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洪福齐天

　　沉翠经常会觉得自己家小姐是个奇怪的人，她似乎并不如其他小姐一样喜欢当季的新衣裳，也没那么在意住的舒适与否，不喜欢攀比，虽然对待下人态度很随和，但是赏罚分明，前些日子一个小丫鬟私藏了三小姐的首饰，当天就被查出来撵出去了。
　　沉翠当时心惊的不知怎么好，她以前就是老太太身边一个普通侍弄花草的，说好听了是一等丫鬟，说难听了就是个花农，突然被安排过来做小姐院子里的大丫鬟本就有些经验不足，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更是不知所措。
　　倒是徐菀菀倒是安慰她，“不碍事的，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以后碰到这种事情按照家法直接处理就好，如果碰上处理不了的就来问我。”
　　“小姐？”沉翠有些疑惑自己这个大丫鬟管教不利，小姐居然不责罚。
　　“你是我信赖的大丫鬟，以后要顶起我院子半边天的，不会的不懂的都可以慢慢教，慢慢学。”徐菀菀正在端看抽枝的茉莉。
　　“小姐，是奴婢……”
　　徐菀菀笑笑，“沉翠，我觉得你误会了。”
　　沉翠紧张的抬头。
　　“虽然你性子软弱，平常也没什么气势，但是做事细心谨慎。”徐菀菀指着旁边那盆兰花，“最主要的是，你养花养得好。”
　　“唉？”沉翠轻轻眨眼。
　　“所以我其实是很中意你的。管教下属的法子都可以教，可以学，但是性子这东西是学不来的，你很适合做我院子里的大丫鬟。”徐菀菀轻轻点头，“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就好。”
　　“是，小姐。”沉翠懵懵懂懂。

　　芷芳园的事情不多，最大的事情也不过就是给三小姐那些花花草草除虫浇水，还有种植小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的花种，再有就是陪三小姐去老太太那边上课。
　　不过经过之前一番交谈，沉翠倒是觉得自己颇有些做芷芳园大丫鬟的气势了。
　　徐菀菀对此也很满意。她给自己在徐府的定位跟过去上班没两样，老太太跟她亲爹好比她的上级，柳姨娘算是平级，自己院子里的仆人们毫无疑问是自己管着的下属，而其他院子里的人就是别的部门的下属……这么一番划分出来，徐菀菀觉得自己思路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但是，家庭中的很多事情并不能单纯的用公司单位的上下级来进行评估和划分。就好比她那个不经常过问后院的渣爹再怎么冷淡，不亲近人伦，也是她的亲生父亲，老太太再如何老谋深算也是她的祖母，柳姨娘……也算是她的小妈了。当利益牵扯到亲情关系的时候，总是不得不进行一些权衡的，虽然现在徐菀菀还没遇到什么需要权衡利弊的时候，但相信总有一天会碰到的。

　　“沉璧？”沉翠听到徐菀菀问起这个之前的大丫鬟，突然有些危机意识。
　　“是的，帮我打听下沉璧最近的下落，我想去见见她，问些事情。”徐菀菀模棱两可的说。
　　“是的，小姐。”沉翠被徐菀菀教育了很久，主子做的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理由，她作为一个奴婢自然是没有资格去问的，况且徐菀菀也从侧面变向告诉了她，是想要找沉璧问些事情。
　　沉翠领着徐菀菀的嘱托就去打听沉璧的下落了。
　　沉璧是老太太亲自下吩咐处置的奴婢，尽管曾经是大丫鬟，但现在得罪了老太太、柳姨娘跟三小姐，想来无论被下放到哪里，日子都不会好过。
　　徐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徐菀菀早上出门的时候嘱托沉翠去打探消息，下午从老太太那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杂事房？”徐菀菀有些疑惑这个名字。
　　“嗯。”沉翠点点头，那双眼睛有些动容，“被下调到杂事房对奴婢来说已经是最严厉的处罚之一了，杂事房的工作繁多，而且月钱也少，通常都是招一些杂工短期做几个月的，但是沉璧是签了卖身契的，生死都在府上，只能一直在杂事房到死。”
　　“……”徐菀菀轻轻抿唇。就当是给了当初饿死在芷芳园那个真正三小姐的一份补偿吧。她这么安慰自己。

