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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迁徙与降落 1
第三部迁徙与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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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农历八月十五。
即使已经立秋,申城中午时分的气温仍旧很高。陈竺带着一身暑气钻进开足冷气的宿舍,不期然打了个寒战,心下顿感不妙。
沈晴天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化妆,面前支着背光镜,左手拿盘右手拿刷,往眉毛到鼻梁之间的“C”区画阴影。她瞥见陈竺进门,慢吞吞地问:“你去哪啦?”
“图书馆。”陈竺将手里拎着的两份小盒月饼的其中一盒放在沈晴天桌上,“学校发的月饼,刚刚在走廊遇到生活委员。”
“哇!还发月饼!”沈晴天拆开印着校舍水彩画的纸盒,“什么口味的?”
“蛋黄和提子。上个月致远生活号上有投票,你没关注吗?”陈竺随手打开微信,给自己舍友推了公众号,补了句,“幸好今年口味正常,前几年投了个大红袍味,真是一言难尽……”
沈晴天是陈竺步入研究生生涯后的新室友。本科在西南某理工科见长的学校学英语,研究生又保到致远大学这个文科没什么存在感的直男遍地开花的大学的英语系。人文学院是小院,中文、外文、历史、哲系全在一栋教学楼里,女生们宿舍也排在一层。刚开学时,陈竺的本科同学来串门,随口问过沈晴天为啥选我们学校的英文系读研。“连学科排名都不配参与。”本科同学狠狠地说,“我们是要在这里混个毕业了。”
“男生多啊,好找对象。”沈晴天眨着一排刷过的睫毛真诚地说。
本科同学沉默了一秒,“可是听说你们英文系今天只招到一个研究生,还是复试放水才勉强进的。”
“哎呀,我是说其他院系,理工科多好啊,听说致远男女比7:3?”
本科同学又沉默了一秒,“都是假的。你看陈竺,母单,寡了四年。”
陈竺窒息地想把她轰出去。晴天的声音又插进来:“是竺子眼光太高了吧,追她的人不少啊。”陈竺停下试图推本科同学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她。
沈晴天在这种事情上似乎有超出常人的观察力和敏锐度。后来陈竺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她那时所指为谁,或者谁和谁。
“吃午饭了吗?”沈晴天问。
“没呢。上午忘带电脑充电线了。”陈竺一边拔下电源一边回答,“等会和人去吃食堂。”
“不会又是你那个巨帅的高中学弟吧!”沈晴天在“巨”字上刻意加了重音和延长,停下挥舞刷子的手。
“嗯。”陈竺胡乱地点头,把充电线塞进包里。
“早上你们也一起自习?”
“这倒没有,他不知道我在哪自习。”致远大学有好几个图书馆,其中主馆就有六层。但陈竺说出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忙又说,“你可饶了我吧,我走了。”
“哎,等等……”沈晴天话锋一转,叫住她,“你就这样出门?”
陈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样?”
“……不换件衣服化个妆、捯饬一下自己?”沈晴天瞧着她皱了皱眉,似乎对她身上随便套着的黑色T恤非常不满。
陈竺两步冲过来,伸手揉了揉她刚卷好的刘海,不出意料地换来对方的躲避和尖叫,心下爽了不少。“收收你的雌竞心吧,小同学。”丢下这句话就溜。
姑娘在她身后气急败坏:“陈竺,你这是心知肚明,你有恃无恐!”
*
陈竺到二餐门口,刘旻杉正和一个女生站在树荫下说话。他穿着雪白干净的夏季衬衫,微微出了点汗,能看见隐约的腰身。旁边的女生笑挂在脸上,就没下来过。
刘旻杉看到陈竺,结束了对话,朝她走过来。陈竺留意到那姑娘在原地多看了她两眼。
“正好遇到同学,她问我经济法原理作业,我们一个小组。”
“嗯……”陈竺点点头,不小心瞥见他白皙的锁骨,忘了后半句要说什么。
刘旻杉在经管学院的金融试点班上了两周课,还处在新鲜感上头的时候。致远大学大部分学生挤破头都想转的两个专业,经院和CS。同为一年级,面对一批看了四年的老师仍站在讲台上叽里哇啦,陈竺明显混子了不少。
正是饭点,一楼学生很多,他们乘着扶梯上了二楼,准备去蹭教职工餐厅。
蹭教职工餐厅这事是老油条陈竺起的头,刘旻杉第一次被带来的时候看到门上贴的字,还万般不好意思,进去之后发现学生占了大半,就坦然多了。
刚开学那一周,陈竺带着刘旻杉去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餐厅转了个遍。每个校园餐厅各有特色,当刘旻杉问及五餐、六餐时,陈竺说:“这两个有外面入驻的一些快餐店,但是很远诶,离宿舍区。”
刘旻杉说:“可以周末去看看吗?”
