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燕小乙X范若若]堕海

作者:暮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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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夜凉如水,远处灯火灿如星河。
      位于南庆皇宫中央的祈年殿中觥筹交错,灯烛通明,为庆祝北齐归入大庆版图的酒宴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仍在继续。皇帝因不胜酒力先行离席,最大功臣燕王也随后离开。
      见燕小乙起身,范闲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燕小乙抬头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微微点头。
      皇帝离开前吩咐群臣需饮至尽兴方可归,范闲便举杯回忆前几年前醉酒诗三百篇的往事,场面不乏善于捧哏之人,气氛再度热烈起来。
      长廊寂寥无人,果然已不见她的背影。燕小乙走过回廊时,有侍女在尽头相候:“燕王殿下,陛下召见。”

      兴庆宫。
      宫人见燕小乙便行礼退下,整座宫殿空无一人,燕小乙直走到南熏殿的露台上,才见到一身丝绣素色薄袍的范若若,她早将龙袍除下,赤着足,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水面。
      秋夜凉意袭人,但她便似没有感觉到,胡乱卷起的长裙下露出一截脚腕,纯净洁白,仿佛透明冰雪。
      燕小乙没有上前,在他面前的是南庆的皇帝,这天下三分之二的疆土已匍匐于她的御座之下。
      一道无形的天堑横在他俩之间,明明不过几丈的距离,对他而言却如天与地那么遥远。
      他沉默了一刻,单膝跪地,行礼道:“陛下。”
      若若没有回头,而是招了招手,道:“过来陪朕喝酒,东夷城进贡的葡萄酒,据说是从大海彼岸来的,和西域的很不相同。”
      燕小乙早已看见若若身旁放着一只白玉酒壶,两只墨色酒盅,壶盖上嵌着拇指大小的鸽血石,更衬得壶体莹白如雪。那只提起酒壶的手似乎与其融为一体,有润洁的光缓慢流淌。
      “夜里风大,臣恳请陛下移步殿中。”燕小乙见若若脸颊浮起薄薄一层红晕,不知是因为之前酒宴喝了不少酒还是寒冷所致。
      若若摇了摇头,正欲自行斟酒,似是想到什么,便将酒壶往他手里一塞,不容置疑道:“为朕倒酒。”
      “臣领旨。”燕小乙要接过酒壶,但若若却没有将酒壶给他,她抓住了他的手掌。是十指交握的姿势,燕小乙一怔,酒壶颓然落下,他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接,却被若若挥开。
      玉壶在地上摔得粉碎,殷红的酒液在地面溢开,空气中涌动着一种馥郁的香气,还未饮酒便已醺然,令人沉醉。
      “酒里有毒。”若若注视着蔓延开的红色,淡淡笑了。
      “臣明白了。”燕小乙微一低头,“东夷城行刺之心不死,如今北齐覆灭,孤掌难鸣,要狗急跳墙了。”
      “东夷城主与剑庐并非二体一心。”若若不再看地上酒液,她转头看向茫茫水面,水波追逐着熠熠流光,如墨池开出朵朵金莲。
      “四顾剑已死,他留下的东西也没必要存在了。”燕小乙朝若若所看的方向望去,但若若已收回了目光,她朝东方迈了一步,光洁的脚踏在芬芳的酒液中,血色的镜面片片破碎,她随意地走过这一摊朱色,在大理石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其实这酒没毒。”若若轻盈地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身边,裙角染了艳丽的颜色,“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担心我吗?”
      “地上凉。”燕小乙低声道,他取下披风替若若披上,“请陛下保重身体。”
      “……”若若任他为自己披上披风,她的眉间生出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霜雪,在风中弥漫着数不尽的寂寞苍凉,“燕小乙,朕要给你什么才能配得上你的功绩?”
      “陛下醉了。”燕小乙一动不动,平静地说道。
      “她说的对,这些并不够,可我还能给你什么?”若若自语着,突然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一株孤独生长在黑夜中的青松,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她呢喃道,“燕小乙,我想嫁给你。”
