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陈先生

　　我认识陈先生的第一年。

　　沉迷游戏时间不长的我在同学的极力引荐下认识了一位很厉害的人，那天陈先生在组队界面上乐呵呵地说，以后想玩游戏了可以一块组队，他基本没事干的时候都在游戏里挥霍时间。
　　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在那天下午获得的游戏体验爽度比我任何一天都要多。
　　我在陈先生的个人主页里看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然后偷偷摸摸的加了他的微信。
　　事后想想，着实没有必要，毕竟是同学的朋友，想要联系方式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在校园里的枫树上开始陆陆续续往下掉着枫叶的时候，我和陈先生正式成为游戏互助小组，除了上课的时间差不多全泡在游戏里。
　　陈先生问我要游戏账号和密码的时候，我懵了几秒后警惕地问他要做什么，他冷冰冰的打字过来，你太菜了，我给你改改游戏默认装备。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有一天我突然在游戏里发现我有氪金记录，满脸问号的我颤抖着激动的双手给陈先生发消息，问他是不是替我氪金，还买了我垂涎已久的装备，陈先生的消息依然回的很快，短短七个字。
　　活动，一块钱买的。
　　哦。
　　可是游戏毕竟是不能当饭吃的，尤其是作为当代的大学生，最基本的毕业要求就是不能挂科。
　　陈先生说除了游戏我们还可以组个学习互助小组，一起共同进步才是王道。
　　所以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先生作为没有见过面的网友，神奇的渗透进我的生活。
　　某个星期天的晚上，我盯着钱包里的余额，给陈先生发了个红包。陈先生惶恐不已，说不就是平常帮忙游戏升个级打个怪，无聊的时候给我聊天解个闷儿，时不时的帮我叫个外卖而已，倒是不用突然给他发红包吧。
　　我劝陈先生好久，他才愿意点开这个红包。
　　一连串的问号加黑人表情包发过来，“你就发这一毛钱？早知道我先不感动了。”
　　嘿嘿，捉弄陈先生成功。
　　那位介绍陈先生的同学一直反复强调陈先生是一个衣品长相都上乘的男孩子，就是可能会有点胖……
　　我立马反驳，我又不是看脸的人，我看的内涵和实力！再批评一句，你怎么那么肤浅？
　　然后突然意识到，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护短呢？
　　在进行了好几天灵魂深处的思考之后，我终于得出结论，我应该是网恋了，单恋的那种。
　　在认识陈先生将近半年的时候，我们终于面基了。
　　陈先生看起来确实有一点点的胖，头发有点长，一头卷毛随意地在头皮上生长着，眼睛很大，还有一对甜甜的酒窝。
　　明明很可爱的嘛。
　　陈先生要比我还要高一头，他揉着我的头发说，你跟我想象中的样子差不多，傻傻的。
　　我怎么就傻了？
　　那天之后我很关心陈先生对我的看法，但是自从认清自己的想法之后，就莫名其妙得变得拘谨起来，陈先生有时候因为有事会隔很长的时间才会回消息，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在微信上对他狂轰滥炸，我总是会无可避免的想着他会不会觉得我烦，也很妒忌那些可以陪在他身边的人。
　　在我种的满天星种子终于在阳台上颤颤巍巍地发芽出土的时候，陈先生对我表白了。
　　陈先生说最喜欢我什么时候都充满朝气的样子，也最喜欢我莫名其妙乱吃飞醋的样子。
　　原来，他都知道。
　　春天来了，我的爱情，也悄悄的来了。

　　我认识陈先生的第二年。

　　陈先生经常趁着假期带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市中心的游乐场新增了鬼屋项目，他磨了我很久我才勉强答应跟他一起去。
　　我越害怕陈先生反而越兴奋，他笑起来酒窝很深，呃，双下巴也很明显。
　　最后在我的尖叫声中草草结束了这场还没有走完的鬼屋之行，陈先生抱着惊魂未定吓得小脸惨白的我小声地说着对不起。
　　可是我一抬头，这家伙竟然还在笑。
　　陈先生说我紧张的时候喜欢把他抱得死死地，我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挂在陈先生身上的自己，难得的羞红了脸。
　　我和陈先生已经很久没有打游戏了，一开始是陈先生说我没有自制力，过了大半个学期书都还是新的，不让我玩，后来在我的强烈抗议下陈先生以身作则也放弃了游戏。
　　学习已经慢慢补上了，但是我却再也没了当时玩游戏时热血沸腾的感觉，后来索性就不玩了。
　　陈先生脾气很好，无论约会时我迟到多长时间他总是很有耐心的等我。
　　我喜欢摸他胳膊内侧的肉，据说这个位置是人身上最软的位置，有时候摸上瘾了还会顺手掐一把，陈先生痛的呲牙咧嘴，抬起胳膊搭在我肩膀上说我家暴他。
　　我们偶尔也会吵架，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吵，他默默地听着，有一次我吵着吵着越来越委屈，在学校里操场的角落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陈先生手足无措，只好也坐下来，把我抱起来放在他的腿上，然后把我紧紧圈在怀里，轻轻哄着我，说以后再也不惹我生气了。
　　虽然，陈先生可能并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

