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光

作者:何殊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2 章


      每次到出院放风的时候,哥哥都会带我去游乐场。游乐场有时人很多,有时人又很少,人多的时候,哥哥就会陪着我在长椅上坐一天,人少的时候,他便会陪我玩那些娱乐设施。

      哥哥很怕高,却还是会陪我玩过山车和跳楼机,明明下来的时候他腿都软了,但第一时间却是问我的感受。

      其实我并非喜欢玩那些,准确来说游乐场对我来说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只是我想感受下在高处坠下的感觉,这种受重力作用而急速下坠的感觉是否让我感到害怕,从而打消我脑子里想跳下去的冲动。

      也许摩天轮代表着浪漫,代表着幻想,但摩天轮在我眼中是毁灭,是坍塌。我曾经和一个少年在摩天轮最高处上接过吻,不是那种难舍难分的吻,而是那种不经意间的触摸相碰,就像刚打开的可乐,扑腾扑腾地往外冒着气。

      那时候我和哥哥坐上摩天轮,看着外面的风景一点点上升,然后我给哥哥讲了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摩天轮里,外面的烟花开得正灿烂,里面不懂世俗的俩个少年因为懵懂的情愫相靠在一起,在那一刻,他们眼中只剩了彼此,或许那时候的他们不知情爱,但他们那时的确能抛弃世俗的眼光。因为年轻,所以轻狂,一心认为全世界只有自己和自己所喜欢的人。

      但95分的情感终究会败给5分世俗,那俩个初尝情爱的少年被迫分开,一个只身一人去了别的城市,另一个被送进了疗养院。

      雨点淅淅沥沥地下,在地面上溅起水花,然后顺着地面流进下水道里,无论雨点怎么激起怎么漂亮的水花,最终都会流入下水道,终身不见天日,然后慢慢变质,成为一滩臭水,被世人所嫌恶。

      我讲完这个故事时,摩天轮正好升到了最高处,一簇烟花在我旁边的天空炸开,就如故事中的那样美,只是摩天轮里坐着的不再是那俩个彼此靠近的少年,他们早就埋在了那个疗养院的治疗里。

      哥哥听完之后,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说雨水的归属不一定是臭水沟,它有可能归回云层,经过种种因素再一次地拥抱世界。

      我说,太阳可真温柔啊。

      哥哥点点头,然后说:“太阳一直都很温柔,只要愿意,它一直都在。”

      我没有再说话,太阳的温柔从来就不属于臭水沟里的生物,它的温柔向来是给光鲜亮丽,被世俗认同的人和事。

      哥哥像是明白了我沉默的意思,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跟我讲着一些好玩的琐事,我也时不时回应几句。

      哥哥还带我看了海,蔚蓝色的海藏着无数人的孤独和思念,我们在海边看过日出和日落,有时候我还会感慨俩个互不相关的东西组合起来竟是那么让人向往。哥哥还带着我在夕阳下散步。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因为在这时黄昏的暖光会将我和哥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最后能交融在一块儿。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地在一块儿。

      我想,这便是属于黄昏的温柔吧。

      哥哥比我高出一个头,有时候看他需要仰着头,但就是这个一抬头的距离。是我一辈子不敢再到达的距离。

      我有时会故意地落哥哥几步,看着哥哥的背影。太阳温不温柔我不知道,但哥哥你是真的温柔啊,温柔到我不想放弃你。我明知道对你不该抱有这种想法,但我还是忍不住地想占有你的温柔,我明明知道我这样是不正常的,我明明知道我有病,但还是忍不住靠近你,忍不住地……喜欢你。

      我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从什么开始,当我发觉时,这种情感就再也不受控制地发酵生长,随着这种情感的滋生,我的病情也越来越不稳定。

      在印象中,哥哥一直是个要强的人,很少在外面红眼眶,更别说掉眼泪。哥哥第一次在我面前掉眼泪是因为他那天有事外出了,而我被心中的情愫折磨地恰好发病了。那天医院好多人都发病了,走廊里充斥着窒息的哭喊声和匆忙的脚步声,我脑子一片混乱,我知道我该回病房,但是我的腿逐渐地往外走。

