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阶滴到明

作者:福气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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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家没


      “娘娘,你还喜欢皇上吗?”阮娘把斗篷给曲桐披上,与她一同坐在屋檐下看外边大雪纷飞的景象。
      这是曲桐进宫的第十个年头。时间甚是神奇,不知不觉间便将人描老了许多。
      曲桐暖手炉的手把拨下去,指尖抵着暖手炉的边缘。“喜欢啊,为什么不喜欢呢?”哪怕他伤她这么深,哪怕他骗他这么久,哪怕他身边从未缺人,而她几乎只是陪衬,那又如何?只要她一想起他,就会想到尚在东宫时,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的神情。他那样深情的看着她。
      “那你为何不见皇上啊,这么大的雪,他在外边儿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阮娘忍不住为他说上几句话。
      这么些年,阮娘也看出了景洪的深情。他的确是帝王之才,将各方面权衡,尽管其间伤害曲桐颇多,但他也在尽力护得曲桐周全。朝中上书说要废后的人不在少数,但他却全都置之不理。甚至连曲应贪污这样大的事都因为他姓曲被压了下去。
      这已经是帝王最大的宽限了。这些年曲桐不见他,他却日日来,日日等在外边,有时是一刻,有时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曲荷的孩子他本想着抱给曲桐养着却被拒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每次因为曲桐“贤良大度,不计较那些小事”就先由着那些妃子们胡作非为,最后他的确是既压了朝中的暗涌,又为曲桐出了气,但那又怎样,已经伤了的心和已逝去的水一样无法回流。
      阮娘深深的叹息。
      曲桐只是低下头,把手把又拨回来,这样来回的弄着,“曲家要完了。他在外边儿站的越久,他就是越愧疚。阮娘,你瞧他每次站了许久之后总要出些事情,这样大的雪爹爹又要被流放到哪儿去呢?”
      “娘娘,别说这样的话,也许……不是呢。”
      曲桐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暖手炉中的碳“毕剥”的响了一声。
      曲文,曲应同工部尚书,户部侍郎,贪污受贿,结党构陷朝臣,甚至越职行事,曲靖,护国公,连带着齐王府都有包庇纵容之嫌。
      搜查时,大理寺的人搜出了许多皇家才能够用的东西,龙纹凤章,曲文的书房中甚至还有仿制的圣旨。被关押的时候曲应拒不承认,坚持说是夫人这样教他的。曲府的夫人也早已不复当年的雍容华贵,披头散发的大骂曲应忘恩负义,在狱中还诅咒曲桐,最后被人割了舌头。曲家,这是真的完了。
      这回等着曲家的可不是流放,而是抄家,砍头,行刑的那一日,曲桐去了,她靠在马车边上默默地看着。“那些年家中还没有发迹的时候,父亲母亲琴瑟和鸣,虽然贫寒,确是真正的快乐。自从入了京,在官场里待的久了,父亲变了,小文小应全都变了,是不是权欲熏久了,人心也变色了?从前父亲最不屑的就是那些贪污受贿的人,而现在他自己与他的儿子一起,猫鼠同眠,上下纵容,他忍他们太久了,终于是忍不下去了。”
      “时辰到,行刑——”刽子手手起刀落,没有融化的雪上多了几道血痕。
      “回宫吧。”曲桐说,声音里都透着疲倦。
      那天下午曲荷冲进凤宫便骂,边骂边砸了不少东西,“曲桐,你好狠的心!你的亲生父亲,你的弟弟妹妹全都被杀了,你可为他们求过一次情?你可以为他们掉过一滴泪?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在他面前哭上一哭就能全家豁免!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啊,你竟然……”
      曲桐由着她在自己的宫里撒泼,由着她拉扯自己。“他们自作孽不可活,与我何干?在曲府中早就没有我认识的人了。”
      曲荷盯着她,眼神中透出恨意,“曲文,曲应,他们不是你的弟弟吗?难道你连你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了吗?”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哭了很久。
      曲桐甩开她的手,“来人,淑妃娘娘她累了,送她下去休息吧。”
      有人架住曲荷把她带了下去,“曲桐!曲桐!你当真没有心!曲桐!我恨你!!”
      殿门大开着白的刺眼的阳光穿进殿中,把曲桐的影子拉的很长。曲桐独自站着。景洪来了,走近了一些,他轻轻地拥住她,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
      曲桐心中沉郁的情感仿佛倾泻一般的涌出,她不见他是害怕一看到他,她花了那么久建立起来的堡垒便会轰然塌陷,有的时候他一个人就敌过千军万马。
      “景洪,我累了,放过我吧。”曲桐把头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松竹香。新婚的那一夜,他身上便是这样的味道,那样的清冽,直直的到了她的心底。
      她厌倦了他们之间的纠缠,她想要走了。
      景洪紧紧的抱住她,“不可能。”他沉声又说了一遍:“不可能!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我!”
