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

　　百鬼环伺，群魔乱舞。

　　恐惧到极致，叶鹤却陡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怒气冲冲，脚使劲一踹，踢翻木桌，以此封住众人的来路。

　　对着摊主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什么破摊？二维码都！没！有！”

　　右手却悄悄掏出裤兜里的铜佛，话音未落，便掷向挡住她出路的摊主。

　　与此同时左手回身，抽出一直放在包里的水果刀，对着它脖颈劈了过去。

　　意想不到的是，先前大有作用，直接定住并爆起火花的铜佛此刻打在摊主那惨白的脸上，只是轻轻烧出一道划痕，掉落在地，摆动了两下，再无动静。

　　刀则把摊主脖子劈开一点，便像泥牛入海，被粘住了似的，叶鹤咬紧牙关，用尽吃奶的力气，却发现砍，砍不下去，拔，拔不出来。

　　摊主脖子被砍，一滴血也没流，倒是神色依旧，顶着两坨圆圆的腮红，乐呵呵笑着。

　　反倒是叶鹤，因为太过用力眼前一黑，踉跄了两步，幸好扶住了刀柄，才没给摔着。

　　“······”
　　一阵操作猛如虎，一看结果菜如土。

　　这就很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叶鹤听见一声极轻的笑声，她环视人群，却并未找到笑声主人。

　　好在摊主并不觉得尴尬，服务态度甚至比海底捞都好上百倍。

　　虽然脖子顶着叶鹤插的刀，异常热忱，假装扶她一把，关切道，“客官您小心咧，别摔着！”。

　　又是哈腰鞠躬，又是止不住地赔笑：“客官，咱是小本生意，对不住了”。

　　说完转身就抽出了一把大斧。

　　叶鹤：“······”

　　这斧头硕大无比却并不锋利，斧口处好几个缺口，上面长满被污血所腐蚀的铁锈，漆黑的油渍黏在上面，一层又一层。可以想见，被这样一把钝斧活活砸死，该有多痛苦。

　　然而早在叶鹤动手之际，鬼物便如奔涌的潮水汹涌而至，绕过木桌，将她团团围住。

　　锈迹斑斑的钝斧带着腥臭，破空而来，直逼面门。
　　叶鹤精疲力尽，无处可躲，唯有认命。

　　···········
　　忽然，大斧就着劈下的姿势，停在半空。沉闷的破空声戛然而止。

　　她一愣，看向老板。

　　老板挥着大斧，一动不动，笑容凝固。

　　对桌的猪精还是半张着嘴，口水挂在半空，不再滴落。

　　就连桌台上狂舞的烛火也静止不动。

　　昏黄的烛火，照在鬼怪们惨白的脸庞上，粗粗勾勒出狰狞面容，硬生生照出一股冷意。

　　叶知秋回顾四周，其他鬼物同样如此，或坐或站，或喝彩叫好，或跃跃欲试，都凝固不动。

　　喧闹拥挤的大街此刻时间停止，万物凝固，死寂无声。

　　她狂奔至街上，四顾茫然，只听到自己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跳，还有沉重的喘气声。

　　……

　　少顷，万籁俱静中，忽听得一阵铃铛声。

　　好像是从大街渺远的尽头响起，又好像是从黑夜血月处响起，抑或是在叶鹤的耳边响起。

　　一声声，
　　似珠玉撞石，风至锵然。

　　那铃铛声音轻灵飘渺，几不可闻。却异常清晰，穿透耳膜，直击灵魂。

　　一声声，
　　不紧不慢，说不出的悠扬悦耳。

　　似空寂处的一声喝断，她混沌的大脑渐次清醒，惊悸的心情逐渐平复，内心莫名的心安。

　　兀的，一抹白影出现在长街尽头。

　　残月当空，白影似冷冷白雪，本就模糊的月色被衬得更加晦暗。

　　她隐隐看见来人和着飘渺的铃声，不紧不慢，徐徐而行，手提灯笼，衣袂飞扬。

　　几息之间，便已直直走过静谧无声，万鬼攒动的长街，立在自己面前。

　　来人戴一白狐目鬘，面具粗糙斑驳，凹凸不平，由朱砂简要勾勒的神秘花纹古拙狂放，仿佛注有血肉，即将挣脱面具，咆哮而出，映着一双猩红狐眼，邪气冲天。

　　目鬘后方坠有一串红色铃铛，似由鲜血浸染而成。那震摄群鬼的铃声想必就是出自于此。
　　白衣胜雪，长发松松挽就。
　　只看上一眼，便教人再也移不了眼。

　　目鬘血纹狰狞诡谲，白衣黑发清冷飘逸。

　　很显然，能以此种装扮，如此排场出现，其危险程度远胜于那手持巨斧的摊主。

　　然而叶鹤却总觉得眼前男子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自听见那缥缈轻灵的铃声起，她就有种莫名的踏实感。但两人的确素未谋面，毕竟这等风流人物，见过当如皓月照惊鸿，一生难忘。