      后来他们是在医院的后花园找到我的,我那时候几近休克,他们就在那儿给我打了好几瓶药,我才堪堪醒过来。我一醒过来我就在那儿哭,拿着斑驳的手臂环抱着自己,我的旁边的草上是干涸的血迹。

      我不正常。

      我有病。

      我不该活着。

      我那时候脑子里就剩下了这些,我明白我的哭泣会让哥哥感到自责,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我明明累得不想哭,可眼泪还是继续地流。

      哥哥非常自责,在我醒之后,他的眼泪也跟着我一起流了下来,哥哥半抱着我,一直跟我说:“我回来了,回家了……”

      我能清晰感觉到,当哥哥的眼泪下来的那一刻起,我漆黑一片的世界出现了一道光,淡淡地,不是很明亮,但就是有了。

      我像个固执的疯子,想要抓住那道光,每抓一次那道光就减弱几分,到后来我逐渐放弃抓那道光,因为我明白我喜欢哥哥,是想在一起的喜欢,哥哥喜欢我,是对一个未长大的孩子的喜欢。

      哥哥对我好,好到让我以为我是那个意外,是被他偏爱的例外,可事实让我了解到哥哥的好是一个医生对病患的好,是无关乎于爱情的。

      我也不是他的例外,只是他众多病患的一个平常人。

      可是,哥哥,我明明很清楚,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地为你心动,如果哥哥你知道我对你抱有这种恶心的想法,你会不会厌恶我,然后离开我,最后抛下我。

      不对,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是愿意接纳我的,所以就没有所谓地抛下这一说;我从未属于过这个世界,所以就没有逃离这一说;我从未得到过什么,所以就没有失去这一说。

      我也不是什么折翼的天使,我只是个偷光的盗贼而已。

      那天晚上哥哥整夜都陪着我,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他的声色很温柔,人很温柔,讲的故事也很温柔,他好像还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坐在我的床边给我讲彼得潘的故事。

      彼得潘是一只小猪。

      彼得潘永远长不大。

      我被哥哥温柔的声音包围着,好像是身处一片海水中,随着他的声调变化上下起伏。

      他身上的气质太温和,以至于我忘记了彼得潘住在无人岛上。

      太远啦,我真的记不得那天有没有睡着,甚至哥哥的模样也已经模糊,只是很本能地喜欢那种安宁的氛围。

      我可以放下我那些恶心的想法,也不必再担忧哥哥知道后会厌恶我,在这种气氛下,我只是住在只有一丝光亮的无人岛的彼得潘。

      本以为我会一直待在医院里,直至我死去,我都会永远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永远是他病人。但是这种“永远”,可以称得上是天真的希望,还是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清晨,淅淅沥沥的,在地上聚成小小的一滩,再有一滴落下就会溅开一串晶莹的水花,雨还没有停,天阴沉沉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天气。

      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或者说我哪种天气都不喜欢,很无所谓地把被子拉上盖到下巴,打算继续睡。

      从前我都是将被子蒙住脸,但哥哥见过一次之后,说不要这样,太不吉利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被子蒙过脸睡觉。

      虽然我并不会觉得有多不吉利,甚至这样会给我一种安全感和归属感。

      可是哥哥不喜欢。

      我又把被子往下踢,盯着昨晚没有拉实的窗帘里溜出的那一角天空看,不自觉地想着哥哥,于是没有也没了什么睡意。今晚风很大,风一吹,窗帘鼓起一个很大的包,彻底地露出外面的防盗窗和窗外的沉沉的天空。

      我看着时不时出现在我视野中的防盗窗,有些想笑,说是防盗,其实防的是我们想不开跳下去。

      余光里突然出现一辆黑色的车和俩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那是一个微胖的,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挽着一个高挑的,穿酒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即使多年未见,我还是很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的父母。

