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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推开门,辛甜就看到爸爸在厨房忙碌,妈妈在一旁帮忙。虽说两人已经四十多岁,可站在一起也依旧登对,好似岁月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甜甜,你回来了。”辛文一和女儿打过招呼,又赶紧去烧菜。
辛甜父母是大学同学,两人都是技术人员,成立公司后陈竹青不爱露面,选择继续待在科研项目组,辛文一便到台前主持,以至于大家以为是辛总一人独大,却不知道公司的大半股份都是他老婆和女儿的。
人人都说辛文一杀伐果断,成为电子医疗行业的领军人物后退居二线,只有辛文一自己知道没有老婆的技术支持,公司不会发展这么快。想起那些年妻子的付出,辛文一现在只想着要好好提高厨艺,弥补那时对女儿的疏忽,所以任谁都没能想到在家的辛文一是个实实在在的厨师,做着一手妻子女儿爱吃的饭菜。
“嗯,回来了。”辛甜有气无力地回答。
“怎么了,宝贝,今天没见到吗?”陈竹青把辛甜拽到卫生间悄声说。
老辛严肃地说过好几次不能纵着女儿这样,担心这显得女儿不矜持,让对方瞧不起,也反对辛甜转到七班,是陈竹青说女儿愿意怎样就怎样,质问他是不是忘了为什么回苏城,辛文一这才同意,但哪知道媳妇并没有和自己统一战线,反而前几日办完转学手续回来,直夸那小子帅气。
辛甜洗着手说道:“不是,见到了,但他不理我。”
“怎么会不理我家宝贝呢?你们之前不是挺好的嘛。”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不告而别吧。”辛甜撇撇嘴,擦了擦手。
“我们走之前是有点急,去敲门了可是没人开,后来也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人接。”
“我知道,妈妈,我上楼换衣服。”辛甜垂着头往上走,身后的陈竹青叹了口气。
“老婆,你快过来帮帮我。”
“来了来了。”
换好衣服,辛甜关了灯瘫在床上,小声说着:“陈渊。”
“我真的好想你。”
打电话是停机,差人联系也杳无音讯。
好不容易转回来了,可是你却不理我。
“甜甜,吃饭了!”辛文一在楼下叫辛甜。
“好的,我马上。”辛甜坐起身,看着窗外的月光,笑了笑。
还好,陈渊,我回来了。
辛甜跑下楼,似黑暗中的女孩又奔向了光亮。
一路上,陈渊都冷着脸,不知在气什么,连耳朵都是红的。
赶回七号车行,天已经黑了。
这里是苏城的一家改装车行,爱车的发烧友都爱来这里,所以内里的装潢自是不错。
墙面通体是暗灰色,整个设计充满工业气息,屋内布局看着更像车辆展览。
前面是修理区,中间是可伸缩的玻璃顶,隔断后面是休息室。
“小渊,今天怎么这么晚?”陆冕抛过一瓶水,陈渊放到一边,回了句,“路上有点事。”
“啥事?”陆冕凑过去,看到自家小子耳朵红红的,突然来了兴趣。
“链子掉了。”陈渊面不改色,进屋去放书包。
“哦~链子掉一晚上啊~”陆冕伸着脖子冲里屋大声感叹。
“嗯。”陈渊走出来看着陆冕,一脸坦然。
“行行行,知道你也不说,赶紧把新送来的牧马检修了。”
“嗯。”
陆冕没再问,两个人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灯下只剩敲敲打打的声音。
陈渊遇到陆冕,算是机缘,但不巧合。
小时候的辛甜,是一个看到别人吃悄悄吞口水的馋猫。
刚上小学,公司却正到关键,辛文一忙着业务,陈竹青也脱不开身,就和陈渊奶奶商量,让陈渊放学先带辛甜回家,晚上再过来接。
开学刚混熟,辛甜就吃了同桌给的苏南麻薯。
周五放学便开始了一路碎碎念,绘声绘色地讲那是刚到的新品,又软又甜,还是现做的,和之前吃到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央求周日上新时陈渊带她去买,还没到半路就被陈竹青带走回奶奶家探亲戚去了。
周日一大早陈渊骑车出门,到城南路的苏南糕点铺,不到九点的开门时间,就有老老少少排起了长队。
提着糕点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听到马路斜对面的卷帘门抬起来,一个精瘦,有些斯文,带着墨镜的男人走出来,晒了晒太阳,转身又进去了。
店前没有招牌,只一个大大的“七”字,对面是居民楼的围墙,旁边的商铺也在闲置,路上行人很少,像是被城区建设遗弃,与毗邻的城南路格格不入。
陈渊对这些本没有放在心上,可偏偏辛甜有一个总能发现苏南糕点新品的同桌。
小姑娘脸皮薄,吃一点就不好意思,只好去求陈渊,不为所动的陈渊,只会拽着辛甜赶紧回家吃饭,被磨烦了,就警告她再提便把她扔回家,小辛甜也就悄悄地再不说了。
可每到周一,一出门,辛甜就会看到苏南糕点的纸袋挂在陈渊自行车上,里面装着上一周她念叨过的以及这一周要上的新品。
后来,辛甜成了远近闻名的“苏南小公主”,想吃苏南糕点,都会去找辛甜。
那段没有爸妈的日子里,辛甜有陈渊,没觉得日子难过,只想着每天怎么都是这么快乐。
就这样,陈渊成了苏南糕点的熟客,也成了七号车行的看客。
他总会在路口停一会儿,远远地看着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出来晒太阳,再进去,不同的车被送过来,不同的车被开走,发动机的声音很吵,旁边的商铺也还是没人租。
年复一年,直到车行旁边的商铺被拆,重新砌墙,再次粉刷,直到陈渊和辛甜的初一结束。
陆冕周末总会抬起头看看路口,得,那小子这周又没来。
某天晚上,陆冕正检修新送来的车辆,突然听到脚步声。
“老板。”
“不能。”
少年转身离开,没再说一句话。
好一会儿,陆冕摔下手里的扳手,起身追上去。
“等等。”
就这样陆冕留下了陈渊,没过问原因,也没解释。
夜深了,对面的居民楼熄了灯,只有一个屋子亮着,好似在等归家的人。
陈渊像往常一样修好车,整理完工具,走进房间整理东西。
不一会儿,陆冕吊儿郎当地倚在门上。
“怎么,要走?”
