颗棋子都在思考着棋盘上的局势,但除了棋手,每一颗棋子都看不清整个棋盘。
这该是个值得纪念的一天,几方试探僵持的局面下,燕小乙收到了一封信和一个药方。这封信令向来坚定如山的庆国神弓颤抖了起来,而那个药方,令他想起了京都的那场谈话。他只见过一次她的笔迹,却记得十分清楚。她的笔迹和人一样透着疏离和冷淡。
燕小乙冷静下来,将两张纸扔进火盆里,召来从沧州带着信回大营交给自己的心腹,简要问了几句后,命他明日再去一次沧州,找大夫再开一个方子。
次日,燕小乙展开新的“药方”,读了一遍,冷笑出声。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递消息,还是帮范闲递上假消息。“药方”里说的范闲的计划,巧合太多,多到他觉得范若若是故意让他一步步踩进圈套里。不过,那确实是个杀死范闲的好机会。
看似理智的巨狼,为了手刃仇人选择了孤注一掷。
这是一条不归路,却也是摆在他面前,最近的一条路。或者说,他似乎没有选择。
大东山之变,五千精兵围攻大东山。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不过这不是燕小乙的战场。他的战场,在别处。
他按着手中的信息,派人去摸了澹州北境荒山的地形,探了是否有埋伏或陷阱。手上的一切情报都指向了她没有说谎,但燕小乙还是不放心。
他没有带任何人,独自拿着他的弓,背着十三支箭,跟着范闲进了茂林荒山。
燕小乙不是不留后手的人,他已命人在各路截杀。如若他不成功,范闲也定不能活着走出这片荒山。
雄狼露出它的獠牙,追踪着猎物穿梭在这片不知何时生长起来的老林之中。
半路上燕小乙一箭射伤了范闲,浓郁的血腥味指引着他范闲逃跑的方向,果然一路向着山顶而去。燕小乙心中发笑,却没有放松警惕。不得不承认,路上的那些陷阱,确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他追着范闲到山顶时,东方朝霞万缕。绚烂之中他看到有花绽开。花开时山顶茂盛的草坪中站起来了一个人,仍是那副小厮打扮,背着万丈霞光,眉目冷清,神情不变。
燕小乙眼力好,能看到她静静看着轰然倒地的范闲,连指尖都不曾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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