      等他们上来的时候,风已经停了,天空依旧只溜出一小角,雨还在下,天还是阴沉沉的,让人十分难受。

      我的母亲几乎是一看到我就红了眼睛,因为她瞥见我右手上的环,那个是用来固定我在床上的,防止我发病再次跑出去。

      这个环自我上次发病后就一直在我手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完全长在床上,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全靠别人帮忙,无助感直接占据了我的神经,让我难受得想吐。

      虽然哥哥在之前给我做了心理建设和辅导,可那个环刚把我固定在床上,我就忍不住地颤抖,然后就不受控制地尖叫挣扎,甚至将手磨出了血,我还是挣扎着,尖叫着,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想法,好几个医生都压不住我。

      这种束缚让我一下子就回到了疗养院的时候,一张椅子,一个人躺在上面,一根束缚带绑着他,面前放着的是男性的照片,椅子通上电,耳语边是不停的传来“这是病,会好的”的话语。

      这就是疗养院的治疗,这种治疗让我害怕到窒息,只要是一想起就让我喘不上气,让我恨不得马上去死。

      无论哥哥这么安抚我,我都是一个样儿,尖叫充斥着病房,挣扎是我唯一能回应的。心电血压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难听的声音,我甚至出现休克的迹象。哥哥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给我打了镇定剂。

      我看到哥哥眼中的疯子因为镇定剂的作用,一点的平静,枕头被我的泪水所打湿,我就这么看着哥哥。

      我是个疯子,他们要把疯子困住,不让疯子伤人。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伤人,哥哥在我的注视下偏过头,不肯再看我一眼,随行的护士姐姐也发出小小地抽泣声。

      我想我真的是个疯子吧。

      不然在看到我母亲红了眼眶,我怎么一点情绪也生不来,甚至可以说想逃避。

      我从母亲的脸上转到右手腕,固定手腕的环上被裹了几层软布。

      那是哥哥怕我挣扎时受伤裹的,看,多么温柔的哥哥啊,但这份温柔并不会永远。

      那个中午,我觉得我抓住了光,但没能抓住他。

      我的病房下面就是医院的散步长廊,那里风景很好,很多人都喜欢来这儿,这儿是住院部人气最重的地方,安静祥和是这儿最大的特点。

      长廊旁边有个隐蔽的小花园,我的病房正好可以看到那儿,那儿是哥哥带我去看的,他说这里是小情侣的聚集地。

      当然哥哥也去了,我看到哥哥和一个护士姐姐在那儿接吻,我认识那个护士姐姐,几乎哥哥在病房的时候,她都在。我喜欢她,不同于喜欢哥哥的喜欢。

      我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深情而又霸道的一面,就像个温柔的狩猎者,本能地具有侵略性,但又爱惜自己的猎物,无奈之下只好温柔而又侵略般对待。

      到最后,哥哥对着护士姐姐笑,然后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我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太阳照射的原因,姐姐的脸很红,在光的照射下显得很动人。我就像个变态般躲在窗后,透过防盗窗偷偷看着这一对陷入爱恋的情侣,太阳光穿过那一点来到我的指缝间,我收紧了五指,那点点光没了踪迹,病房内再一次没了光彩。

      我想我抓住了光。

      我想可以放弃你了。

      我想试着不再喜欢你。

      我想我已经抓不住你了。

      在外人看来,我是个疯子,在许多医生看来,我是一个病患,在哥哥眼里,我只是个病了的彼得潘。

      病了的彼得潘。

      还没有长大的彼得潘。

      还没有走出无人岛的彼得潘。

      只是哥哥的彼得潘要走了。

      我猜得没错,父母这次来就是带我走,到国外。因为父亲的公司产业发展到国外了。在国外有利于他的发展,而且国内医疗技术有限,到国外更有利于我病情的治疗。

      我没有一开始就答应,我看到父亲皱了下眉,想说些什么,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口。

      我便明白,他们只是告诉我,并不是与我商量。

      我也明白,他们对我并没有多少的耐心,只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令他们蒙羞的儿子。