      曲桐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服像在那灼穿了一个大洞,烧的他心痛不已。
      “等一等,再等一等。万贵妃的父亲马上就坐不住了,他是最后一个了,再等一等好不好?”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曲桐揉碎在他身体里一样。
      他花了整整十年,将先帝留下来的朝廷害虫一个一个的剔除,平定南蛮,扩大疆域,他花了十年才将朝廷肃清。而万氏的父亲是最后一个。他要赠她一个河清海晏的江山。
      “好,再等一等。”曲桐就这样再一次的被说服,再一次的相信他。
      景成进宫来看她,说了不少的安慰话,走之前给了她一封信。
      曲桐打开,是曲靖的字迹,信的最后是这样几句:“时至今日才惊觉人间至味是阿婷做的饭菜,纵使吃遍山珍海味,也抵不上她做的简单的一餐。原来追求半生早已忘记了原来出发的目的。她的东西我早托慧空方丈保管,如果你想拿回便去拿吧。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写到这里,墨迹晕染,连纸都皱了。曲桐靠在窗边拿着那封信,读了许久,两行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阮娘把灯点上,她把那封信烧掉,看着它最终化作一团灰烬,轻轻地笑了起来。临死前幡然醒悟,总是些好听的话,而醒悟不迟的日子却早已经被挥霍一空。
      许是曲家的衰落,宫里许多妃子胆子也大了起来。然后娘娘一直不得皇帝宠爱,再加上家世衰落,如今只是一副空架子罢了。
      冬去春来之时,万贵妃领着许多人来讨说法。她说她宫里丢了许多东西,大部分都是金银首饰,价值连城,有人看到是阮娘偷的。一搜,果不其然,一大包首饰直接从床底下被翻了出来。
      曲桐气的发抖,奈何她们人证物证俱在,准备齐全,她理论不过,阮娘怕再争论下去会气坏身体,于是便认了罪。
      这样的事儿本不是太大,杖刑几下也就够了,谁料万贵妃说,皇后身边的旧人还不懂规矩,况且又偷了这么多东西,不杖毙如何给六宫作典范?
      彼时景洪正与大臣们商议北方旱情一事,彤云没办法赶去景洪。
      万贵妃带来的人多,准备又齐全,曲桐被按住,几个婆子就那样把阮娘拉了出去,那样粗的棍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身上。
      “阮娘!阮娘!”曲桐被按的动弹不得,眼看着阮娘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她的呼声也越来越低。最后她向曲桐伸出手,满眼泪花,“小姐!阮娘想回家!小姐!”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曲桐回到曲府,哪怕贫寒。
      曲桐一下挣脱了那两个拉她的人,冲过去抱住阮娘,也挨了几下仗刑,她手抖着捧起阮娘的脸,抵着她的头,眼泪像流不完一样地向外涌着。“我带你回家,小姐带你回家,阮娘,阮娘……我们回家……回家去……”
      万贵妃看着她们主仆情深,冷笑一声带着人走了。
      阮娘还有一口气,她虚弱的笑着,手还想要抬起来给曲桐擦眼泪,“小姐,你可要好好的……阮娘福薄,没办法再陪在你身边了……”
      “来人!来人!传太医!传太医!!”曲桐四下喊着,守卫们却像铁一般在一旁站着。有宫人找了太医过来,阮娘却已经不行了。
      她呼吸微弱下去,“小姐……珍重……”
      曲桐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样,空的让人发慌。她跪坐着阮娘的头已经歪了下去,她还抱着阮娘一声一声的叫着。
      如果没有阮娘,她早就在景同死后就活不下去了,现在连同阮娘也去了。如果她没有答应景洪再等一等,何至于如此。
      景洪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曲桐满身都是阮娘的血。她孤零零的坐在地上,眼睛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他却不敢靠近了。
      曲桐有些艰难的站起来,抱着阮娘,面部表情的走过景洪身边,回了凤宫。
      景洪知道,他再也留不住曲桐了。
      阮娘下葬后曲桐便病倒了,高烧三天,她一直喃喃的说着话,从最开始的“娘”到她唤着“同儿、阮娘”。她唤着她生命中一个一个离她远去的人,她所珍爱的人。梦魇中的曲桐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她再醒来时,已经彻底麻木了。景洪终于下了废后的诏书,她拿着诏书磕了头,出宫坐着马车便去了寺中。
      滤心寺的桃花是全京城最好的,香味可以传得很远,她一个人走上那一百零八阶的台阶跪在蒲团上。
      “方丈为我剃度吧。”她双目紧闭,“我忍不到苦尽甘来,若最初不是看到他,结果会否不同?”
      慧空方丈笑的慈悲,她摸着曲桐卸去珠翠的头发,“你可想好了?”
      “方丈,你算的可真准,我当真该青灯古佛一世。”
      慧空为她剃度赠了她一串玛瑙石。
      此情已待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年前梦一场。
      为着那一时的回甘,竟然要搭上半生来偿还,当真是痴了傻了,以为那一日口头的一句诺言便可以寄托半生的期望,以为他真心待她,最终反而是她万箭穿心。她再也不想等他了。曾经许诺过的苍山映水晚落芳菲最终还是韶华如梦柳碎花殇。终究是敌不过时间,从此红尘滚滚皆做过往,已往不谏,来世可追。
      曲桐双手合十,在佛像前磕了个头,久久未起。
      慧空那样静静的看着她,捧出一个小盒,“这是你父亲之前托人送来的,如今也该还给你了。”
      曲桐打开,发现里面放着的是她幼时戴的长命锁,三文钱买的地摊货,上面刻着四个字,“岁岁安康”。
      外面跌起了小雨,曲桐望着窗外惹雨的花枝,手里紧紧握着那个长命锁,蓦地笑了,她记得当初将阮娘带回来的时候,正是这样的微雨天气。
      外面离情的杜鹃又啼着“不苦——不苦——”
      曲桐靠在窗边伴着雨声,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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