　　徐菀菀找沉璧不是为了别的事，就是因为之前听说沉璧是她娘亲谭芸的丫鬟，也是她娘唯一留下的丫鬟，负责来照顾她的。
　　尽管沉璧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是照顾的样子。而且她之前还一度怀疑沉璧是收了柳姨娘的好处才四处苛责她。既然现在跟柳姨娘对峙之后发现并非如此，那么一切都还有待继续探听。徐菀菀决定先去见沉璧一面。

　　第二天徐菀菀正好不用去老太太那里听讲佛经，她吃过早膳就带着沉翠跟另外一个小丫鬟去了杂事房，理由她都想好了。
　　自己曾经的大丫鬟受罚，作为温柔善良的三小姐，怎么也得过来看一眼。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徐菀菀到达杂事房的时候还是发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痨病？”徐菀菀疑惑。
　　“是的，过来没几天就染上了肺痨，而且病的厉害，我们怕她传染了别的丫鬟，就把她单独安置在一间房里了。管事慈悲，听说之后每天两顿饭送着。”
　　徐菀菀对这里的管事是否慈悲持保留意见，但是沉璧进杂事房没几天就染上了肺痨这件事情明显不对头。
　　徐菀菀跟自己身后的丫鬟围了面纱进入沉璧现在住的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女人。
　　徐菀菀向前两步，却被沉翠拦在了身后，“小姐，我先去看看。”
　　“嗯。”徐菀菀点点头。

　　沉翠侍弄花草多年，多少知道些医理药理，走上前看了看沉璧的面色，再试探了一下脉搏，回过头来给徐菀菀摇头，“怕是快不行了。”
　　徐菀菀心头咯噔一声，连忙走上前来，“我想跟沉璧问点事情，你们先退下。”
　　“小姐！”沉翠皱眉。
　　“她一个将死之人能奈我何？”徐菀菀回头瞪了她一眼。
　　沉翠犹豫了下，跟人推到了门口，不敢关门。
　　徐菀菀坐在沉璧身边，小声问道，“我前些日子听闻你是我娘亲安排给我的大丫鬟。怎么，我娘亲就是要你这么照看我的吗？”
　　“哈！”原本闭着眼睛并不搭理徐菀菀的沉璧闻言睁开眼，讥诮的看她，“你这幅样子跟你那个该死的娘亲一个样子。”
　　“……”徐菀菀疑惑，“你跟我娘亲有什么仇怨，要这么对我？想要我去死？”
　　“你冰雪聪明，倒是猜猜看？”沉璧说完咳了两声。
　　沉翠等人站在门口听到咳嗽声，想冲进来把徐菀菀拉走，徐菀菀冲她们摆手。

　　“我今天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说这些，想必你也知道你现在快死了。”徐菀菀瞥了她一眼，“希望你能在死之前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凭什么？”沉璧瞪她。
　　“人活于世，只要还活着，总有未完成的心愿。你是将死之人以后没有余力去做了，但如果告诉我想要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徐菀菀定定的看着她，“我说到做到。”
　　“哈！”沉璧冷笑，“知道吗？当年你娘亲也是这么说的！”
　　徐菀菀一愣。
　　“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她在晋中也是这么跟我讲的。结果呢？应许的一个没做到，现在还拖着我一起死了……”沉璧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把我也害死了……”
　　“我娘到底牵扯到什么事情？”徐菀菀急着问，“是徐家的事情吗？”
　　“徐家？哈哈！”沉璧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开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徐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谭家也不是什么好种……还有顾……”
　　徐菀菀听到沉璧的话卡在了这里，蹙眉，“还有什么？”
　　沉璧突然清醒了一样，疯疯癫癫的笑：“还有什么你自己查啊！”
　　徐菀菀快要急死了，但是面上还是要维持冷静跟这个垂死之人谈条件：“沉璧，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父母亲人，兄弟姐妹，还是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人……”
　　“你休想再跟我谈条件。”沉璧看着那张娇俏的脸，一时间时空错乱，“谭芸，你休想再跟我谈条件。”
　　徐菀菀觉得沉璧这个家伙根本不像个将死之人，斗志昂扬的跟她作斗争，有用的没问出几句，就一直看着她发疯了。
　　“你活该跟珍妃那个贱人一起下地狱！”沉璧表情突然狰狞。

