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燕小乙X范若若]狩鹿

　　贺宗纬被打之事第二日便已传遍了整个朝廷，据说是打更的更夫在路边发现了昏死过去的贺大学士。更夫虽然目不识丁，却认得官服，见一位官老爷一动不动地躺在街头，头上还套着个破麻袋，也不知是死是活，赶紧敲着锣叫人帮忙把他抬到了京都衙门。京都府尹孙敬修认得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见他脸色惨白半死不活也吓了一跳，找大夫来看过后发现除了双腿俱断之外并无外伤，观其伤处，似是被铁棍之类的凶器刚猛一击打折的。
　　怕是得养个一两年方能康复。大夫下了诊断，并在离开前委婉地提示孙府尹，病人情绪极度异常时可能导致一些难以启齿的生理性反应，衣服脏了也该及时换换。
　　煌煌京都，天子脚下，当朝大员被这般羞辱，朝廷的尊严何在？！孙敬修满腔愤怒，恨不得立刻将那大胆贼人捉拿归案，但他毕竟能做到京都府尹的位置，自然知道这件事未必便如面上这般简单，诸事未明，不可轻举妄动。他等到贺宗纬醒来，细细询问起当时的情形，没想到贺宗纬却面如死灰，什么也不肯说，只说劳烦孙府尹送他回去。
　　“贺大学士莫要忘了，本官可是京都府尹，贺大学士在本官的辖地出事，若是陛下问起来，本官可如何解释？”见贺宗纬目光闪烁，联想起他之前还被吓得……呵呵，孙敬修在心里冷笑，对这个被打折了腿还不敢指认的大学士不禁心生鄙夷，说起话来也不再客气。而贺宗纬低着头道：“昨夜饮酒，不慎街头醉倒，贻笑大方了。”
　　“那贺大学士的腿，也是自己断的么？”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断的，与旁人无关。”贺宗纬抬起眼看着他，眼中一片灰败之色，那副样子，很像是恳求孙敬修不要再提。
　　“……可这……”孙敬修还待要说这话根本没人会信，但他突然想起，受了这般屈辱，贺宗纬还愿意忍气吞声，只能说明他知道打人者是谁，并且对方是他根本得罪不起的人，联想到前些时日的风言风语，与贺宗纬关系极差，又能做出当街打人这种胆大包天的凶悍行径，想来想去岂不只有那一个了？
　　他忽然对贺宗纬肃然起敬，若是这贺大学士哭天抢地地要他主持公道，面对那位谁都得罪不起的正主儿，他一个小小的京都府尹又能做什么呢？若是一个不慎，怕不是要和他前任一般被做成马匪劫杀了。那位大人下手可是真狠，他越想越是庆幸，连带对贺宗纬的态度也为之一变，和蔼道：“那下官这就备马车，送贺大人回府上修养。”

　　而在另一边，被孙府尹在心里默默念叨的谁都得罪不起的那位大人，此刻也烦恼得很。他昨晚便接到了贺宗纬被打的情报，但负责那一块的密探在行凶之前就被打昏过去，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不过手下不知道，他可知道的清清楚楚。
　　原因很简单，这么说吧，贺宗纬挨打，凶手是范闲可能性为99.999%，姓燕的某个人可能性为0.001%，但范闲知道自己没干，所以到底是谁干的，一目了然。
　　那位和他天生不对盘的妹夫难得做了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他讨厌贺宗纬这个人，这种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还敢觊觎他妹妹，他体贴地送了三姓家奴的外号，还找了各种机会挑衅嘲讽。奈何贺宗纬谨慎伏低，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无辜者姿态，愈发衬托出范闲的无理取闹恶人欺善。可除了干脆利落地将这位大学士打一顿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招数来收拾他，毕竟庆帝似乎铁了心要扶这位能臣，甚至还不时透露出要玉成那门婚事的口风。
　　他实在不知道那位皇帝老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也无可奈何。
　　他让人给贺宗纬传口信的时候，是真心要把这位大学士给扁成猪头的。他就不信了，要是做到这份上，庆帝还是不肯改改给若若乱指婚的习惯，他就只能再将若若送到海棠那里避一避了。
　　所以，得知燕小乙把贺宗纬腿打折的消息，小范大人在屋里哈哈大笑，引来婉儿嗔怪的眼刀，但他硬是笑了足足一分钟才停下，连入睡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几秒。

　　但是第二天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身边的所有人，从一同上朝的同僚到鉴察院属下，所有人都觉得贺宗纬的腿是被他打断的，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是欲言又止，一脸生怕引火烧身的战战兢兢。就连高高在上的庆帝，投向他的目光都比平时要深沉许多，颇有安之这般莽撞行事真令朕失望的含蓄责备之意。
　　范闲很不满，虽然他确实有打人的动机和作案的条件，甚至他很乐意去将贺宗纬揍成猪头，但这究竟不是他亲手干的，那贺宗纬也没变成猪头不是？向来只有旁人替他背锅木有他替别人背锅的份，怎么回事，突然他就有点能理解四顾剑的心情了呢。

