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漂亮的黑衣老祖

　　当林阿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那坐在驿站里的两个衣冠禽兽做的事儿全数都出来的时候，却看不太出另外两位的反应。
　　因为和父亲关系不佳，黄棠从小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加上在临州城他也算出身大家，也见过不少龌龊——此时他觉得有些恶心，却不会像林阿七希望的那样，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而马车里的另一位却是因为带着面具。
　　就在林阿七哭得直打嗝却偷偷瞄向他们的时候，心底还是略有几分失落的。
　　焉显然是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看林阿七哭得差不多了之后就有些冷淡地问：“所以呢？我们什么都没问你就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们帮你么？”
　　黄棠有些吃惊地看了眼那个这个显得有些冷漠的女人，回想起她刚刚温柔地帮这个小孩擦脸的样子，心理暗道，这可能就是翻脸比翻书快了吧。
　　林阿七被戳穿小心思，不由得一愣，接着有些克制不住地打了咯，连眼泪都忘了擦。
　　焉看她的样子，顿了顿，道：“如果你只是想我们带你离开这里，可以。但多的心思就收起来吧，我不爱多管闲事。”
　　林阿七方才已经哭哑了嗓子，她喃喃道：“可我爹娘……”
　　黄棠翻了个白眼：“人家都把你卖了，你还指望回去膝下承欢呢？”
　　林阿七闻言，刚刚停下的泪水就顺着脸蛋继续流了下来。
　　黄棠看着林阿七的泪水，心里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把自己赶出来的黄六郎，心中暗骂一句这群当爹妈的真操蛋，然而眼眶就隐隐一热。
　　然后他就对上了焉的眼睛。
　　虽然说因为那个厚厚的，空洞的面具的缘故，黄棠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探究的意思。
　　他内心暗骂一声，默默转过头，把眼泪强行憋回去。
　　女人果然麻烦，看自己做什么？
　　那边的林阿七倒是哭得不那么大声了，而黄棠也因为被焉逼回去的情绪而无法口吐恶言，于是乎，马车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焉看了看两个虽说是一般大小，但看起来绝对是差了三四岁的小孩，也懒得说话了，就闭上眼睛，靠在马车车壁上，似乎是睡着了。
　　车里的两个小孩也逐渐平复了情绪，进入了大眼瞪小眼阶段，但马车里实在是太无聊，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也不大交流，渐渐的，两人也学着焉的样子，抱着胳膊，靠着车壁缓缓进入梦乡。
　　直到一个人的声音穿插进来，饶了他俩的好梦。
　　“……请朋友们进去吃口茶。”
　　林阿七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毛骨悚然。当初跟爹爹交易买走她的人，就是这个声音！那岂不是说明……那个恶魔就在这儿？
　　接着是焉平淡的声音：“不用了，我们赶路呢。”
　　黄棠掀开帘子，见几个精壮的仆人就生生拦在马车前，又看到林阿七一脸惊恐，心里也就明白了一二，只是不知道焉是什么时候跑到马车车辕上的，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发觉？
　　焉在外面与那个仆人说了两句之后，反身回了车厢内。
　　她认真地看着林阿七，问：“你想活下去么？”
　　林阿七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也有车外那些恶徒的缘故吧，林阿七呆滞在哪里，半晌才郑重地点头道：“我想。”
　　“无论任何代价？”焉继续问。
　　“无论任何代价，”林阿七点点头，声音里隐约带了几分哭腔，“我要活下去，还要比他们活得都好！”
　　“好。”焉摸了摸林阿七的额头，看向黄棠，“一起下去吧，会会他们。带上你的刀。”

　　许多年后，当林阿七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她不由得感慨，那是自己穷尽一生也忘不掉的场景。
　　怎么会忘得掉呢？
　　她直至死前都记得，焉牵着她的手，走进驿站。焉的手很凉，而她自己的手，在缓缓颤抖。