　　男子见叶鹤呆呆地看着自己，也不恼，勾唇一笑，把灯笼斜斜一提，方便她看个清楚。

　　叶鹤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紧认认真真地鞠躬作揖。眼前男子无论仙妖，总归是救了自己的性命。

　　“感谢阁下大恩大德，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叶鹤结结巴巴地背着古装剧里的台词，看着眼前迎风玉立的男子，想了想，吞着口水，很是不要脸的加上了后半句，“惟...有...以身相许。”

　　阵阵闷笑自目鬘后方响起，男子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敲着灯笼的提杆，憋着笑，满是戏谑，“此事体大，我得思索一下。”

　　“······”

　　叶鹤噎住，终于脸红起来，尴尬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阁下，阁下...闭月羞花，考虑，是应该的，”反应过来说了什么的她，尴尬得抠脚，简直想就地去世。

　　男子再也憋不住，笑得腰微弯，连带着冰冷狰狞的目鬘都柔和了许多。

　　叶鹤尴尬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只好低着头摸着自己的鼻子，眼睛却忍不住上瞄。

　　“此处是临水妖域，还请姑娘随我移步。”
　　“姑娘”一词出自这男子口中，说得极温柔缠绵，似羽毛在她心头挠得发痒。

　　叶知秋想到破空而来的巨斧，男子谈笑行走间停滞时空，力压群鬼的本事，点了点头。
　　毕竟大佬在上，由不得她说不。

　　男子递过灯笼，待她接过后也并未松手，而是轻轻握住木杆前端，干涩乌黑的木杆更衬得他皮肤莹白如玉，似霜雪凝就而成。

　　两人手拎提灯，一前一后，缓缓而行。

　　瞬息之间，两人已走尽寂寂长街，行至一家酒肆的包间。

　　男子自虚空出拿出一个似由石制的酒樽，放在桌上。修长的食指轻叩壁沿，原本空空如也的酒樽竟盛满了清酒。

　　如果以前看见这幕，叶鹤觉得男子下一步肯定就是蒙人骗钱了。
　　但在经历一连串的灵异事件后，叶鹤的世界观早已轰然倒塌，碎成渣渣。

　　男子把酒樽推至她面前，说道：“试试这酒”。

　　叶鹤不疑有他，以男子此种本事，若想杀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等到现在。

　　回想着古装剧的动作，叶鹤端起酒樽，便已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微抿一口，那甘甜的清流便流过干涸的喉间，涌向四肢百骸。心里的饥饿、疲惫渐渐被逐出。自己竟从来没有这样充沛有力。

　　更奇妙的是，这酒连带着五官六识都清晰起来，她甚至能看见酒肆间浮动的扬灰飞尘，木桌间细腻的纹路肌理。空荡的肚子里似乎多了些丝丝缕缕的东西。

　　叶鹤很少喝酒，然而这酒实在是惊为天人，不过再喝了两口，这酒杯酒见了底。她学着男子刚才的动作，轻叩出一杯酒来。

　　看着叶鹤惊叹的表情，他笑着解释道：“这酒能解你饥饿、疲劳，还能增强法力。行走异域，出入幽冥，多有不便时，这酒就能给你提供方便了。”

　　叶鹤之前早就满肚疑惑，这下正好找到机会，连忙问：“异域，是什么东西？”

　　男子很有耐心，继续解释道：“异域分为灵域、仙域、凡域、鬼域、妖域五种。妖鬼相近，后两者常常相混通行。我们现在所在的临水域就是妖鬼混杂。”

　　的确，叶鹤回想起刚才所见的那只猪，明显为妖。而那摊主，那人头蹴鞠应该是鬼。
　　妖鬼同行，并不奇怪。不过她最疑惑的是，自己为什么就从外公家来到了这临水妖域。

　　“这五域都是真实存在，相互贯通的。找到相应的连接点，或者···利用某些道具，就能穿梭其中了。而临水村，就是其中一个连接点。”

　　叶鹤点头，之前临水村小卖部老板说的”闹鬼“想必就是这个原因，而他口中那些倒霉的异乡人，应该和自己一样被那莫名的奇香所引诱，进入临水域。

　　两人便这么对坐闲谈。

　　月色昏黄，映入窗户。

　　罩着灯罩的烛火静静燃烧着，不时爆出烛花。

　　摇曳的灯火照在男子的目鬘上，连带着粗粝的面具都柔和莹润了不少。之前斜睨众人的狐眼，竟然发生了变化，微眯着眼，像极了叶鹤撸过的那些···狗子，一副慵懒惬意的样子。

　　行人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行动。吆喝声、欢笑声再又响起，一派热闹景象。

　　酒虽清冽甘甜，并不能喝醉。

　　但叶鹤却觉得，这酒烧得自己心慌。
　　自己似要醉死在这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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