　　我认识陈先生的第三年。

　　陈先生毕业了，找的工作离我们学校很近，我们见面更加频繁了。
　　但是我们的话题开始变少了，他说的大多数东西我也渐渐地听不懂了，而我跟他说学校里的事情，他也渐渐不想听了。
　　很多事情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我觉得惶恐。
　　陈先生又一次因为应酬喝得酩酊大醉，我接到他同事的电话匆匆赶去接他。
　　他在不到三十平的出租屋里，紧紧抱着我，带着浓重酒味儿的气息吐在我的脖颈，他的泪浸湿了我单薄的外套，他说，青禾，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不跟我说话，也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拍着他的背，陈先生自从工作以来瘦了很多，我甚至都能摸到他凸出的蝴蝶骨，原来，在这段感情里觉得无力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从学校里搬了出去，和陈先生住在了一起。
　　我慢慢的掌握了很多生活的技能，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在陈先生回家的时候能暖暖他的胃。
　　出租屋里没有能放下洗衣机的地方，所以衣服都是手洗，冬天的衣服很厚，浸完水以后更是重的拎都拎不起来，我和陈先生一人一边使劲拧，陈先生看着我被洗衣液水泡的起皱的手指，皱着眉说以后衣服放好他回来再洗。
　　我笑着摇了摇头，陈先生下班总是很晚，有时候累的回家倒头就睡，我空闲的时间很多，实在不忍心看他一脸疲惫还要做这些事情。
　　陈先生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我却渐渐熬不到他回来的时候就睡在了小沙发上。
　　往往陈先生抱我上床的时候我都不醒，然后第二天睁开眼发现窝在陈先生怀里，他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声音沙哑着说让我以后不要再等他了。
　　我轻声应下，然后一如既往地盘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
　　陈先生在过年的时候想带我回家，可是我却及其惧怕见家长这件事情，最后陈先生放弃，说要给我时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我认识陈先生的第四年。

　　也是我和陈先生在一起的第三年，我毕业了。
　　毕业典礼那天陈先生因为公司临时有一点事情走不开，没有来。
　　我虽然失望，但是还是表示理解，陈先生在公司很努力，这一年有了升职的机会，他对我说，等他工资再涨点，就换个好一点的房子。
　　可是我等来的不是陈先生升职的消息，而是他身上越来越频繁出现的香水味和彻夜不归潦草敷衍的短信。
　　在我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的那一瞬间，看到了陈先生对着手机屏幕还来不及收回的笑容，整个人如遭雷轰。
　　多熟悉的笑啊，从前只对我一个人笑的。
　　或许是越爱越没有勇气接受感情里出现的变故。
　　我只是在吃饭的间隙问陈先生最近工作是不是很累，陈先生低头吃着饭，手里拿着手机回着不知道是谁的消息，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飘忽。
　　他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慌乱地说，还好啊，不是很累。
　　我们睡觉的时候他依然把我圈在怀里，可是我却在他的梦呓里听到了别人的名字，他呢喃着，安林。
　　安林，大概是那个人的名字吧。
　　对于我坚持等他回家，陈先生没有再带着宠溺哄着我让我早点睡，而是带有一些责备和不耐烦地让我别再等他了，他上班很累，回家只想快点洗漱睡觉。
　　明明沙发离床只有几步的距离，可是陈先生，他不愿意抱我了。
　　我终于忍不住跟踪了陈先生，我看着他带着我给他准备的盒饭走进了公司，他公司有门禁，我进不去，整整一天，我都坐在离陈先生公司大楼很近的石阶上。
　　只要他一出来，我就能看见他。
　　冬天的风刺骨的寒冷，顺着脖颈灌进我的身体里，我打着冷战，觉得我应该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清醒了。
　　这样的事情，放在以前，我早就问道香水味的那一刻就冲到他面前给他一巴掌质问他是谁了。
　　怎么会跟捉奸一样缩在这个角落里呢？
　　怎么会变得这么畏畏缩缩？
　　我终于等到了陈先生，我看着他和一个笑起来明艳的女孩子一起走了出来，我揉了揉僵硬的膝盖，站了起来。
　　却看到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小心翼翼地拿手护着女孩的头坐进了后排。
　　我的眼睛被这一幕刺得发疼，腿一软又坐在了地上，心里唯一存的那丝幻想被打回了原形，我捂着闷疼的心脏，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我没有勇气再跟着陈先生了，我知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认识陈先生的第五年。