      只有极宠溺的孩子才有任性的资格,而我从来没有,只要我的拒绝一出口,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从来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只是惯常虚伪。

      就像在我十五岁那年,他们不顾我的拒绝,把我送进疗养院,母亲在电话那边很温柔地告诉我她那边有点事,一会儿来接我,却从来没有来过,像父亲告诉我,他出去买颗糖,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样。

      我说了,我不傻,即使我没有上完学,我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我被抛弃了,这种意识不需要学历,不需要智商。

      如果我没有撞破那场爱恋,或许我真的就打算留下来了,继续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挣扎着,生不如死。

      但如果仅仅是如果,假的就是假的,命运还是让我窥见了哥哥始于明媚春天的爱情。

      而我如蝼蚁般的暗恋,结束于这个明媚的春天。

      我知道我应该离开,知道再待下去我没有办法面对哥哥,知道我不应该打扰。

      此时的我什么都没有说,还并没有那么难堪,那种黑暗恶心的情感只有我自己知道。

      于是我点了点头,松了口,答应了他们,只是说我想去道个别。

      他们同意了。

      我是在五楼的办公室里找到哥哥的。

      我过去的时候,那个漂亮的护士姐姐微微红着脸从里面出来。

      她看见我的时候脸更红了,但是随即又露出一个笑,和我打了个招呼,问我是不是来找哥哥,我没有开口,很安静地点了点头。

      看,我装的还是很好的,连姐姐都没有看出来。女孩子的心思很细腻,特别是姐姐,往常我情绪有一点不对,她都可以看得出来。

      她也没有在意,还是笑着说,那你去吧,他在里面。

      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我看着她笑起来的酒窝,想,我也有,可惜哥哥对我只是喜欢。

      我又开始反感自己,明明说好不再喜欢哥哥了,不再想这些了,但是看到还是忍不住。就像在迷雾中看到一只流光溢彩的鹿,明知道前面是深渊,可还是忍不住追它而去。

      进去的时候我礼貌地敲了敲门,哥哥正在翻文件,听见声音含笑着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但问到一半就没声了,因为抬头看到是我。

      他“啊”了一声,或许有点尴尬,但是很快他又含笑开口:“小朋友今天怎么自己来了?”

      可是他还不如不笑,因为我在那一刻,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语气的改变。虽然还是很温柔,但就是不一样,那个瞬间我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但我藏得很好,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我要走了,爸爸妈妈要接我回去了。

      他终于露出点错愕的神情。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说:“可是你的情况很不稳定…”

      说到一半他又像想到什么,而我也不再是十五岁的时候执拗地告诉他我没有病的少年了,因此我只是看着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描摹他的眉眼。想要好好记住他。

      他最后问我:“你愿意走吗?”

      我还是很安静地点头,也不开口,因为一开口,我那点可怜的爱意就再也封不住了,它们会把我最后的尊严打破。

      而且哥哥那么好,我舍不得他为难。

      所以我自己一个人,独自难过就好啦。

      离开的时候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不是很大,被风吹着落在窗上,像极了谁的眼泪。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哥哥发来消息,他说——

      黑夜时分,在黑暗的深渊的边缘上放了一支蜡烛,即使这支蜡烛只不过是下贱的油脂,灾时也变成了星星。

      这是雨果的《笑面人》里哥哥最喜欢的一句话,他经常讲这句话给我听。

      我心里没由来地一阵苦涩,我回头看了一眼慢慢在雨中变成一个黑点的医院,那是我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世界真的好大,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现在我的头…有点痛…

      又到了吃药的时间,该打镇定剂了。

      我好像听到哥哥在讲话,雨果说黑夜时分,在黑暗的深渊的边缘上放了一支蜡烛,即使这支蜡烛只不过是下贱的油脂,灾时也变成了星星。

      哥哥说……黑暗……蜡烛……灾时……星星……

      哥哥说……黑暗……蜡烛……灾时……

      哥哥说……黑暗……蜡烛……

      哥哥说……黑暗……

      哥哥说……

      ……哥哥是谁?

      【完】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044313/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