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夫人变成孔雀飞走了

　　冬日，万妖山全境大雪，还没到年关，日子就开始难过。灵气匮乏下，妖怪们只得纷纷外出坑蒙拐骗，偷鸡摸狗。

　　孔秋运气还不错，得益于长了张好脸，顺利偷渡，在隔壁仙云宗下级丹坊里天天吹火。

　　在当今冷漠的打工世界里，这门行当可不大好做，除了累嘴外，还容易被抠门坊主克扣灵石，因此还需要通过一点特殊手段来筹措资金。

　　比如偷库房。

　　月光皎然，孔秋翻身爬上围墙，脚下蹭下一串飞灰。

　　他化作人形，样貌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生的极为好看，一张白净清艳的面容如同雪地梅花，是那种叫人见了一眼便心惊肉跳的美。然而其人身手却很粗鲁敏捷，说是惯于此道的蟊贼也不为过。

　　丹坊库房的墙极高，还带了非常危险的阵法，稍不注意便会爆炸，孔秋一口气爬到顶都没触发，衣袖飘飘正得意。

　　他骑着墙头准备往下跳，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另一道哀叫声。

　　“等等我，等等我！”

　　胡粲肩膀上背了俩大包，鼓鼓囊囊，他触动了机关，狼狈地拍着身上的灰逃出来。

　　“咱两个是一伙的，你别想一个人偷跑！”

　　青衫磊落的孔秋拉了他一把，神情里十分洒脱自然，他说话的口音缓慢而纯正，就像一个真正教养良好的仙云宗弟子，而非隐瞒身份偷渡打工的妖物。

　　“你拿那么多？万一被坊主发现，吊着打，剥了狐狸皮风干晾在雪地里。”

　　胡粲压低嗓音，气急败坏，“你不也一样？！”

　　孔秋无辜地耸肩，好像背上的一大兜灵石轻若无物。

　　“我还有个孩子要养嘛！”

　　说这话时，孔秋所谓的孩子正在他袖子里闪光，和个夜明珠似的，皮卡皮卡亮的晃眼。

　　孔秋是公的，胡粲眼睛不瞎。公孔雀不会生蛋，但是孔秋有一颗会发光的蛋，爱如珍宝，天天揣着，这可真是吊诡极了。

　　胡粲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养个蛋，谁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你的——别啰嗦了，快点跑！”

　　两人认识虽然不过一个月，但相性确实极好，你一句我一句，拌着嘴便落进了白茫茫雪地里，一路飞快逃窜。

　　仙云宗的地盘极大，山外有山，他们所在的不过是偏僻的一处山脚。

　　丹坊老板近年来所赚颇多，雕梁画栋修了一片大宅院，仙云宗威势日盛，收的弟子多，对丹药的需求就大，以至于他不得不在边界处接收些小妖小怪，来代替不够使唤的员工做苦活。

　　这当然违背规矩，但没人在乎。谁让万妖山妖多命贱，世人又多的是唯利是图？

　　孔秋他们当然不住大宅院，住旁边的一溜儿小茅草屋。

　　月光下，茅草屋们看起来一片黑乎乎，连绵不绝，万籁俱寂。

　　这是他第三次悄悄偷库房了——孔秋拍了拍衣上飘落的雪花片，踮着脚尖往里走。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凄惨无比。

　　孔秋不怎么在意。他随手扯散了束着的长发，一屁股坐在木板床上，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绝。

　　他放了背上一大袋灵石，将口袋里的白色小蛋掏了出来，眉宇间有几分浅淡的倦怠。

　　“快点吃吧。”

　　蛋就落到了灵石堆中，一闪一闪，仿佛呼吸一般，剩下的便是一片灰白的石粉。

　　“吃这么多，是属猪的吗？”

