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

　　昨天还是难得一见的晴天，今天老天就撕破了脸，露出狰狞的皮肉。云层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阳光一丝都无法透进来，温度也不美好，零下六度。

　　“宝贝儿，起了吗？”聂卿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卫辰就是听他声音都能猜出他一定正带着那“聂卿式”的戏谑的笑容打电话。卫辰叼着牙刷，腾出一只手把镜子上的水雾擦去。他刚洗了澡,氤氲挤满了整个浴室，白茫茫的一屋子。卫辰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学长？起了，刷牙呢。”
　　“行，你尽快收拾吧。”聂卿把手机免提打开，扔在床上，磨磨蹭蹭地找出几件衣服，装进书包，准备带回家换洗，“我这儿也没收拾好，待会儿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嗯，”卫辰漱好口，嘶了一声，“那学长你快点啊，我这边也没多久了。”

　　聂卿轻笑一声，把人卫辰的鸡皮疙瘩都笑得掉了一地，“亲爱的，我这会儿都下楼了，”正巧卫辰在电话里听到了关门声，“我买早餐去，你想吃什么？”
　　卫辰没事找事地撩水洗了把脸，水温很低，属于冬日的那尖利的严寒潜伏在水中，直直地浸入骨髓，他冷得原地打了个颤：“就……就包子豆浆吧，随便买点。”
　　“啧，这孩子，”聂卿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还在长身体，随便吃吃怎么行呢？起码……起码得整个龙虾全餐和佛跳墙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在长个儿，每天这样吃，怪不得连一米八都长不到！你看你聂哥，一米八三。”
　　“一米八三是吃龙虾能吃出来的？我也不差啊，”卫辰一屁股坐到床上，懒洋洋地抓着头发。

　　“师傅，钱您收好——哎，我现在快到你楼下了，”聂卿拎着刚刚跑到食堂买的早餐，又哈着寒气往卫辰宿舍跑去，“你别磨蹭了，赶紧下来吧，Honey。”
　　“最后一个词……”卫辰心里极其不要脸地开起了花儿。他心花怒放地空着两手下了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挂了吧？我下楼来了。”
　　“不行，我舍不得。”聂卿飞速跑到了目的地，勾着嘴角，英气逼人，惹得路过男生宿舍的大学单身女孩儿们心里小鹿乱撞。
　　“那学长就一直通着啊？”卫辰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把围巾挂在脖子上，出了宿舍楼，“不浪费电话费？”

　　聂卿闻言一笑，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大宝贝儿走出来，立马忘记了自己刚刚才说的那句舍不得，反手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满脸含笑地迎了上去：“来啦？”
　　卫辰脑袋上扣了一顶灰色毛线帽子，他被厚厚的羽绒服裹着，有点笨拙。但并没有使他看上去乖巧多少，反而让他本来就轮廓较深的面孔凸显得更锋利了不少，显得不易近人。但他分明温柔得可以让人心化掉。而聂卿面孔的轮廓就比较柔和，光看他脸一定会误以为他是某个帅得不行的“温柔的学长”。但实际上，除了他凭着干架俘获了一帮小弟和自己的宝贝儿卫辰以外，没人敢接近他。

　　“怎么这么快啊？”卫辰低头，接过早餐袋，从里面拿出两个包子，就着其中一个咬了一口。
　　聂卿顺手擦了擦卫辰嘴角上的油渍，自己拿了个包子，笑道：“食堂离这儿近，我跑着来的，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女生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打开了手机相机。大概是动静有点大了，惹得聂卿好奇地往那边瞟了一眼，然后，女生们心虚地放下了手机，像看见了狼的小鹿一样害怕地跑走了。
　　聂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了一句“搞什么呢”，接着继续心无旁鹜地看自己的大宝贝儿去了：“今天打扮得这么可爱啊。”
　　“是吗？还好，学长也可爱。”卫辰满不在乎地啃着包子。
　　“是的，超级可爱。”聂卿笑笑，“走，学长带你赶公交找他妹妹去，再不去，聂欢这丫头该等急了，就自个儿出门玩去了。”
　　“嗯，走。”卫辰的嘴被包子塞得满满的，含糊道，和聂卿一起抬步往校门走去。

　　下了车，卫辰跟着聂卿轻车熟路地往老城区走去。
　　老城区已经完全被新城区替代，以前的繁荣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一些还住在这边没有搬迁的居民，努力地维持着一丝从前的气息，但也只能靠着寒酸的小门面和地摊去维持了。不过，效果竟然还算好。