　　郁闷了一整天，晚上范府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范建一句“最近你玩的有点过火了。”终于令他忍不住放下了筷子，“不是我干的。”
　　“我没说是你干的。”范建眯了眯眼，颇有一副小兔崽子被你爹我抓到破绽了的自得之意。
　　在脑中呐喊这种段子我上辈子都看烂了真的一点新意也没有啊老爹的范闲静了静心，道：“真的不是。”
　　“哦？”范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四年前那一次也不是？套麻袋打人一气呵成，看上去像是练过，有经验。”
　　范闲没词了，这种事就是最怕别人给你算旧账，而家长往往是精通此道的老手中的老手。
　　“哥。”若若担忧地看过来，脸上突然微微一红，便垂下眼帘只吃饭不说话了。
　　范闲看妹妹的表情变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言外之意是哥我有别人保护了，以后你就可以少操点心啦。
　　他的妹妹真的非常体贴，但是妹妹大了，唉。
　　新时代的好哥哥范闲心中默默苦涩，忍不住又想起拐走妹妹的那个对别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燕小乙，他倒是没想到，曾经沉默冷峻的燕大都督，如今也是能干出当街殴打情敌这种事的率性之人了。
　　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自己对燕小乙的好感度加了三分，虽然因为被迫背黑锅而倒扣两分，一增一减还是有所上涨的。而平心而论，即便是他最讨厌燕小乙的时刻，他也不会反对若若和燕小乙在一起，只要若若喜欢，并且燕小乙会对若若好。毕竟，比起个人好恶，还是若若的幸福最为重要。
　　想到这里，他心中猛地一惊，差点直接站起来，这贺宗纬还是陛下未正式指婚的，之前可是有已下过旨赐婚的一位啊，算算日子，到京都也就是这两天了。
　　比起草根出身的贺宗纬，一身荣辱全看庆帝心情，这一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靖王世子李弘成，圣旨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李弘成和若若门当户对十分般配，可谓良人。他虽然不满对方流连烟花之地，毕竟身处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他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但若若不喜欢。

　　若若喜欢远在沧州征北大营的燕小乙。而他和长公主那时正斗得你死我活，因为担心这段情意会被利用，自己会成为兄长的掣肘，她硬生生忍着，自燕小乙离开京都之后，她从未给他寄过信。
　　不曾寄过，她却一直在写，范闲意外碰见过几次，每次一见他走过来，若若便敏捷地将写满了蝇头小楷的信笺收了起来，但即便再快又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若若从来没有在范闲面前提过，他却知道，若若的房间里有个上锁的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她写了却未曾寄出的信。
　　他还知道，燕小乙离开京都之时，没有给若若任何承诺，因为他给不起。而后来面对若若的人是他，他也无法做出任何哥一定会把那家伙拽到你面前的保证。
　　当赐婚的旨意已到范府，若若偷偷收拾好了包袱想要逃走，那时他看着若若倔强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问道：“若若，告诉哥，你想去沧州吗？如果你想，哥就送你去。”
　　但若若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眼圈红了，却是带着笑的：“哥，我想去学医术。”
　　“好，哥答应你。”他用之前卖给北齐小皇帝和海棠的人情做交易，把若若送到北齐去待了将近两年。能够学习医术若若很开心，而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有多艰难，她都默默一个人扛下来，信里也只写些今天又学了什么，又治好了什么病之类的小事，报喜不报忧。她虽然不说，但家里人哪能不知孤身在外的女儿肯定没少受委屈，都心疼的厉害，可是隔的太远，除了托人关照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这个当兄长的，没能再帮到她任何事，甚至差点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两年前，若若是为了帮他才被西胡精兵围杀，而他没来得及。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能承认了，那时候他没来得及去救她，他陷在京都分身乏术，而他的下属，他的黑骑，都来不及。
　　确实有其他人能够保护若若了。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他将若若当亲生妹妹一般看待。身为兄长要照顾妹妹，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总有一天，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而那一天两年前便已到了，他虽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奇怪的是，承认这一点并未令他感到不快，而是意外的平静。或许这就是嫁女儿的老父亲的释然吧，不知道到时候爹是不是也会有这感觉。
　　“嗯，既然后继有人，看来我以后确实可以放心了哈。”虽然脑海中想过许多，但现实中仅短短一瞬，范闲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碗里，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敷衍他爹的教育，假装没看到听懂他言外之意的妹妹羞涩的一低头，还真挺像那位云中鹤先生写的，恰似不胜凉风的一朵水莲花那般温柔。
　　李弘成这个名字忽然又跳了出来，是范建提起在定州驻扎了四年的世子殿下又要回京述职了。
　　范闲不露痕迹地咳嗽了一声，自己先前越想越偏，将这位世子的安危完全抛到了脑后，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惭愧之意。他淡定地构思明日的行程，要不还是早点见见李弘成吧，要是对上吃醋的燕小乙，没到九品的一般人根本扛不住。靖王世子的所谓高贵出身，那个狠厉如狼的燕小乙会在乎吗？
　　他突然尴尬地发现，自己那位妹夫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是真的预料不到了。只是他却隐隐有种预感，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定然会超乎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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