　　徐菀菀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沉翠冲上来把徐菀菀一把搂进怀里，“小姐怎么了？”
　　徐菀菀摇摇头，沉翠把徐菀菀往身后的丫鬟身边一送，走到沉璧面前，看到面前的人已经翻了白眼。
　　“小姐，人没了。”沉翠表情凝重的跟徐菀菀摇了摇头。
　　徐菀菀觉得手脚冰凉，“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沉翠摇摇头。
　　“她刚刚说……”徐菀菀踌躇了一下问，“京城有哪家大人物姓顾的吗？”
　　沉翠认真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徐菀菀“哦”了一声，再次向沉璧的床头看看，“吩咐人下去，给她安葬了吧。”
　　“是，小姐。”沉翠点头。
　　“安葬费就从我账上出吧。”徐菀菀抿唇，“顺便看看她有没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需要照料，把她生前的月例返给人家。”
　　“小姐，不必……”
　　“人是在我面前没的，毕竟照顾了我许久。”徐菀菀露出个柔弱的笑，“我于心不忍。”
　　“是，小姐。”沉翠应许了去。
　　徐菀菀拢了拢面上的白纱，闭闭眼睛缓和了下情绪，打道回府了。

　　午膳也没心情吃了，她在屋子里抄了一下午的经文。
　　沉翠在屋外又有些焦虑了,“怎么能让小姐看到这种事情呢？”
　　索性虽然午膳没吃，但是晚膳的时候徐菀菀还是一脸正常的走出来，跟沉翠点点头，“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沉翠松了口气，“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吩咐厨房煮去？”
　　“我的小厨房做好了？”徐菀菀突然问。
　　沉翠点头，“差不多好了，就是厨娘还没有找……”
　　“我原本是想叫沉璧回来给我做厨娘的。”徐菀菀说道。
　　沉翠一怔。
　　“但现在看来没机会了。”徐菀菀笑笑，“我没想让她死的……尽管她曾经苛待于我，但是事出有因，可我现在还没能找到原因，她就先没了。”
　　“小姐不必过于挂怀一个奴婢的生死。”沉翠干干巴巴的说。
　　“明天去掌事那里要个厨娘吧。”徐菀菀说道，“晚上给我备些粥，一份小青菜。”
　　“好的，小姐。”

　　徐菀菀细细梳理了自己在徐府的诸多事情，她觉得徐府肯定有很多秘密。无论是她那个死的悄无声息的娘亲，还是突然得了肺痨死了的沉璧，再或者谨言慎行的柳姨娘，跟看上去就城府极深的老太太……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无法探知。徐菀菀寻思第二天老太太就会知道她去看了沉璧的事情，说不定沉璧的死跟老太太也有关联，说不定沉璧就是老太太毒死的……
　　但徐菀菀不敢去问，她现在的好日子都托了这位祖母的福，贸然行动必定会惹得人不快。况且在老太太眼中，徐菀菀也不是那么弱智的疯人。总觉得老太太就喜欢看她什么都知道，但又无从下手的样子……毕竟久居深宅大院，得给自己找些乐子。徐菀菀现在不巧，或许就是老太太的乐子。

　　说到老太太的乐子，听戏也是老太太的一大乐子。
　　随着夏日的到来，老太太的寿辰也快到了，听说每年寿辰都会请戏班来府上唱戏。徐菀菀这些天听府上的下人说，收拾了一处偏院出来，专门给戏班休憩用。
　　徐菀菀捧着经书在鱼塘边的石桌前读书，时不时丢些鱼食进水里喂锦鲤，往常是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但是今天她被一阵喧哗惊扰了。
　　“怎么了？”徐菀菀收起书本问一旁的小丫鬟。
　　“回小姐，似乎是前院传来的声音。”小丫鬟名唤碧桔，是今年新入府的丫鬟，对府上的情况不如沉翠和另外一个小丫鬟碧枳那么多，对什么都有些好奇，听到徐菀菀多问了一句，顺口撺掇徐菀菀，“小姐要去前面看看吗？”
　　徐菀菀思索了一下，起身，“那就去看看吧。”