　　聂卿带着卫辰在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最后来到了“人造菜市场”——也就是卖菜的小贩聚集在一起形成的“早市”，倒也算热闹，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出来买菜的人们穿着廉价的衣服，疲惫地往人群中扎。卫辰尴尬地站在边上，手足无措。他是典型的富二代，不，是富三代，从小就被严骐管得很严，她向来不准自己像别家孩子一样到处撒野，从来不准他擅自出去玩耍。所以别说充斥着人间烟火的菜市场了，就连超市他都没怎么去过。他眼睁睁看着聂卿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橘子摊上“哎这橘子多少一斤”的称了两斤，很是新奇。

　　“看啥看，走了。”聂卿买好了橘子，拐进了橘子摊旁边一栋不起眼的小灰楼里，啧了声，“卫公子啊，你就是住豪宅住惯了，不懂得珍惜，你看看人家生活多艰辛，再看看你。多接接地气，看看世界。不是谁家都和你一样，富得流油……”
　　“行了，”卫辰向来不太会怼人，“到了没啊？”
　　“这呢，”聂卿拉着卫辰，飞快地爬了几层楼梯，走到一户刚刚换了门联的门前，打开门，把卫辰推了进去。卫辰喘着气，扶着门框缓了一会儿。

　　房子不算大，标准的三室一厅。所有卧室的门都开在客厅，屋里条件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一点寒酸。尽管如此，却显得特别温馨，甚至生机勃勃。
　　“比不上你家那个‘宫殿’吧？”聂卿关好门，弯腰找了双拖鞋放在卫辰面前。见卫辰没有要自己穿的意思，便任劳任怨地帮卫公子把鞋换了。
　　怎么会比不上？卫辰想想自家那个冷冰冰的“宫殿”。尽管天天住在里面，但毫无生气可言，死气沉沉的。

　　“聂欢，出来认识认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橘子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又回过头来，把卫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得卫辰竟然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认识认识，现代的‘卫玠’”
　　房间里的小姑娘把椅子一拉，慌忙跑出来。她顺手把客厅里的暖气打开——为了省钱，他们家一般不开暖气——然后极其不认生地跑到了卫辰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她简直是和聂卿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长得很好看，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经历了不少事的气质，眼眸深邃。轮廓较聂卿来说，还要更柔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还蛮帅的。”聂欢高兴地蹦了蹦，小辫子在脑后欢快地晃着，“真的有‘卫玠’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指卫辰格外的弱不禁风吧。

　　“对了，哥”聂欢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跑到聂卿身边，拉拉他的衣角，“王叔不是换了个电视吗？恰巧他今天风湿犯了，那卖电视的商家又肯不帮他搬回家，就放在街口。他听说你要回来，请你去帮他搬搬。”
　　“哦，那行，”聂卿挠挠头，“我去帮他搬，你们聊。”
　　“还有，一会儿妈要回来。”聂欢又犹犹豫豫地补充了一句。“你……今天吃药了吗？
　　卫辰瞳孔倏地一收。
　　“吃了，”聂卿对她一笑，让她不要担心，“我去了啊。照顾好‘卫玠’”
　　聂欢潦草地应了一声，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卫辰确定聂卿已经走远了以后，细细掂量掂量语气，“随口”问了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姑娘一句：“小欢，你哥吃的是什么药啊？”
　　从他认识聂卿那一天开始，他就发现聂卿每天都在吃一些用途不明的药物。而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聂卿很多遍了。只是聂卿始终不肯透露。
　　聂欢神色微变，但她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剥了一颗棒棒糖塞嘴里，“没啥，就维生素。”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聂欢微变的神色被卫辰敏锐地收尽眼底。他叹了口气，想了想，拉家常似的问道：“你看电视，不做功课啊？”
　　聂欢把棒棒糖咬得“咔咔”响：“这就我的功课，老师让我们看的。”她指指电视上正在播的《科技未来》。
　　“那你好好看。”卫辰随口应道。暖气已经悄悄地溶在了原本冰冷的空气当中，像是执意要和季节作对似的，把人熏得头脑发热。卫辰把羽绒大衣脱掉，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你哥……的房间在哪里啊？”
　　聂欢随手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
　　“我……可以进去吗？”卫辰的教养不允许他随便进别人的房间。但他始终觉得聂卿瞒了他不少事，忍不住想要去探索聂卿执意要对他隐瞒的那一方内心世界。
　　“进吧，”聂欢盯着电视屏，似乎根本没听见卫辰在说什么，“他不会介意的。”
　　卫辰深吸一口气，把教养丢到一边，腆着脸进了聂卿的房间。