说完烦躁地踢踢门,“辛甜是不是回来了?”
陈渊收拾东西的手顿住,“嗯。”
“回哪住?”陆冕皱着眉头,抽出一根烟,没点。
“陆哥,喝点。”
“行,算老子给你送行。”
两个人拿着啤酒爬上七号车行的屋顶,春末夜晚的风还有些凉,吹得人清醒。
“谢谢你,陆哥。”陈渊举着手中的啤酒瓶,看向陆冕。
“你小子,现在装大尾巴狼。”陆冕冷哼了一声,没抬头。
“小子。”陆冕看向别处,装着不怎么在意,“还来么?”
陈渊看着老陆的扭捏,突然笑出声,用胳膊肘推了推陆冕。
“怎么,冷酷的老陆舍不得我?”
陆冕放下酒瓶子佯装要打,“你个混小子,拿我开玩笑,滚,现在赶紧给老子滚。”
追追打打,喝到了后半夜。
陆冕晕晕乎乎地想,这小子或许真的和自己有缘。
他来找自己的时候萎靡不振的,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陆冕一边懊恼自由一生的自己载在了这小子手里,一边暗暗地骂着,老子能不知道辛甜,你小子真要是喝醉酒就嚷嚷辛甜,亏我还对你这么好。
一开始看着他每天沉着脸,陆冕就难受,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小孩儿天天沉着一张脸干什么,自己烦心事多了去了,也没见他苦兮兮的,想着逗逗这小子,问问话,就把陈渊灌醉了。
那时候喝了酒的陈渊红着脸,乖巧地坐在地上,盯着外面,一动不动。
陆冕被吓个半死,生怕给这小子喝坏了,起身要去打120。
“老陆,你别动。”陈渊拽着陆冕的衣角,让他坐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老陆小声嘟囔着:“我没想。”
“好吧好吧,我是挺想问你的,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问。”
“老陆,我先问你。”
“你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陆冕冲他吼了一句,“行,你先问。”
“为什么叫,“七”?”
“爱的姑娘姓戚,没等到我……嫁人了。”冲着小孩子说这些,陆冕有些脸红。
“老陆,我叫陈渊,陈渊,像什么?”
陈渊不停地说自己叫陈渊,不停地问陆冕像什么。
他第一次笑着说话,陆冕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老陆,你也会走吧,也会离开,我理解的,我都理解。”
“我没有爸爸,妈妈也跟着去了,奶奶也没了。”
“我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了,老陆。”
十几岁的孩子红着眼却没哭,呆呆的。
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自己的事,那一刻的老陆的心,都沉了。
之后陆冕就知道了陈渊的过去。
他打小住在滨城,却从没见过父亲,身边的小孩都取笑陈渊,说他没有爸爸,是没爸爸的孩子,不和他玩,陈渊一时气不过,和他们扭打在一起,最后被妈妈抱回家。
他问爸爸去哪了,妈妈一边涂药一边和他说不能打架,爸爸在忙,在保家卫国,陈渊也就不问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回答,可能再知道的那便是自己的父亲也姓陈。
陈渊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他想着自己会长大,也可以保护妈妈,自己有妈妈就够了,也暗暗发誓,再听到这话,那就再打一架。
他不知道爸爸叫什么,只知道妈妈说谁也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六岁那年,家里来了几位叔叔,安欣把陈渊推到里屋,让他别出来。
陈渊没听话,打开门悄悄躲在门后。
“安欣同志,卫国在海捕行动中英勇牺牲了,请节哀。”
他听到妈妈压抑的哭声,听到有人说“目前案子还没破,哥去之前已经解除了所有的在职身份,所以……无法被评为烈士,也不能大肆操办,这是国家的体恤金和队里的心意,嫂子,你拿着。”听着妈妈送客,听着她说她理解,说自己没事。
后来门关了,灯也被关了,妈妈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
陈渊冲出来抱住她,给她擦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干。
那一晚,陈渊见过了最脆弱的她,只那一次。
她给陈渊讲他的父亲陈卫国,那是他第一次了解自己的父亲,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的一年,安欣像是没事一样,不再谈论任何与之相关的事,每天接送陈渊上下学,每天笑着和陈渊说话,每天送陈渊一个汽车模型,每天睡前给陈渊讲一个故事,每天都为陈渊弹一首曲子……
陈渊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幸福。
直到父亲忌日那天,母亲自杀了。
他和奶奶搬来苏城,七年后,奶奶去世了,辛甜也离开了。
事情处理完,陈渊就来了车行。
陆冕想起这些脑子就疼得厉害,说了句“我醉了。”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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