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与奸臣

作者:摧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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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天阴沉,树青灰。

      兰台上下五人,神色各异。

      燕绿与文莺双双对视,想问那个陌生男人是怎么回事,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长奇后颈一片乌青,彻底昏死过去。

      宁棠悠然自得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红缨冷淡的面容。

      她似乎什么也不想解释,她应该猜到了,今日这出戏,存了试探她的心思在罢?

      没关系。宁棠暗想,红缨既不说,那她也装作毫不知情。不光要不知情,还要让红缨贴身伺候她,时时刻刻伴她身侧。

      “热水烧好了么?”宁棠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文莺回神道:“烧好了,姑娘现在沐浴吗?”

      宁棠点点头,盈盈目光望着红缨,“你伺候我沐浴,如何?”

      红缨脸色不变,出声应下。

      兰台虽小,但却是一处极有情致的地方,当初崔彻将这里赐给宁棠,自然是想与宁棠共享它的妙处。

      兰台有处汤池,修得旖旎华丽,别有情致。

      整个室内都是用上好的红木铺设成,与此同时还设有数到红色纱幔,整个房间的布局都是都这些红色的纱幔隔开,无门无窗,唯水汽蒸腾。

      红缨眯眼注视着周遭,暗想此处倒是个窝藏刺客的好地方,不由握紧了腰上的匕首。

      宁棠走在前面,并不理她如何作想,她方才在房中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这身衣裳不加装饰、轻软贴身,仅在胸前有个固定的活扣,一波开扣子,整件裙裳便会瞬间脱落。

      宁棠慢悠悠道:“从前,伺候过人沐浴吗?”

      “不曾。”红缨道。

      “也是。”宁棠轻轻笑了一声,“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红缨皱起眉,一言不发。

      那边响起一阵水声,宁棠已然解了衣服,淌入热池中,满室朱红交错相叠,那抹娇嫩柔软的肤若隐若现。

      “今日见的那个人,你觉得他怎么样?”宁棠询问之声从内传出,被水汽晕得有些模糊。

      但红缨听得很清楚,她的神情动了动,沉默着不曾开口。

      “听说,连陛下都很听他的话呢。”

      汤池内,宁棠面无表情却话音婉转地说着这些,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那个笔直的身影。

      “你不知道,我入宫前第一眼见他,就移不开眼了,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君子端方、圣洁如莲之人。”

      宁棠更多是在自言自语,可她知道红缨在听,有很大的可能,她会一字不落地将这些话转述给她的主子。

      这是影卫的职责,不是么。

      此刻的红缨,内心果真在想:到时候转述时,究竟是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呢?

      她深思不语,那边的话绕了一个弯,最后又回到了她身上。

      “红缨啊,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从未。红缨在心底默默答复,她对男女之情,毫无任何向往。

      接着,宁棠又道:“我想,喜欢一个人,应该就是如他这般罢,一见钟情,是最好的了。”

      那边的声音渐渐小了,响起水声。红缨深思片刻,自以为如若她亲自前去同主人说明,那气氛一定会十分诡异。

      不如由笔代口,传书一封,连见面都省了。

      ·

      周朝慕春,以春为四季之首,万事讲求春作秋息,几乎将一切有关皇家体面的大事都放在春日来办。

      所以春日便是最繁忙的时节。

      这才刚过了上巳节不久,礼部和兵部又要繁忙起来,筹备今年春蒐一事。

      春蒐乃皇家大事,于嫔妃们也是不容小觑的,因为陛下只会带着最受宠的几个嫔妃前往青山牧林,而家在京城的嫔妃还有望在春蒐上面见自己的家人。

      这于皇子本也是件大事,不过宫中仅两位皇子,往年二皇子崔荇还能与太子崔灵一决马术高下,然而今年太子被发配江北,这场春蒐于他也没了兴致。

      二皇子崔荇的生母乃是赵宝林,出身为江南的一个清倌,崔彻初登大位那年南巡,一眼瞧中了正在茶楼唱曲的赵氏,召其夜幸,日日与之相伴。

      不过赵氏的好日子也仅限于南巡的那段时光,回宫之后,赵氏因为身份低微被人诟病,连个才人也没封上。

      皇帝崔彻似乎也开始觉得这样一个出身不堪的女子实在配不上他,然而赵氏已有身孕,皇嗣不可流落在外,才带进宫中。

      赵氏入宫后,崔彻便再也没去看过她。

      就连赵氏生产那日,底下人报到崔彻面前来,崔彻也只是惋惜地叹了一声:“盼了那么多皇子都没得来,怎偏生投在她腹中。”

