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林不及你

　　这一年，是白真和叠雍辗转三千凡世追寻万象镜的第两千三百二十个年头。此时的他们立于百万大山中的一处洞府之前，如不出所料，万象镜就在其内。

　　白真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了进去。这两千多年发生了太多，经历了太多，沉甸甸地压满了心路。

　　终于，快要结束了。

　　不知道那一日，他是如何拾起破碎了一地的自尊，抬起头来面对叠雍的，但终究还是去面对了。

　　叠雍也从善如流地恢复如常，就似风过无痕，然而他能感受到：总有些东西不同了。

　　之后的日子一天一天得过去，只是他尽量减少了与叠雍接触的时间，加快了寻查的节奏，几近不眠不休。

　　凤凰台上，万灵汇集，气绪凝和。

　　碧虚空外，光莹透顶，生出灵芝。

　　两人来至台下，万象镜端于台上，极尽华美之色。

　　叠雍轻声道：“万象镜，‘如是知’镜，‘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而已。’白真，你可有执念？”

　　执念？白真暗想…折颜？他不是执念，他是那个永远在那里陪我伴我宠我的人，轻轻摇摇头。

　　叠雍沉声道：“我却有。”

　　言罢，几滴鲜血洒落台边，以万年修为祭，启动“如是知”镜，求时光回转。

　　那镜瞬间散发出五彩莹光裹住二人，一时杳杳无踪。

　　西海边，一个刚刚抽了身量玉骨冰肌的小小少年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立于礁岩：“小五，我带你去瞧瞧西海水君最爱的赤红玉贝珍珠，可好？”

　　海面两分，升起一个身姿矫健的少年，麦色肌肤，年龄看起来比前一个少年略大些，朗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那一年，白真四万岁。

　　从初见，到结缘，再到相伴而行，时光以万年计。

　　叠雍得他放下心防，结成密友，付以挚诚相待。

　　那一年，白真五万岁。

　　叠雍得与之风雨同舟，悄执素手。

　　那一年，白真六万岁。

　　有叠雍形影不离的日子，白真去求助折颜之事便少了很多。叠雍年纪不算大，但能拔刀相助，也能处变不惊 ，每每化危难于无形，白真也就不需常常去请动那远古上神。

　　终有一日，叠雍觉得时机成熟，得以将白真纤细的肩背压制于古木之上，俯首欲吻。

　　那一年，白真七万岁。

　　叠雍看到白真眼中有错谔有迷茫，却没有十分反抗，内心又喜又痛，跳得如擂鼓一般，说不出的酸甜滋味，满身的血脉都经不住的突突跳动，瑟瑟地发起抖来。

　　在双唇将碰未碰之时，却不知是谁的身影在白真脑中滑过，霎时就见白真眸中掀起惊涛骇浪，把头一侧险险地避了开去。

　　是他，从三百岁起就把自己护于羽翼之下的绯色身影，有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

　　白真淡色的袍袖扬起，将眼前人击退几步，同时也击散了这一片幻境空间，五彩光影四散飘摇，碾落成尘。

　　还是那方洞府，白真急退了几步，错愕地看着叠雍。叠雍没打算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快走几步，将他单薄的双肩压紧于洞壁，沉沉地问道：“只能是他吗？”声音黯哑。

　　“我补给你我缺失的数万载时光，在你心里，还只能是他吗？”

　　“我陪你快意江湖，无拘无束，在你心里，还只能是他吗？”

　　“我护你率真本性，真实无妄，在你心里，还只能是他吗？”

　　“我给你立于身前，傲世独立，在你心里，还只能是他吗？”

　　白真的目光，从惊讶到渐渐结了冰，冷得人心里发疼，周身凝起白光，将他逼退几步。走向镜台，将万象镜收入袖中，抽身而去。

　　是夜，白真于那凡间寻了一处酒店，定住了所有人的时光，自己找了个宽大的房间。

　　这些日子，桃花醉已所余无多，便于酒店的窖中寻来十几坛酒，自己坐在中间，一口一口地喝。

　　朦胧间，听得叠雍的声音回响：“只能是他吗？”

　　白真勾唇一笑：“是啊，只能是他。”

　　而他，爱的却还是不是我？或是说，我到底是不是他爱的我。

　　醉意弥漫，眼前走来那清静如月的身影，相视一笑，双手轻搭。

　　第二日，白真醒来时，见到身边哪有什么凡酒，坛坛罐罐全是桃花醉。

　　想是那老凤凰担心自己喝多了凡酒头疼，特地送了来。“呵！老凤凰。”语中带笑。

　　白真起身整了整衣装，举步出门便又去洞府之前寻了叠雍，绝口不提昨日之事，二人归复昆仑墟。将万象镜奉于墨渊，墨渊自是珍而重之。

　　在昆仑墟白真得知二哥白奕上神及墨渊十六弟子子澜已带回融金锤；小五及小九已寻得五音琴下落，不日即可回归，心里落下一块大石。

　　又与叠雍相携而去，道：“大皇子，我且送你一程。”

　　叠雍知他有话说，点头默许。

　　二人至得西海，按落云头，行于万倾碧波之上。

　　白真举目远望，轻道：“大皇子，你只道肆意率性、锋芒毕露的白真是我，可你焉知冬温夏清、惠风和畅的白真就不是我？而你又如何能知我更想做哪一个我？这世间情之一事，能守得少年本性自然是好，而为一人削筋磨骨、化茧成蝶更是弥足珍贵。”

　　又侧头看他：“就如你，本是谨言慎行、兢兢业业的性子，为伴我生生变为裘马轻狂。你又能说，那不是真的你？亦或，不是你真心所愿？”

　　“大皇子的一片赤诚白真铭感于内，然九尾狐族一生一人，纵百折也不得回头。”

　　说毕，施礼道：“凡尘一路两千年，得大皇子相伴，在此谢过了。”

　　便转身消失于淼淼碧波。

　　三千世界中心的须弥山气脉在此界的分支夜摩山，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高耸群山怀抱之下，白真一袭素衣，双膝跪地，朗声道：“十方三世一切诸佛在上，白真在此立誓，愿从此解落前尘过往，一世守得折颜一人，直至身归混沌。”

　　伏身欲拜，却听旁边有人笑言：“真真，如此重誓，你一人来立，是不是不太好啊？”

　　却见折颜并跪于旁，一拜父神在上，开天辟地；二拜皇天后土，育我仙身；三拜身边一人，岁月漫长、白首不离。

　　二人起了身，白真面色微红，轻轻抱了折颜一下，道：“折颜，可要我对你说抱歉？”

　　折颜笑道：“要说抱歉明明该是我说，你我二人却不必再提这个。我更是想，谢谢你。”

　　顿了一顿，又笑道：“我不要你解落前尘过往，现小五也回了，从此后我也不在受那些限制，你要在桃林喝酒钓鱼，我陪你。你要去四海八荒三千凡世去浪荡，我也便陪你。你不用纠结哪一个，你是我折颜所爱，因为哪一个你，都是我的真真。”

　　白真的笑颜中带着泪光，与折颜极目远眺。

　　折颜却忽觉白真还是错着半身站在自己侧后。微微一笑，后退了半步，两肩平齐，肌肤相贴，正色道：“从今日起，至生命终止，真真，我愿与你，并肩。”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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