　　我爱陈先生的第四年，我和他说了分手。
　　陈先生抓着我收拾东西的手问我为什么，他的力气很大，攥的我手指发痛，我扭头看他通红的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陈放，”我喊着他的名字，“你知道原因的，我很累，你放过我吧。”
　　“我会改的，我不再见她了，你别走好不好？”陈放不顾我的反抗紧紧箍着我的身体，他吻我，带着不知道是谁的泪一起搅进我的口腔。
　　我发狠咬了他的舌头，带着铁锈味的血一下子在嘴里蔓延开来，他依然没有放开我，甚至吻得又深了一些，我被浓稠的血液呛得快要窒息，终是放弃了抵抗。
　　陈放没有放我走，在一片狼藉里拥着我不肯放手。
　　不是，不爱了吗？
　　好多天里陈放都没有去上班，只在家里守着我，像当初刚住进来的时候那样，给我做饭，陪我一起看电视，甚至一起洗澡。
　　我看着陈放为我做的这一切，心里却只像一滩死水一样，只想快点结束。
　　我不想再爱他了。
　　在陈放领导的再三催促下，陈放终于再也不能继续守在家里了，他出门前捧着我的脸语气极其温柔地说，让我乖乖在家等着他，他下班之后就立马回来，陪我一块出去，看电影逛街都可以。
　　他盯着我的脸颊很久，最终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说，青禾，你笑起来很好看的，你怎么不愿意笑了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偏过了头。
　　他连带拿走了我的那份钥匙，告诉我有事给他打电话。
　　我在阳台上看着小区里陈放的身影越来越远，转身走到床边，掀开了床板，在空格里拿出了我早就准备好的扳手。
　　除了身份证和手机，我什么都没有拿，这里的所有，关于和陈放的回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去了临海的城市，换了手机号码，找了一份很轻松的工作，每天有很多的时间是空闲的，养了一只很可爱的狗狗。
　　周末我喜欢带着小狗去海滩上玩，听着海浪，看着它在沙滩上撒欢儿，有时候看着来旅行黏黏糊糊的情侣，我突然会想到，我的陈先生，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跟我说，青禾，等我有空了，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我认识陈先生的第六年。

　　在跟顾客普及护理知识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顺丰发来的文件。
　　里面是一个信封，封面上是有一头小卷毛的卡通小人，发件地是有陈放的城市。
　　我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
　　陈放的字依然很差，即使我看出是他尽力一笔一划地写下来的，可是看着还是像小学生的字迹一样。
　　青禾，见字如面。
　　我很想你，你不必感到惊讶，我是向阿姨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要到了你的地址，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写这封信，就是想跟你道歉，那个女孩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上班半年之后她才面试过来的。她很笨，连打印机都不会用，带她的同事觉得她悟性太低，总是欺负她，我们以前认识，所以我就经常照顾她。
　　我承认我抵不住诱惑，在她一次又一次求我帮她的可怜劲儿里找到了一种变态的成就感。
　　你那个时候需要我的时候很少，饭你做了，下水道你通了，就连坏掉的灯，不太灵敏的锁你都会自己修。
　　你每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我都感受到了，可我真不是人，在你一次次的包容里竟然觉得我瞒的很好。
　　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怀孕了，我不知道你早就做好和我回家的准备，我不知道在我一次次伤害你的时候你在彻夜的失眠里想着怎么跟我开口……
　　青禾，我们分开一年了，我在前几天偷偷去看了你，你不要生气。
　　那只狗狗很可爱，以前，你总是跟我提想养一只狗狗，可是我总是说你自己还是个小孩需要人照顾呢，怎么去养另一条生命。
　　其实在我们的关系里，我才是那个需要你照顾的小孩。
　　我换了房子，有你一直想要的衣柜，还买了个全自动的洗衣机，晚上不管几点回家楼道里的灯都是亮的。
　　可是，青禾，我再也没有你了。
　　你能原谅我吗？
　　落款，陈放。
　　我的思绪好像又被飘回了那天晚上，陈放坐在出租车里绝尘而去。
　　而就在前几天，已经迟到了好久的例假让我心里有隐隐的预感，在楼下匆匆买了验孕棒，跑进了厕所，看着上面逐渐显现的两道杠，我内心五味杂陈。
　　比起我有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我更绝望的是，陈放已经不在乎我了。
　　那天，是我聚起我所有残存的希望的一天，也是最绝望的一天。
　　我在第二天就去了医院做了人流，我没有积蓄，做的也不是全麻，我能感觉到冰冷的刮宫钳伸进子宫的感觉，当这个刚刚有了自己心跳的小生命活生生地从我身体里剥离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心也已经死了。
　　我已经不恨陈放了，我恨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与他相识六年，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在爱情里我还没怎么学会成长，脸上却已经悄悄地爬上了细细的皱纹。
　　我在陈放信的结尾加了一句话，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
　　我爱的是陈先生，丢的人叫陈放。
　　往后余生，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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