　　徐菀菀在府上不怎么转悠，活动范围仅限于她的芷芳园还有跟她遥遥相对的老太太的梅芳园，剩下柳姨娘和其他夫人的院子，她庶出的姊姊跟庶出兄长的院子也不经常去。
　　关于庶出的姐妹跟兄长，徐菀菀多少还是见过的，但是双方都表现的不十分热情。徐菀菀庶出的姐姐跟柳姨娘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长相清秀，性格小心谨慎，见到徐菀菀既没有多热情，也没有多冷清，但毕竟年纪上也就比徐菀菀大两岁，她对徐菀菀的排斥意味比她娘亲明显得多，更倾向一种敬而远之……
　　那位庶出兄长就更不用说了，见到徐菀菀比见到亲爹徐侍郎还客气，远远地冲她拱手问候，简单聊两句天气，早早走人。
　　徐菀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别人敬而远之的洪水猛兽一样的人物。但是诚如当初跟季长春说的一样，在这个府里，无论是父母或是兄弟姐妹，没有人真的爱护她。她也并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人……
　　徐菀菀还是不后悔跟季长春说自己的事情，她真的把季长春当做一个可以永远依靠的人，哪怕有一天季长春从这世上消失，她还是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在她初至古代无依无靠的时候，给了她一碗粥，一口饭，一条活下去的路。

　　视线转到前院，这里的前院实际上距离徐菀菀的芷芳园并不算远，也就百十来步的距离，所以她在自己院子附近的池塘喂鱼能听到喧哗声，走进了才发现，是戏班子的人来了。
　　“三小姐。”指挥戏班子搬东西的仆人看到徐菀菀紧忙作揖。
　　“这是戏班已经到了吗？”徐菀菀弯着眉毛笑着。
　　“是呢，再过三天就在前院开唱了。小姐想听，小的给您留好座位。”仆人笑眯眯的。
　　“老太太寿辰要唱多久？”
　　“大概六七天。”仆人算到，“寿宴开始前唱两三天，结束后唱两三天，算上寿宴当天……”
　　“这样。”徐菀菀点头，“到时候烦劳你给我留个好座了。”
　　“唉，没问题！”

　　徐菀菀多看了忙忙碌碌的戏班一眼，回去了。
　　身旁的碧桔十分激动，“小姐，过些日子有戏听啊！”
　　“是啊。”徐菀菀点头，顺手算着日子。
　　“小姐……”碧桔欲言又止。
　　徐菀菀回过神来，对她笑笑：“放心，到时候陪着我的你们几个人轮班，肯定轮的着你。”
　　“谢过小姐。”碧桔揪着手帕做作的行了个礼，“不过小姐带着别人的时候我也能跟着过去吗？我想……”
　　“除了带着沉翠的时候可以带着你，其他人是不行的。”徐菀菀摇头，“旁人管不住你。”
　　“小姐！”
　　徐菀菀笑笑，“你看。”
　　碧桔立刻低下头去，“我晓得了。”
　　“你在府上多学些规矩，明年老太太寿宴的时候，就能多听会戏了。”徐菀菀说道。
　　“唉？”
　　“知道你喜欢，但是不带着你，主要是你现在人生地不熟，怕你惹祸。”徐菀菀回到自己院子里，看着郁郁葱葱的植株，一瞬间有种进到老太太院子里的错觉，但是索性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她跟老太太不同，老太太院子里花花草草众多，但大都是花树，她这边大部分是兰草或者翠竹……
　　“我回房休息一下，有事外面叫。”徐菀菀说道，转手关上了房门。
　　“好嘞。”

　　徐菀菀回屋之后，转身开后窗，熟练地翻窗钻洞，刚从门洞口钻出，就对上季长春那双含笑的眸子。
　　“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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