“你自己去。”
“可我不认识路。”
陈竺张了张嘴,想说“查地图”,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在周末搞了辆共享电驴,带着刘旻杉从学校西头骑到东头,五千多亩的校区。
傍晚的风迎面吹来,陈竺不自在地贴着身后的学弟。“吃一次就算了,平时上课根本不会跑这么远,又不是多好吃……”话音消散在风里。
权当是尽学姐的本分带他逛学校了,她暗自想。
“那也要先试一下啊,等会请你吃饭和咖啡。”身后的人凑近她的耳边说。
陈竺差点连人带车骑进沟里(是真正的沟,校内各处分布六七米宽的水道,联通了几个湖),“我是差这一口?”
陈竺对刘旻杉黏人程度的纵容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年致远大学高中校友会的惯例聚餐还没开始,陈竺远程获知了他志愿填报和录取全过程,顺便得知今天一中只有他一个人被致远录取。也就是说,在刘旻杉拒绝主动联系其他校友的情形下,陈竺成了他在致远大学认识的唯一直系学姐。
更何况,在陈竺的潜意识里,事情发展到今天的现状,刘旻杉真的读了这所学校,自己是要负起很大责任的。即使她很清楚,高考志愿最终走向哪,决定性的是分数段选择了你,而非你选择学校。
她和刘旻杉坐在二餐二楼的窗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和商兰草在二餐吃饭时说过的话。
——“等他上了大学,就会发现像我这样平淡务实的学姐遍地都是。”
话是这么说。陈竺不动声色地看了对面进食的人一眼,对方接收到眼神等着她下面的话。
陈竺清了清嗓子:“刘旻杉,你最近……”她想了一秒要以何种措辞取代“太黏人”。
“你最近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
“什么意义上的朋友?室友算吗?”刘旻杉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算。”陈竺咬咬牙。这个话题直接作罢。
事实上这已经是她开学十五天以来和刘旻杉吃的第九顿饭了。
不算早餐,十五天,三十顿饭。相当于刘旻杉占据了三分之一。陈竺感到有些腻烦,并且没必要。她隐约知道刘旻杉与她之间欠缺一场谈话,但远远未到时机。
吃完饭,他们穿过步道,陈竺在校园咖啡馆买了份意式浓缩,放在桌子上等温度能入口。“十一回家吗?”陈竺问。
“不回。”刘旻杉摇头,“到时候……”他突然打住了,“到时候再说吧。”
陈竺怕他拉她出去玩,强按下好奇心没追问下去,端起小纸杯仰头一饮而尽。苦涩香浓,动作娴熟。
“你等会去哪?”刘旻杉问。
“图书馆,还有工作没做完。”
“工作?”
“一些帮导师做的翻译。”
“我也有作业,一起?”刘旻杉略带踌躇。
陈竺笑了笑,这笑容很复杂,但她掩饰得很好。“我去西图。”
权当带他参观图书馆了。陈竺再次说服自己。
节假日的图书馆依然人满为患,陈竺早上的座位附近没有其他空座,刘旻杉挑了个稍远的座位,指了指那里,直接过去了。
陈竺怀疑自己可能想多了。
她专注力高,一认真做起事来就会忘记时间。等她再抬头,暮色已然昏沉。陈竺望向刘旻杉的方向,他正聚精会神地在纸上画着什么,时而看一眼电脑屏幕。
陈竺没来由地感觉到欣慰,起身去饮水点接热水。图书馆的走廊也安静得恰如其分,她站在窗边,想自己确实应该感到骄傲,实际上当她知道刘旻杉的高考分数时的喜悦程度,更甚于数年前自己查分后。刘旻杉的身上发生了不多不少的变化,尽管有人说过从高中到大学是绝对的成长,但陈竺似乎看出,刘旻杉的改变早在寒假里就已显示无疑。他们脱离了原有的家教关系,变成学姐弟,然后是纯粹的校友,不仅是身份的趋同,刘旻杉在和她说话间有意无意收敛了锋芒。至于其他的,她开始反省先不对劲的是不是自己的心态。
陈竺想,心态先不稳的人,不应该是她,她应该重新找回原来的平衡,也要借助更多行动理清心绪。
窗外飘进嬉闹的声音。西图下,饮水湖边,支着一个个蓝色的棚顶,摆了几十个摊位。路灯、台灯、甚至还有挂着的电灯笼,映照着纷乱繁多的学生面孔。湖心的大喷泉开着,水面流光四溢,楼下的学生越嚷嚷越响。
陈竺感觉到旁边来了人,转过身,面向面目清俊的人。
刘旻杉对她说:“下面声音好大。”
“中秋节传统项目,水灯会,我都差点忘了。”陈竺考虑了一下,“挺有意思的,一起下去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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