      “陛下真的醉了。”燕小乙慢慢地挣开她的拥抱,他的眼睛依然明亮,仿佛浸在天河洗净的星辰,悲哀之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陛下不必许诺给臣任何东西,一切都是臣心甘情愿的。即便陛下想要臣的命,臣也毫无怨尤。”
      “今晚留下来吧,燕王,朕不许你再拒绝。”若若转过身去,苍白的手指抓紧了披风的领口,“你说得对,今夜确实很冷,冷得让朕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是庆历八年的深秋,在庆帝前往大东山祭天之时,南庆皇室中突然发生了叛乱,握有长公主和秦叶两家军队的支持,太子和二皇子出人意料地联手谋反。在北齐和东夷城双双插手试图浑水摸鱼的混乱局面下,大东山与京都同时爆发了蓄谋已久的战斗,结局三败俱伤,庇佑一国的四位大宗师在大东山死伤殆尽,庆帝亦未能幸免。京都试图拥太子登基的军队莫名内乱,二皇子的助力叶家原是庆帝早已安插好的后手,秦家、叶家和大皇子守卫皇城的禁军,三路军队在京都街头展开了惨烈的搏斗。而三位处于风口浪尖的李家兄弟,自刎、服毒,又或是战死,竟没有一个在这场兄弟阋墙的战争中活下来。
      最后一个死去的大皇子或许是最为不甘的一个,他并未想要争夺皇位,城墙上坚守七个日夜,只是为庆帝守住那座宫墙高筑的皇城,但在那场被后世称为“京都血夜”,决定南庆皇权的关键性战役中,他却是在城外围攻的那一方。
      澹泊公范闲,在太子败局已定,叶重和大皇子见面合拢军队的那一刻,将皇宫城门关闭,宣言反叛。
      “为什么?你若想当皇帝,我让给你便是,为什么要刻意与我为敌?”大皇子不明白,范闲也是庆帝血脉,虽然私生子没有继承权,但在庆帝已死的现在,他身为唯一的正统皇子却无继承之意,他愿意将皇位让给这个弟弟,范闲何必刻意跳反?
      “我并非为了我自己。再说,只有李姓才能继承这种事不是封建糟粕么,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由能者居之,这句话,我并不认为有错。”范闲话语挟强横内力,霸道真气正如其名,似狂浪怒涛,有席卷天地之气势。他虽是带着笑意发言,萧瑟寒风中,那话语便如晴天惊雷,皇城上下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想开战自然更好,只是,我要拥护我妹妹范若若当这南庆的皇帝陛下,你们能接受么?”
      “简直荒谬!”不仅是大皇子,连一旁的叶重也脸色剧变,不但不是皇室血脉,而且还是女子。女人如何能当皇帝?范闲即便并非彻底精神失常,也定是疯了!
      比起震惊到失语的大皇子,叶重向来稳定持重,见范闲在城墙上虽然语气轻松,但表情凝重,已猜到其心中实则忧虑,高声说道:“小范大人手中鉴察院精锐还余几人?如此草率地举起叛旗,便依靠已折损大半的区区几百人么?”
      “你说的有道理,我不懂军事,现在也只打算守城,其余的事情,两位将军请自便。”范闲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在他身旁,一人缓缓走上城墙,身形纤细,正是范若若。
      见那位异想天开还有人从旁支持的疯女人竟敢出现在众人面前,叶重瞳孔微缩,便欲取弓射杀她,而范若若淡淡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明明是不通武功的弱女子,但那遥遥一瞥,目光似寒冰刺进了他心底,他手指不禁一颤。
      长风吹动她的素白裙袂,四周鲜血未干,黄叶零落,显得她更为单薄。数万只眼睛正看着她,便如数万支射向她的利箭。万人注视中,她毫无畏惧,行了一礼,道:“若若明白二位大人无法理解,也不欲在战场分说,只是如果两位此战败了,若若在此许诺绝不株连,任何人只要投诚于我,我便既往不咎。”
      “哈哈哈哈,好大的笑话!”叶重放声大笑,“你年纪和我女儿灵儿差不多大,可比灵儿胡闹多了!无兵无将,你要如何败大皇子和我?”
      他不是没想过范氏兄妹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是否已备有援军。边军中此刻能构成威胁的只剩北方两路,燕京王家如乌龟般缩首不出,无需考虑,而他听说过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与范闲关系尚可,纵然燕小乙明面是长公主的人,要是与范闲早有背地勾结也未可知。但此刻长公主已死,一日前他才接到安插在沧州北大营的眼线汇报,北大营未有动作。沧州距京都千里之遥,拔营行军最少要六日,如今孤立无援的王城甚至守不住十二个时辰。
      身为九品高手,叶重的眼界绝非普通武人的大皇子可比,他不仅在思考筹划军队的下一步行动,同时还在时刻提防着范闲以杀秦业的方式突如其来地刺杀自己。小范大人的手段他这几日的京都守城战已是见识过了许多次,其狠辣果决,频显奇效之举令他不得不佩服,也不得不心下骇然。
      到底为什么?到底凭什么?到底还有什么?
      他心中如急电般连闪过几个念头,却一个也未寻到答案。
      他已没时间再想了,只听见一声锐鸣,一支号箭直冲上天,在空中不住旋转,发出清脆的呜呜声。

