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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额带
他把小院里的东西都丢了出去。
小到桌子上摆放的桃花酥,大到貂蝉平日用来小憩的贵妃榻。她衣柜里有很多藕粉色的衣裙,梳妆台上散落着七零八碎的小首饰,装不下的就锁在一个小匣子里。
窗台的花瓶斜插着几支白玉兰,貂蝉曾说这种花的气质像他。给兔子绣了一半儿的小衣服偷偷压在他书架的兵书下。她以为他不知道,殊不知他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子龙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遇见貂蝉这样麻烦又神奇的女人,好像把自己和周围一切打扮得花枝招展是她生来会做的一样。
他有些恹恹地抿了抿嘴唇,他才不是怕睹物思人,只是厌恶透过那些东西再回想起她。
貂蝉只不过是一个虚与委蛇的奸细,狡诈卑劣,留她一条命便已然是主公仁慈,可她走时竟还敢露出那样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欺负了她。
他只想把她杀死在记忆里。
院外时不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赵子龙扔着扔着有些烦躁,他第一次觉得貂蝉的东西怎么就这样多呢?
还都是他买给她的。
现在这情况简直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罢了。
他也懒得再扔了,起身往屋外走去,看见正在院里缩成一团吃草的白兔,步伐微顿。
那是貂蝉养的。
赵子龙蹲下身子,那团毛绒绒就机敏地竖起两只耳朵,细长细长的,透着点粉,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细小的血管。
小兔子一面咀嚼着草,一面歪头,用圆溜溜的眼睛望向赵子龙。
他下意识拎起那白团子的后颈就想丢出去,兔子似乎是懵了一下,被拎起来,可怜兮兮地在半空中耷拉着两只爪子,也没动。懵懵懂懂的眼神瞧了赵子龙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扑腾。
看上去委屈死了。
赵子龙神色有些飘忽不定。
他将小白团小心稳当地放回了地面上,看着它蜷缩起身子战战兢兢地吃草,还安抚似的顺了顺它的毛。
何必迁怒?
他想,兔子又没做错什么。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赵子龙就莫名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回头一看,满院子的狼藉仿佛都在对他招手:将军,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啊。
赵子龙:“……”
***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院中央,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阴翳。
踌躇了片刻后,赵子龙认命般一扶额。
摔碎的瓷器是收拾不好了,反而将他的手指割出了几道口子。他微蹙眉,就去捡地面上貂蝉的衣裙,血沾染到桃花瓣似的裙摆上,眉头遂蹙得更深。
他包好手,一件一件收拾着,回想起貂蝉或喜或嗔的一颦一笑,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子龙哥哥别生气呀,您一生气,耳朵尖儿就泛红,看上去跟害羞了似的,直勾得妾身想……”
“妾身最喜欢子龙哥哥了。”
“最喜欢最喜欢。”
“得寸进尺这词用得不好听,妾身这是恃宠而娇呢。”
“妾身可乖了,只要将军亲亲抱抱再哄一哄,妾身就什么都听您的了。”
骗子。
赵子龙气极反笑,幽邃的眼眸中情绪晦涩难懂。可笑他当真听信了斥候舞姬的甜言蜜语,竟还想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把她娶回去。她能舞擅媚,一举一动都只是为了曹营,那般的虚情假意,连战神吕布都曾诓骗过去。
怎么就重蹈覆辙了呢。
赵子龙捂眼笑得嘲讽,低下头,忽地看见一个滚落在角落里的小匣子。
匣子上了锁,平时被貂蝉视若珍宝,因那一摔四分五裂。他本以为里面装得是些貂蝉多出来的首饰,定睛一看,却只是一条叠得规规整整的蓝色额带。
他一愣。
凉风卷走了丝炎夏的闷热,也将那额带的一角扬起。
赵子龙眉心微皱,他怎么不记得他送给过貂蝉额带?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再眯眼细瞧着那条额带,明显有些泛旧了,想来是有些年头。
可是。
貂蝉手上怎么会有他几年前的额带?
赵子龙微睁了眼,心绪微乱。
……他的确送出去过一条额带,因他十七岁那年顺路救下的一个小姑娘一哭哭个没完,心生烦闷,便用额带蒙住了小姑娘的眼。
虽然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赵子龙回想起他凯旋归来的那日,貂蝉兴高采烈地上前来迎。他一时心软允她上马,她用脸蹭他,丝毫不顾及铠甲会不会硌着自己,当时的模样倒和那哭个不停的小姑娘如出一辙。
当年他独自离开佣兵营,自身还尚未有着落,着实再带不了一个拖油瓶小姑娘了。于是只将她妥善安置好,留了些银钱便离去了。
若那丫头能活下来,如今也该有十八九岁了。
赵子龙攥紧了额带,眼底的震惊逐渐被幽深取代。
貂蝉……
“没用的废物。”龙撑头倚在靠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貂蝉,神色难掩戾气,“我前脚让你去下毒,你后脚就能被人家赶出来,当真有那么巧合吗?”
在曹操麾下待了这么久,龙倒是将那人的疑心病学了个十成十。貂蝉嘲讽地勾起唇,强压下心中酸涩无悲无喜地看向龙。昏暗的烛光打在她侧脸上,映衬出几分明灭不定。
貂蝉面无表情,“我有必要和他们串通好来骗你吗?”
“我看你就是为你办事不利找的借口。”龙冷笑,“那瓶毒呢?”
貂蝉不吭声,龙被她不以为意的态度激怒。
她忽地一脚被踹跪在地上,龙拽起她的头发逼迫她头向后仰,指节一寸寸收紧,仿佛要将她的头骨掀起。
“敢丢我给你的东西了?胆子肥了不少。”
龙眼神中蕴藏着几分无药可救的癫狂,他本以为可以算计曹操成为人上之人,可多年来的处处受制已然要将他逼疯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以为赵云是真的爱你吗?怕是你的分量连蜀地十分之一都不够!清醒点吧貂蝉,为着他一辈子受制曹营任人宰割?值得么?”
貂蝉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连带着龙嘶吼的话听得也不大明朗了。恍惚中感觉头发上的手被放开,她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不显声色,身子却还是佝偻着。
龙看见貂蝉在哭。
柔弱的外表是貂蝉的一把利器,她也善于利用这点。在曹营除了装哭外,真哭倒没有多少,她总是站在暗处,用楚楚可怜又漫不经心的眼神无一差别地睥睨着所有人。
而如今,她只是深深勾着头,捂着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能看出她唇角勾着,眼泪却从她指缝间源源不断的渗透出来。
这让他在新奇之余有种见鬼了的感觉。
貂蝉哑声道:“再给我一瓶毒吧。”
这次她不会再随意丢进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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