　　孔秋郁闷地托着腮趴在一旁，伸手戳它，一双潋滟的凤眼郁闷无比，眼睁睁看着蛋胡吃海塞，将巨量灵气暴风吸入。

　　说实在的他心疼，这颗蛋一嘴子下去，消耗掉的灵石便值得他四五个月的工资，就算妖怪的时间不值钱吧，这也够他心疼好一会了。

　　可惜这问题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解决，自己的娃，该喂还是得喂。

　　要说为什么确定这是他的蛋……

　　一个月前，孔秋在山谷之底苏醒，脑子里头空空一片，视线上方的悬崖极高，高到云雾之中白茫茫，隐约见不到黑色的崖顶。

　　万妖山里有许多深山巨谷，大约是摔下来时，撞到了脑袋。

　　孔秋仰头望天，内心平静，什么都没多想。

　　按照常理来说，没了过往全部记忆是件极其悲惨的事，值得目瞪口呆，也值得大哭特哭一场。但他一骨碌爬起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溪流边邻水照身。

　　美，美极了，孔雀自怜金翠尾。他的妖身辉煌灿烂，人形也引人注目的紧。

　　溪流波澜闪动，孔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阵欣慰。

　　他心道幸好脸没事，什么术法啊能力啊似乎是全忘了，但问题不大，总能修的回来。

　　孔秋回过头，看见身边只有一颗闪闪发亮的蛋。蛋大约比手掌略小，摸起来触手生温，孔秋蹙着眉头一把将它捏起来，上面就传来了一阵模糊的思绪。

　　这蛋上的气息十分熟稔，在说：“妈，饿，饭——”

　　孔秋吓得一秒趴回溪水边。

　　他揪着闪动光泽的尾巴毛，陷入了一种彻底的迷惑。

　　“等一等，我是公的吧？！”

　　多半是个始乱终弃的故事，话本子里面最常见的那一种。

　　孔秋盯着在床板上滚来滚去的蛋，暗地里这么猜测。

　　自己实在是不合格的家长，对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居然全然不记得了，也是神奇。不过唯一肯定的是，对方多半长的不赖，另外，很有可能……特别能吃。

　　蛋已经吸收完了那一堆灵石当中的精华，像喝醉酒了一般摇摇摆摆。孔秋忙忙乱乱收拾了残局，困得要死，准备赶紧睡觉，毕竟明天一早，他还得给那吸血鬼似的坊主干活。

　　然而才刚闭上眼没多久，大地便猛然震颤了一下。

　　“地震了？”

　　孔秋刚冒出这个念头，远处就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这声音……居然是那个胖坊主！

　　一种极为可怖的预感倏忽降临，孔秋琉璃般的眼睛微微一眨，猛地起身坐了起来。

　　下一刻，他所在的茅屋便轰然爆开，狂风怒卷，四周阻挡一扫而空，瞬间化为齑粉。

　　这片茅屋里少说住了三五百黑户小妖，突然遭袭，瞬间便是吱哇乱叫，呼啦啦跑了一群耗子狐狸黄鼠狼。

　　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只听得外间传来一声“不许动”。

　　这声音极为好听，然而却透出一股刺骨寒意，比月光和地上的冰雪更冷。

　　孔秋又听见那胖坊主喊着饶命啊，不敢了云云，这才想起来，这怕是仙云宗的执法人们找上门了。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脊背发冷。

　　传闻现任仙云宗主极其厌恶妖族，几乎到了每见必杀，杀了还要挫骨扬灰，吃妖怪骨灰拌饭的地步，与万妖山勾结，本就是万万不许的！

　　一道肉眼难以看清的剑气贴着地面，一扫而过，满地便是鲜血染就，白雪转赤红。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蔓延。

　　胖坊主的声音也消失了。

　　……看来他也要消失了。

　　孔秋抱着蛋蜷缩在破屋墙角，为自己还没展开就要结束的妖生遗憾不已。实力差距如此可怖，仙云宗要杀妖，他们这些两条腿的畜生，不过是躺平了引颈就戮罢了。

　　他哆哆嗦嗦地仰头看去，天空中一道身影背着月光，凭虚御风，负手而立。

　　孔秋视力不错，看清了那人的脸，心头不由得泛起惊艳来。

　　生死关头，颜控旧病尚能复发，他还相当缺心眼儿地喃喃了一句：“真好看！”

　　这一句话极轻，轻的可比一朵雪花落在树叶上。祁越袖中的手指一动，飞剑召回，人也缓缓下落。

　　白衣翩然的仙云宗主低眉垂眼，讶然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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