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逢秋实

　　江婉婷牵着春华的小手从医院里出来，没几步，她拿出一条灰色的针织围巾蹲下来围在了沈春华的脖子上，弄好后又亲了春华的脸颊。
　　她将头抵在沈春华的肩膀上，声音无比悲痛道:“妈妈以后再也不强迫宝宝去看心理医生了。”
　　沈春华任由母亲抱着，神情冷淡，她盯着不远处的结冰的水池，一只麻雀停了上去，沈春华眨了眨眼。
　　江婉婷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儿，想到医生对她说春华抵制治疗，心里没由来一阵心酸，可她唯一能做的挽留就是哭着说：“妈妈放下了，妈妈真的放下了，妈妈向你保证，以后妈妈再也不逼你看心理医生了。”
　　沈春华依旧没有看她。
　　江婉婷发出刺耳的哀鸣：“妈妈求求你，宝宝说句话好不好，随便说什么都行。”
　　沈春华转过头，脸色苍白得像是一辈子都没见过阳光一样，她看着江婉婷，神情跟看刚才的水池没有差别。
　　江婉婷再一次崩溃了，她抱着沈春华瘦削的肩膀，似乎想用体温唤回曾经那个阳光可爱的女孩，而棉袄底下凸出的肩胛骨又让她回到现实。
　　沈春华低下头，目光瞟向母亲白皙的脖颈上刺眼的紫红色掐痕。
　　她抠着手指头，抬起头，又低下头，指甲被用力地扣出血丝，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儿童的视野有时似乎比大人的视野更加广阔，大人自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就会忘却眼前的事实，但沈春华却清晰地记住了一切。
　　两人第一次的争执，她还记得母亲一直没换过的黑色诺亚基手机被父亲用力的摔在了墙上。
　　父亲面庞不见平日里的温和，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他像动物世界里最最可怕的猛兽，他还把最难听的话用在了一直爱着她的母亲。
　　两个人当着她的面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肉搏，父亲的拳头毫不留情的落在了母亲的头上。
　　沈春华哭着去拉父亲的手臂，咬父亲的手臂，父亲却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吐了口痰道：“不愧是从你妈肚子里出来的，一样的恶毒。”
　　“沈海潮我杀了你！你个畜牲不如的狗东西，连自己女儿都敢打！”
　　“我是狗东西？我他娘的不过是偷偷给老宋家送了点钱，你他娘的二话不说就给老宋打电话，让人把钱送回来，他救了你老子的命你知不知道，你个恶毒的女人平日里买东买西，连个屁都不响一声，我送点钱你就指天骂娘说我的不是。”
　　沈春华被父亲反锁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灯，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她哭着拍打着房门，不停地叫着别打妈妈，哭着喊着，头抵着门睡着了。
　　父亲是个恶魔，母亲是被恶魔锁在城堡里的公主。沈春华一直以为自己是解救公主的王子，可是王子太小了，牙都还没长齐。
　　沈春华每天都会在幼儿园学到一些东西，她每天都会画一些王子拯救的公主的油画送给母亲。
　　晚上的时候她就趴在母亲床头咿呀咿呀地给母亲讲白雪公主，长发公主等一系列童话。
　　沈春华坚持了大半年，从幼儿园走向小学一年级，她突然意识到公主等不到王子，因为王子必要要上六年小学，三年看不到头的中学。
　　她沮丧了，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讲开学第一课，说到‘有困难要找警察叔叔’时把沈春华点了起来，正色问她遇到了什么困难。
　　“警察叔叔可以帮我打败恶魔吗？”沈春华说这话时异常的委屈。
　　偏是这种神情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老师轻咳一声：“恶魔还是让王子来打败吧，如果是王子打败不了的恶魔，小可爱你可以试着给警察叔叔写封信，警察叔叔或许有办法呢。”
　　沈春华在心里记住了这句话，回家吃晚饭时，父亲不在，母亲没有多少雅致，只是对张姐淡淡地说了句“油少放点，吃多对身体不好。”
　　沈春华吃完晚饭，跑到了自己的卧室，坐在书桌前，拿出一本厚重的字典开始逐字逐句的给警察叔叔写信。
　　她写完最后一句话，放下了笔，望向天边，深蓝色的天空上有了第一颗小星星。
　　沈春华马上握手虔诚地许了个愿，她脸上露出了大半年来最幸福的笑容。
　　沈春华拿着那封信走过母亲的卧房时，母亲正拿着电话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她摄手摄脚的走过，下了楼四处张望，张姐正在打扫洗衣房。
　　沈春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大门，她放学留意过警察局的位置，就在学校附近。
　　沈春华的心跳砰砰跳，就好像后面有怪物在追赶着，她一刻也不敢停。
　　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是痒痒的感觉，她就快成功了！
　　“砰”的一声。
　　沈春华被从拐角冒出的汽车撞到了地上，眼前发黑，一阵晕眩，她感受到有人抱起了她，沈春华抓着那人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妈妈，我好疼。”

　　沈春华醒来时鼻子上插着奇怪的管子，难受极了，她转头看到母亲坐在床前，双眼发肿，似乎刚哭过，她看到了母亲手里拿着的那张被血侵染的写给警察叔叔的信。
　　“宝宝，为了你，妈妈愿意跟爸爸凑合，受什么苦妈妈都值了。”母亲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将那封信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扬起一个笑脸道：“春华，妈妈忘了告诉你，你有一个弟弟了，哦，不对，也许是妹妹，谁能说的准呢。”

　　沈春华从那天起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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