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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
应悖爱的神色如此郑重,应蔚在他的安抚下努力平静着忽然闻言后的慌乱,低下头去,语带不安:
“是奴才逾越……”
又记着回答应悖爱的问题,不敢耽搁,心中的答案一直以来都如此明确,根本不需要多想:
“世子于奴才有恩。当年总管本正要遣散多余下人、清静王府。奴才和姐姐那时年幼力薄,是世子回府才不至于被遣散出去,留着充沛人手。几年前姐姐配人出府时也交代奴才,当日我们无亲无故,是世子福泽荫蔽了我们孤寡姐弟,奴才在王府定当要尽力侍奉世子。奴才一直铭记于心。”
“……奴才知道自己妄想怠慢,请世子责罚。”
应蔚被应悖爱搭着肩,既不敢跪,“少爷”二字也不敢再称呼出口,心跳笃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认定是自己犯错,希望应悖爱切莫将他驱离。
这样的回答并不符合应悖爱的预期,但却合乎情理。
应蔚心中所念、当前所为都是为了以前那个世子的无心恩惠,本来就与他齐念无关。
还能有多复杂?应悖爱的眼从应蔚脸上离开,又回到自己放在他肩膀的手上。自己没有权利替任何人的情感下定义,既然当事人都认为如此——
那就如此吧。
“你没有错。是我好奇了。”应悖爱沉吟片刻,让自己恢复到一片清明。他把手松开,微笑着对应蔚说道,“去倒杯水来吧,睡得我口干了。”
应蔚原本心中忐忑,见应悖爱微笑,心中竟漾起几分奇怪来,明明应该是世子并不怪罪的安心和欣喜,但却结合了些莫名的无措、失落和怅惘之类,也无暇去理清,只顾着呆呆领命,赶紧回屋去给应悖爱取水。
这个午后的日光和世子脸上的微笑,以及掌心透过衣衫在肩头的微热,成为后来应蔚记忆中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后来,他才意识到应悖爱问他那个问题时的表情,竟是一次、也是第一次,他只对着他,那么清楚地到达眼里。
应悖爱看着他的身影进了屋,收回目光时往侧一瞥,注意到应暮仍是标准立姿地站在廊下的门前,注视着他这边的方向。
——他应该都看到了。
思虑细密,寡言本分,看出什么也随他去吧,自己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应悖爱的思绪只是动了动,就回过身去,继续在躺椅上懒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更多需要他思量的事情上去,开始整理刚从“梦”中获悉的那些零碎的信息。
而三日后,在青州的应艾理清了思绪,赶来别府想要汇报产业经营情况时,却得知应悖爱在前日就已离开,返回了国都。
“怎么这么突然?”
应艾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王府送来了消息,说是有苍国使者来访,世子准备准备就回去了。”
老管家看了眼应艾准备的几本帐册,又开心地劝慰道:“汇报什么你以后也就不用了,先不说那位也不怎么上心,如今回了国都你更不用巴着去。你只顾别出格,别让国都那边注意到,该怎么来就随便你自己了,我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的,又自在。我们这别府,王爷一忘就是十多年。”
一边又替应艾高兴着,胖脸上带了笑,眯得小眼都不见:“他跟王爷倒是有些像,吃饱喝足什么杂事都不管!你的心愿也算是能得遂了。”
与老管家不同,应艾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思虑片刻便咬了唇,开口求道:“老管家,这临州里你可曾认识……什么相、‘相公’,能否帮我私下介绍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向他们打听。”
“相公?”
相公,是坊间对男男关系中一方的称呼,取的是“像姑娘”的谐变音。
老管家当然知道应艾所指,他也知道应艾与应悖爱之间的那些个隐讳,坦白说,除了明确的利用对方的经营才能之外,老人佛心,总是多少有些心疼这个少年的。他只是有些惊讶,刚得了那位主子回了国都的消息,应艾怎么倒提了“相公”起来?