　　很……干净。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铁皮柜子，一个小书架和一个比那铁皮柜子还要小的衣柜，连书桌都没有一张。
　　床铺得很整齐。小书架上只放了几本专业书，还有几本用于心理调节的书。他没太在意。
　　他轻轻地走到铁皮柜子前。柜子上挂了把锁，但只是虚挂在上面，并未上锁。
　　卫辰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轻轻地拉开了柜门。今天真是把教养给丢尽了，他想。
　　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卫辰小心翼翼的扒拉着。倒是有几瓶维C，还有什么阿司匹林、奥美拉唑之类卫辰从没听说过的药物。有一些药瓶上写的是外文，还有一些药瓶，聂卿干脆把标签撕了，涂上了不同的颜色。药柜阴暗的角落里，还摆了些空药瓶。
　　屋里很暖和，但卫辰出了一身的冷汗，无声无息地蒸发在空气中。他感觉自己有点发抖。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感觉这些不知道用途的药物像一把带血的匕首，在他的心脏旁边跃跃欲试，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捅个透心凉。

　　外面传来了聂欢的脚步声。卫辰轻轻关上柜门，挂好锁。他冰凉发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聂欢在门边探了探脑袋，警惕道：“小哥哥，干嘛呢？”
　　卫辰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干嘛……就这里面，装了些什么？”他尽量保持亲切平静的声音同样也有点颤抖。
　　“没……没啥，”聂欢刻意地移开目光，胡乱扫视了这个房间一遍，“就……一些家庭用药。感冒药，维生素啊，青霉素啊什么的。没地方放这个药柜了，就放在了哥哥房间。”说罢，光速转移了话题：“你感冒了吗？你跟我哥怎么认识的啊。”
　　这女孩敏感得有点不正常，但拙劣的演技把她暴露得干干净净。
　　“我没感冒，”卫辰跟着聂欢走出房间，拘束地坐到客厅沙发上，“刚入学那会儿，有一回我低血糖犯了，正好被你哥撞见，他……帮了我。”卫辰僵硬地笑了笑：“就这么认识了。”
　　“那还挺好。”聂欢的心思又跑到电视上去了。

　　卫辰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事，一阵害怕。他身体不好，时常与病魔相伴，什么感冒药没吃过，什么针没打过？他敢肯定，自己刚刚在聂卿房间里看到的药，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家庭用药。
　　这时，聂卿回来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如此的快啊！”聂卿伸了个懒腰，“瞧瞧，这都11点了，”
　　沙发上的俩人都没搭腔。卫辰害怕得说不出话来，而聂欢呢，她纯粹是把她哥的话当放屁。
　　“咋了，这是？”聂卿嘟囔的一句。他拎起自己放在门口的书包，抓出几件衣服，理所当然地丢到了沙发上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亲妹妹身上，“帮哥洗了，然后给哥放进衣柜里。记住，别给我弄皱了。”
　　聂欢狠狠地一皱眉：“你自己不知道洗啊！让我帮你洗。”
　　“哟，就让你给我洗几件衣服，还是人洗衣机洗的，怎么了？不该吗？”聂卿依旧的理直气壮，倒是坐在沙发上的卫辰听不下去了，把他那几件衣服收拾好，开始寻找他家的厕所。“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呢，洗几件衣服又怎么了？”他不知脸红地把后半句补上。
　　聂欢把嘴里的糖咬碎，恶狠狠地把糖棍啐进垃圾桶，走到抱着几件衣服在几间卧室门前徘徊找不着北的卫辰面前，面带微笑地礼貌地从他手里拿过衣服后，又恨不得将聂卿千刀万剐地剜了她哥一眼，大踏步朝厕所走去。
　　那眼神，宛如在看弑父仇人。

　　卫辰：啊，我方向走错了，厕所在那边。
　　聂卿：这丫头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欢，我和你‘卫玠’哥走了啊。”聂卿带着胜利的微笑，喊了一句。
　　聂欢：“赶紧的！”
　　“走了。”聂卿对“卫玠”说，摇着身子宛如智障地走到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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