　　那是在无意间，改变了无数人一生的一间驿站。
　　这间位于漠南的驿站很小，小得里面居然只容下了两个青年男子，两把昂贵的太师椅上，那两人虽然是坐着的，却是用一种看蝼蚁的目光看着这三人。
　　也是，黄棠看着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焉一身破破烂烂的黑纱，看着或许比黄棠还高一点，却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而已，而林阿七，更是“任人宰割”的代名词——开玩笑，这几个乡巴佬，可不就是和他们中蜀世家子弟眼中的蝼蚁一模一样么？
　　“哟，小东西~”郑立看着那个小小的林阿七，站了起来，烛火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投下来的影子几乎笼罩了整个林阿七，“你跑得挺远嘛。”
　　林阿七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牵着焉得手，莫名的勇气弥漫在林阿七的心头，她抬眼瞪着郑立，接着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郑立吃惊地看着这个小东西，愣了片刻后，在李银干巴巴地笑声中，被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伸手就要来抓林阿七。
　　或许是他太过生气，亦或许是太过自信的缘故，他没有听见焉低低地说了一句：“就是他们了。”
　　接下来，习过武的郑立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被狠狠摔倒了地上。
　　旁边的李银确实看了全程。
　　郑立刚向那个小女孩伸出手时，那个一身黑纱的沉默女人便闪电般地出手了，只是随意一拉，郑立这样一个堪称强壮的男人就像是一个沙袋一般，被轻飘飘地扔了出去。
　　“护卫！”李银瞳孔微缩，原先被压下去的恐惧重新弥漫上心头。他也不顾什么里子面子，高声叫了起来，“我可是中蜀李家的人！他是中蜀郑家的！现在跪下，饶你们不死！”
　　与此同时，在驿站外，两人的十几个仆役护卫顿时显露踪迹。
　　黄棠看了眼外面，想起话本里那些擒贼先擒王，抓着主子要挟仆人不敢动弹的场景，便抽出刀架在了李银的脖子上。
　　他刚想说让焉也挟持着郑立一起突破仆人们的包围圈时，就看见焉往林阿七手里塞了一把刀，然后把刚想爬起来的郑立重新踹趴下，然后那个身量不及郑立一半的小孩就一把坐在郑立的身上，手中的刀毫无章法地，狠狠地扎了下去。
　　第一刀下去，似乎是歪了，郑立还在破口大骂，但林阿七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直接拔出刀子，噗呲噗呲猛地扎进去无数下！
　　郑立恶毒的谩骂就那么留在了喉咙间，他死前还睁大了双眼，带着血丝的眼睛狠狠盯着那个“猎物”。
　　一时间鲜血狂飙，林阿七满身满脸都是血，看着好不吓人。
　　而焉就冷漠地站在那里。
　　女人真可怕，黄棠默默想。
　　那个“猎物”小女孩坐在原本想玩弄她的男人身上，用一把小巧的匕首，把那个男人扎得血肉模糊……这一幕对于李银来说太刺激了。
　　于是他尖叫起来：“死了！郑立死了！”
　　原本蠢蠢欲动的仆人们闻言，顿时没有了心底原本投鼠忌器的心思，直接就要冲进来。
　　而这时，焉也在对黄棠说话。
　　“你在等什么？还不杀了他？”
　　“啊？”黄棠愣了愣，接下来，温热的血飚了他一脸——焉拿起桌上的一个盘子，直接扔了出来，正中李银的脸，于是原本被刀抵着脖子的男人都来不及哀嚎一声，便被那个精致的骨碟削掉了半个脑袋。
　　黄棠虽然是个暴虐少年，在临州城也算是个小霸王，打架流血也不少见，但还当真没有经历过这样残暴的事件——方才还站在他身边活生生的人，居然瞬间就只剩下了半个脑袋！
　　他微张着嘴，还没擦一把脸上的血，就听见那个黑纱女人淡定地开口：“我们下来，就是杀人来的。”
　　若这两人不出现，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找那什么七里村，但他们既然出现了，还胆敢拦在自己面前，那她也不介意让他们体验一下死亡的感觉。
　　只见她将桌上地几个果盘一一掰碎，掂了一下，看着那些仆人满眼赤红地冲进驿站。黄棠清楚地记得，焉似乎是笑了一笑，然后手中的碎瓷片就像破风的箭一般，呼啸着招呼上了冲上来的仆役们。
　　驿站变成了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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