      就再也没了后话。

      赵氏受尽白眼,渐渐抑郁成疾,只因有一个孩子在,有一日没一日地拖着,拖到了现在。

      “你只管装傻般地过日子,等以后成年得了封地出宫去,便是享福的日子到了。”赵宝林时常对崔荇这样道。

      但那是崔荇的指望,不是她的,她这辈子已再无指望了。

      崔荇坐在床边看着天外,目光空洞深远,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又听见他的母亲低叹一声:“唉,听说今年新入宫的五位才人,有四个都跟着去了青山牧林。”

      她像是还没死心,还在盼着什么。

      ·

      “春蒐?”宁棠听着文莺的话,秀眉拧成一条。

      兰台附近并未有人提起,她连个音信都没有,好像这件事是刻意避着她一般。

      若非宁棠从父亲那里听说过此事,特意让文莺去打听了一番,怕是要连春蒐的日子都错过了。

      “是。”文莺点着头,面色却凝重,“月底便是了,听说,要去的人,已然得了准话。”

      兰台这边杳无音信,那便是没有宁棠的份了。

      宁棠今日又将妆容画得靡艳精致,她本就生得妩媚,这样旖丽的妆容才能托出她十分的姿色。

      陛下让不让她去青山牧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清相会不会来,来了,又会不会应下她的请求。

      如今文莺与燕绿都已得知了那日事,也晓得了红缨的身份,趁着红缨不在,文莺忍不住问:“姑娘真打算......今夜面见清相吗?”

      宁棠抬眼看她,她满脸都写着拒绝,想必宫妃与大臣私通,于她恐怕是一件惊世骇俗之事。

      可这私不私的,是宁棠的意思,通不通的,还得闻人辞那边说了算。

      文莺见宁棠不说话,以为宁棠其实也拿不定主意,姑娘是有些冲动在的,定然是见眼下得宠无望,有些着急,才生了这样偏激的心思。

      她若极力劝上一劝,一定会好的。

      于是文莺又道:“万一今夜,清相不来呢?”

      宁棠道:“我送他那条帕子,便是防着,万一他不来。”

      文莺露出不解。

      “起先,明明是他先送我的药膏,这个头是他起的。”宁棠笑了笑,“我那条帕子在他那儿,东西是我亲自绣的,也算是个信物。他若是不肯,想将帕子还我,我便有了机会再见他一面。若是他不还,抑或是丢了,反正在我看来,那他便是收下了,他心中有鬼,日后行事,我也方便。”

      文莺听得睁大眼睛。

      她记得在好几日前,姑娘就托她学绣蝇头小字,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姑娘已然打算好了现在的一切吗?

      可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啊,万一清相不肯,还要告到陛下面前去,姑娘岂不是更加危险?

      文莺越想越觉得危险,一张脸快要皱巴巴起来。

      这些问题,宁棠并非没有想过。

      但其一,红缨是闻人辞的人,她的行走坐卧一看便不是宫里的奴婢出身,如果细查下去,必然会有一番眉目。

      其二,那日闻人辞初来,是红缨去解决的长奇,如若一开始闻人辞就想让旁人知晓,断不会多此一举。

      其三便是,宁棠笃定她于闻人辞必然有些什么用处,否则她从七宝居出来那日,闻人辞不会露面亲自送药。既没有必要冒那个风险,也多此一举。

      今夜只要他来,她便能让他们二人有几分更多的纠葛。

      夤夜,宁棠差文莺和燕绿在兰台门外守着,若是闻人辞来了,便让他前往汤池。

      那处汤池,实在是这兰台最有情致的一处了,她特意领着红缨去过一次,闻人辞不会不知路怎么走。

      她准备着,同时也惴惴不安,男女之事,她只在书中见过,所学的东西也只有一星半点。

      她只知道那事要以爱抚和亲吻开始,以泄元收尾,如何起意、如何维持这中途的兴致,她不曾学过。

      一阵风动,红木的地板上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宁棠不用回头便知,是闻人辞来了,若是底下人进来禀报,走得不会这般悠闲。