      天地间仿佛静了一刻,厮杀声突然如开闸的潮水般涌入每个人的耳膜。
      “城外有敌来袭!”大皇子勒转马头,望向城门处,只见城门大开,黑甲军队如玄色长龙涌入京都城,军容齐整,骑兵在前,每人背后均负有长弓,为首兵士肩扛一面同样漆黑的旗帜,军队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有如鲜血浇铸的赤字在黑色旗帜上奔腾,欲破旗而出——“燕”!
      “是征北大营!”“燕大都督的长弓营!”“那些都是神箭手啊。”士兵中起了骚动,燕小乙威名震慑下,他们心中不由自主地萌生出惧意,畏惧的情绪迅速传染,瓦解着这支半路联合的军队的士气。
      “城门司统领张德清投靠了燕小乙,这个叛徒!”大皇子愤怒道。已经没时间思考燕小乙的征北大营为何来得这么快了,这意味着城外留守的军队已被击溃,他们不像前几日的禁军还可依赖皇宫宫墙坚守,前有群狼,后无退路,便只剩下殊死一搏!

      城外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太阳沉入西方的云海,范闲令鉴察院的下属将宫墙上的火把点亮,火光只能照亮宫墙下宽敞的广场,广场那头连接的几条巷弄都如同融化在黑暗之中。风中的血腥味浓重得令人想要呕吐,而范若若始终站在宫墙上,遥遥看着厮杀声最为激烈,也是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他还真是如约而来啊,信守承诺这点做的不错。”范闲一身是血地走到她身边,朝一脸担忧的若若扬了扬眉毛,“一点小伤,叶大叔伤的比较重,年纪大了,让他回家好好养伤吧。”兵对兵,将对将,这里不是空旷布阵的大漠或是平原,伏击和刺杀比光明正大地交战更为奏效。方才他与叶重对决,虽然未曾将其杀死,但也是打得对方重伤,他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交战过程亦是惊险万分。不过剩下的事已不需要他出手了,他确实不会带兵,但有擅长的人来了,那便交给那人折腾去。

      终于,街道尽头响起马蹄,一骑踏过遍地鲜血尸骸,在浓雾般的夜色中,乘者与他的黑马仿佛并不存在,但冰冷的杀气似是一把无形的刀,轻易地割开了帷幕一般的黑暗。
      孤单一骑直行而前,直驰到广场正中。乘者静静坐在马背上,背后长弓金光闪烁,箭筒中只余最后一支黑羽长箭。他身上并无血迹,却有着格外浓重的血腥味。
      他下马而拜,朗声道:“叛党已伏诛,臣燕小乙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开门。”范闲一挥手,宫门徐徐而开,若若已下了宫墙,不管不顾地奔向了那人。鉴察院的下属担忧若若安危,想要拦住她,但范闲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笑笑:“让皇帝陛下最后放纵一把,我们大庆已经改朝换代了,其实也挺累的,不是么。”

      “还记得那一晚你对我说的话么?”幔帐之内,若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她的面颊满是潮红,似要滴血,眼睛却亮得惊人。
      “记得。自那一日起,我从未忘却。”燕小乙迟疑了一瞬,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那是他和她共度的第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他对她郑重许下诺言:“整个天下,我都会送到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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