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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听元宵,今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往日藏于深闺的佳人们,今日都好生打扮了一番,逛着灯会,期盼遇着情郎。
谢艽不同,姚郡出了名的女纨绔,正值元宵,自然是喝花酒更为舒畅,那些小儿女的缠缠绵绵,她向来是不屑的。
雉竹居是她最喜欢的乐坊,那位弹古琴的乐师伏祝,是她暗自心悦的人。
谢艽侧躺于榻上,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嘴中,用舌头舔了舔指尖残留的果渍。
屋内的所有装潢都是她亲手操办的,都是按着伏祝的心意来的。焚着竹兰香,是她亲手调的,只有这般清新高雅的香才配得上伏祝。
伏祝在屏风后面抚琴,奏的是相见欢,可谢艽只听出了愁。
一曲终了,谢艽下榻击掌,绕过屏风,垂眸看着这位喜着白衣的乐师,她跪坐在他身旁,直直地端详着伏祝,他耳后的朱砂痣,下颌上浅淡的疤,还有那蒙于眼上的白练,都镌刻在她的心里。
谢艽伸出手,想要抚他的脸颊,快要触及时,却又收回了手。
“今日就到这吧,你早些歇息,我改日再来。”
谢艽扯了扯衣袍,将小几的桃花醉倒在领口上,又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烧出了两行清泪。
推开门的那一刻,谢艽便又是那个轻浮浪子,无可救药的女纨绔。
谢艽离去良久,伏祝依旧保持着抚琴的姿势,炉中的香料燃尽,他才缓慢起身,许是跪坐得太久,踉跄了一下。他用手捻搓着腰间系着的白玉铃铛,又轻摇了一下,铃铛中的红豆撞击着玉璧,声脆悦耳更悦心。
青章候在雉竹居门外许久,见着谢艽衣衫不整,一身酒气地出来,忙从马车上取了大氅披在谢艽身上。
“小姐,今日这般回去,又少不了一顿责骂。”青章将早备好的醒酒茶喂给谢艽,谢艽不理,撩起车帘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带着笑,一股冷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哆嗦,放下车帘,又将自己裹得严实了些。青章也是习惯了,将醒酒茶置于一旁,又取了个手炉塞进谢艽怀里。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谢府。
谢艽一进门,披头就是一拐棍打在腿上,她吃痛跪在雪地上,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嘻嘻,奶奶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能站在风口上啊,这要是染了风寒,孙女会心疼的。”说着就揉着刚刚被打的小腿,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来。
谢老夫人又轻打了她的手,嗔到:“混账东西!女儿家家竟学那男人喝花酒!还如此夜深归府!我看你是找打!”
谢艽一边听着教训,一边掺着她回院里,老夫人一瞪她,就忙点头称是。“奶奶教训得对,孙女下次不敢了。”
“哼,你有哪回说话算数的?你的下次永远都在下次。你迟早要气死我!你个混账!”
好不容易听老夫人唠叨完,回到房中沐浴后躺在床上,谢艽盯着壁上挂着的那幅秋中残菊发愣。
那是她的胞姐谢薇赠予她的生辰礼,那时她才七岁。
她记得谢薇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走路都有旁人学不来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赏心悦目。后来,谢薇就入了宫,此间她托人捎了这幅秋菊给她,那时她只觉得这画看着萧索,不料,等再次收到谢薇的消息的时候,却是她于深宫中香消玉殒。那之后,她便常看着这画发愣。
一日,她给画掸灰时,从画轴中掉出来一卷书信。
那是谢薇写的,后宫佳丽三千人,她母族地位低,就算是生得琼姿花貌,也未曾得到皇帝的青眼。
谢薇日日幽居于深宫,看着满园凋零的秋菊,心中更是凄凉,这般孤寂的日子倒也没个头。
她常想起姚郡的生活,自在快活,却再也回不去了。自从入了宫,谢薇日日以泪洗面,终是郁郁而终。
谢薇告诉她,日后定要找一心悦之人嫁了,纵是短衣褐布,也好过独守空闺。
谢艽暗自记下了,十二岁那年的元宵,也是同今日般热闹,她带着青章逛灯会,遥遥望见一画舫上有白衣公子抚琴,琴声入耳,撩拨心弦。
画舫上有三两油头粉面的男人怀里环着美娇娘,嬉笑着饮着酒。有一女子醉得往白衣公子身边爬去,柔荑攀上了他的胸膛,在他脸上轻轻一吻,艳红的口脂留下暧昧的痕迹。
白衣公子不动,自顾自地抚琴,许是那女子觉着无趣,在那华服男子耳边说了几句,那男子微一蹙眉,到底是抵不过娇娘的撒娇。命白衣公子褪去衣衫。
琴声止,公子褪衣,众人笑。
谢艽恼怒,这般如玉不俗的公子,不应受此屈辱,虽怒,却也无可奈何。
她不忍看下去,转身回府,偶然间听到街边卖花灯的商贩谈论着:“诶,我说那雉竹居的伏祝不行吧,整日装得像个翩翩公子,到底是贱籍,就一下贱乐人,这不,高太尉叫他脱衣服他还就得脱……”
谢艽气不过,砸了那小贩的花灯,小贩正欲骂时,青章递了十两银子给他,整十两啊,他得卖多久的灯才能挣啊。收了钱的小贩觍着脸乐呵呵地看着谢艽砸:“这位小姐您慢砸,仔细别伤了手。”
谢艽砸完,也是不解气,抄起一盏灯就欲往那小贩身上砸,好在青章拦着。
青章半推着将谢艽带回了府,谢艽一进府门,就往谢蕤房里去。
谢艽年幼丧母,父亲也战死沙场。如今的谢家全靠着兄长谢蕤操持。
“哥,我要嫁给伏祝。”
谢蕤正在看书,听着自家小妹的“豪言壮语”倒也没怎么惊奇。
“哦?哪家的公子?云儿这年纪,也该说亲了。”
“雉竹居。”
谢蕤翻书的动作滞了一滞。谢艽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胡闹!那乐人岂是良人?你要嫁与他一同受辱吗?”
“我喜欢他!”
“你!冥顽不灵!青章,把小姐送回居云阁,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谢艽气堵,在房内哭了一宿。她想着,若是自己同那高太尉一般,日日要伏祝作陪,是不是就可他免受那般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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