      她回眸望去,等着红纱之中那个人出现,汤池外是一道屏风,这道屏风设得十分玄妙,从外去看,只是一面精美的屏风,可自汤池内瞧,却是一面偌大的镜子。

      它能映出水中人的动作、神情,水汽蒸腾,一切都是模糊的,但镜子上的轮廓并不模糊。

      宁棠望着外面,也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从来都是喜欢自己的容貌的,喜欢、也爱惜。

      她面容妖异、娇艳欲滴,身上只穿着一件透薄的蝉衣,什么也遮蔽不了,只这样浅浅伏在岸上,妖精一般等待着以身相饲之人的出现。

      宁棠想,她的脸的确与圣洁二字无关,但她从不认为这是不端。

      什么是端庄?什么是不端?她生得好看,这便足够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条条框框都该去见鬼。

      红纱浮动,一双洁白长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可来人阖着目,似乎不愿睁眼。

      “清相。”宁棠笑了,“来了,便坐罢。”

      她说得那样自然而娇媚,哪怕这间汤池房中并无可用来休憩的椅子。

      闻人辞没有动,他还是那样站着,这里这样热,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娘娘盛请,有何要事?”

      若说这一室的温度灼如火焰,他清冷的音色便如寒冰,他穿着通身雪白的鹤氅,与这满室朱红如此不相称。

      仿若误闯红楼的圣僧,甚至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宁棠想,他是什么时候阖起的双眼?是自打进来,便听音辨路,还是......瞧见了些什么,惊觉不妥,才错开不看的呢?

      “是......”宁棠轻轻应了一声,她的尾调婉转悠长,引人无限遐想。

      闻人辞等着她的后话,等着,却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

      他记得,陇州刺史府,府中有一片精致的荷塘,闲时甚至可以借一艘小船去中央,在无穷碧色下望着长天,总能短暂地忘却些什么。

      养在刺史府中的娇女喜欢跟着她的父亲出去办案,她性子那样冲,胆子也大,明知眼前的就是犯下杀人重罪的恶犯,她却还敢厉声质问。

      这些记忆是残缺而散碎的,没有一个能完整地拼凑起来。

      是他偷来的。

      可这些画面与光景都闪得飞快,他想捕捉,却只捉到满目朱红。

      “是有些要紧事。”

      一声娇媚忽然响在他耳后,他只走了一瞬的神,竟不知她何时已到了他的身后。

      闻人辞忽睁开眼。

      一只素手却自身后搭在他的胸口,她抱住了他。

      宁棠微微踮起脚尖来,好让自己能离这位清相近些,她看不到闻人辞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体些微的颤抖。

      “妾慢慢说予相公。”