应艾并不愿意多做解释,他抿着唇,低了头不言不语。
看他如此模样,老管家叹了口气,这个少年人,以后别府上下几十号人的生计还指望他呢:“你留一晚,等会我安排一下。”
“别!”应艾出口阻止,“不用劳烦对方,我现在随您去拜访便好。”
又小小补充一句:“别、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到底是怎么了?——也对,即便多坚韧聪颖,到底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好,这就带你过去。”
说回来也是巧,即使临州是一个民风如此淳朴的小城,他倒是真的认识这么一位“相公”,而且还算得上熟悉。
那个“相公”的父母也都和他一样,都是别府旧主的下人,在别府还不是“今园”的时候,那“相公”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后来,别府换了主,迎来了隐姓埋名的应王爷,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眉宇间却总是郁郁。不明新主人真实身份的他们,对盘了房子铺子、维持他们生计的王爷,是心存感激的,也多有意亲近。
那“相公”当时刚好是十六七的年纪,又有一颗热心肠,随侧服侍,想开解了新主子开心,最后倒被王爷吸引了。开始时那人自己也是不明白,也还没来得及有所进展,直到国都来人,王爷身份揭露,知道自己无望,竟引得好长一阵的情伤,后来就坦坦白白做了“相公”。换过几个男人,世俗民风,终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父母双亡,到现在仍是一人清苦。
平心而论,王爷对他,始终是并无招惹;但是那孩子成了“相公”,终究是王爷的缘故。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恶不坏,现在竟是如此境地,老管家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所以他对应艾和应悖爱之间的事,才会一直带了些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理:当年王爷对男子的爱慕无动于衷,啧啧,现在这世子倒是好起男风来了?
应艾跟着老管家走进了巷子里一间破旧狭窄的民宅。
里面的人听得动静,走了出来:“吕叔,你怎么来了?”长衫补丁,朴素整洁。
“来看看你。”老管家说着将应艾简单介绍了一下,“他有些事想请教你,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多帮忙。”
“我?”
接下来的问题,应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些尴尬的有关男男欢好的句子一个个问出口的。
老管家见不得他那样子,以为还是在担心,便安慰道:“你切莫多想,那主子现在也回国都去了,说不定以后都不会碰上了呢。”
应艾听了答案后还是不语,攥了衣角一个人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努力平稳了下起伏的心潮:“多谢你!还有老管家,谢谢你。我先告辞了。”作足了礼节,便告别离开了。
——他需要一个人想一下。
而远在国都,此时的应悖爱也是一个人呆着。
他现在身处某个名目好听的私人聚会,某个地位中等的官宅花园。
该宴会的目的应该是变相的相亲、实质的派系勾结之类,女眷多聚在后院,前院里都是些老一辈与新一辈的相互吹捧。他的王爷父亲貌似不感兴趣,也够格摆谱,不知怎么想的,竟让他过来,顺便也算是长期不见之后亮个相。
世子在国都的名声素来不好,虽不至于恶劣到臭名远扬的程度,但庙堂的有心之人大多心里有数。若说应悖爱做的最过火的,也就是之前劫了齐家公子一事,但都过去一个多月了,知情者寥寥,况且还是齐妃“惹”的头,齐显允现在也好端端地出来入仕了,风波貌似都过去了。加上他年级又轻,既没建树又没抱负,为人阴郁冷淡,跟谁也不亲近;王爷对这个才回府几年的儿子既不亲密也不疏远,地位尴尬,貌似巴结上了也没什么用途,但又不能太过招惹,身份摆在那里、身手听说也不错,真真是摸不着分寸。
刚进门时的主人几句寒暄介绍之后,继续要与之交谈的就没有了,打量他的有鄙夷不屑地一瞥的,也有敬畏好奇地望几眼的。应悖爱走了几步,但始终都仿佛一个孤岛。
想想这世子原来的地位与作风,记忆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也好。应悖爱寻了个借口退到花园冷清处,望着这有点规模的古人宴请场景,想着等近开席再过去:这便是自己以后要生活面对的环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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