      相公一词,本是对丞相一职的尊称,可周朝有两位丞相,左相陈携高寿,年逾花甲,人人逢而谓之“高老”。

      右相闻人辞,与陈携清谈一日后,陈携称之为清风劲节、皓如木兰,这清相的称呼便由此得来。

      可眼下,风情旖旎、软玉温香,她娇声唤着相公,这声相公听在耳中,便再不是那分严正的滋味了。

      “宁姑娘。”闻人辞感觉到他后背贴上一片酥软,不禁出声相制。

      身后之人轻声一笑。

      “不是叫娘娘吗?怎换了口?”宁棠一手扶在他胸膛,缓步走到他面前来,她穿得实在太不成体统了,又叫闻人辞立时闭上双眼。

      “相公便是称妾为娘子,妾也是应的。”宁棠一双柳叶目生得多情,盈盈注视着闻人辞,注视他轻颤如鸦羽的睫毛、注视他鼻梁高挺、注视他唇形精致。

      就是颜色淡了些。

      她知道闻人辞没有在看她,但她并未因此消匿眼中的深情,她想那些一见钟情的话,他已经知道了。

      携着艳香的气息愈近了,屋内静得只有水声滴答和她的娇喘微微。

      闻人辞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但宁棠在同时更进一步,贴着他淡色的唇,吻了上去。

      闻人辞蓦然睁眼,他窥见满目靡艳,窥见她唇上被揉乱的朱红,又连连退了两步,宁棠不禁向前跌去,他又是不禁托住她纤柔的腰肢。

      “清相在想什么?”宁棠倚在他胸前询问,她每句话的尾调都轻轻上扬着,听起来欢愉又勾人,“怎么不说话?”

      她见闻人辞微蹙的眉心轻颤着,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般,很快,他睁开了眼,宁棠终于清清楚楚看见他的神情。

      他坦然又无欲地注视着宁棠,宛如睥睨苍生的圣僧,而宁棠仰视着他,用柔软的双手轻轻托着他的脸颊,眼中却无任何崇仰,唯有欲海翻波。

      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文莺的声音。

      “姑娘,婢子等到现在,也不见清相大人过来。”

      宁棠一顿,立时回道:“不必进来。”

      候在外面的文莺便明白了,她错愕地望了眼灯火明明的屋内,称了声“是”。

      “娘娘请自重。”闻人辞道。

      宁棠从他周正清冷的声音中捕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她道:“清相大人深更半夜,不走正门翻进我的兰台,好生自重。”

      闻人辞不再与她分辩,唇间唯余沉吟。

      “弄上去了,却不够漂亮。”宁棠目色迷离,指尖轻点在闻人辞唇上。

      闻人辞目露询问,下一瞬,宁棠便又吻了上去,她用自己软香的唇,轻轻蹭着吻他,直至将他的唇也蹭成如她一般的朱红,衬着他如雪的肤色托出一点艳色。

      “有些冷,相公觉得吗?”宁棠紧紧扯着闻人辞的前襟,缓步退向身后的汤池。

      她伏在他唇边,小声又琐碎地呢喃着什么。

      “那日在朱雀长街,清相看见我了罢?”

      “看我的时候,清相在想什么?”

      “长安的天气开花真早啊,这宫里有那么多花,都很漂亮。”

      “清相觉得我漂亮吗?”

      她说话的声音总是轻易被水声盖住,闻人辞总是要迁就几分,侧耳听清楚,几句话下来,他与她的唇总是轻轻擦着。

      宁棠看到闻人辞的目光逐渐不再那么清明,她的后退走到了头,再往后一步便是汤池。

      然后她忽然揽紧了他,向后倒去。

      几乎在同时,闻人辞按紧她的后背,主动吻了上去。

      水还热着,两人一同没入池中,宁棠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强硬地吻她,她胸前升起一阵窒息,紧跟着头脑也发起昏来。

      她难受地轻轻哼了两声,便感觉到闻人辞在为她渡气,却丝毫不松她的唇。

      宁棠索性放松下来,仔细感受着他的吻,顺便将那件周正又清冷的鹤氅从他身上扒下来。

      他就应当同她一般地寸缕未着,同沉欲海。

      “你想要什么?”

      朦胧间,宁棠听见他沉闷的声音,不再那般高高在上的清冷。

      “要你。”宁棠睁眼望入他乌色深邃的目,毫不犹豫地回答,几乎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诉说的深情。

      “妾浑身上下,唯余一颗真心有几分价值,今夜,妾想将它献给清相。”

      闻人辞看着她小心翼翼又真诚的目光,竟真的分神怀疑起来,是真的吗?一见钟情吗?

      他竟有些看不透她。

      宁棠双眼溢满柔情,但她的目光极为冷峻,清醒地审视着闻人辞,可那双暗沉的双目如深渊巨谷,一望无尽。

      她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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