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穆

　　时光如水，一晃快到新年了，雪早已覆盖着整片天地，莽莽荒野，只剩一片白。

　　清清冷冷的夜里，月如水，冰凉的月光仿佛脱壳的冷刀从黑冥色的云层间降落，穿过无边枯树，纷纷扬扬而来,带着一股子的寒意。

　　刚把窗子推开，水迦看到不远处的人儿，眉深深蹙起。夜深含露，这么冷的天，那人难道不知多加件衣物吗？

　　雪一片一片从天而降，推开门，风呼啸而至。仿佛心有灵犀，在月色下的人蓦然回首，在看到来人后，唇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水迦，快来，我们堆雪人”。

　　少年浅浅一笑，温柔的目光凝聚在熟悉的脸上，走过去将轻软的裘衣披上对方小小的身子，不由分说捧起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怀里，嗔怪道，“出来玩也要注意身体啊！天寒地冻的，净让人担心”。

　　“知道了……啰嗦的老婆婆”，手慢慢回温，叶穆眼里泛起一丝明亮的光辉，一闪一闪，含着笑意，“水迦，我可没玩哦！只是今夜是除夕，我要给你一个我亲手做的礼物啊！”

　　看了眼脚边的一大堆雪，水迦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眼神认真的低低注视着孩童，温柔如风“是做雪人吗，我和你一起”。

　　“好哇”，料定他会答应，叶穆欢喜的差点跳了起来，急急喃喃表现道，“我堆水迦，水迦堆我，我们一起，好不好”。

　　“恩……”看着叶穆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水迦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恍然间，似乎看到了以前如枯木行尸的自己慢慢离自己远去。
　　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他又在做什么，那似乎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他的渴望、他的梦想、甚至他小小的期盼都无法在那片美丽却冷漠的故园而实现。
　　往事如潮水，他过去好像拥有一切，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以前的他贫穷的可笑。权势如浮云，也许以后他会一辈子失去它们，惊才绝艳的天一少主从此湮没入尘世之中。
　　但不过这样也好……虽然遗失了过去，他还有现在，有未来，还有叶穆，以及今后和小穆一起对幸福的向往。
　　也许，将来还会有像小穆一样的孩子。
　　想到此，水迦会心一笑，蓦地找到遗失已久的真谛。
　　人生短短数年，他只求自己和爱人能愉悦，一起欢笑，一起流泪。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雪，翩翩如柳絮，明月之下，两个雪人慢慢从脚、头、鼻子再到手慢慢成形。

　　“好了”叶穆伸了伸手臂，围着两个雪人，仔细瞧了瞧彼此的杰作后，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妥处，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小穆”有些紧张的看了眼堆的雪人，一向聪明自信的少年难得的有些慌乱。是他堆的不好，把小穆堆丑了吗？

　　“等下，马上好”眼瞬间明亮，叶穆似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在两个雪人上在动了动，一旁的水迦静静的注视着，慢慢看着两个雪人手拉手渐渐牵在一起，刹那、心被一股酸涩涌动的想流泪。

　　“这下是真的好了”拍了拍手，叶穆笑嘻嘻的回过身，搂住水迦亲了口，像只小狗蹭了蹭让他觉得温馨的怀抱，讨赏道，“喜欢我的礼物吗，水迦老婆婆”。

　　无言的抱紧了对方，少年一袭白衣站在月下，月华如水洒遍衣襟，雪花在空中飞扬，片片落在肩头。

　　轻微的叹息一声，知道被这小家伙又一次感动了。“恩”水迦温柔的应了声，抬起手想拍拍孩童头上的雪花，忽然间，仿佛听见了空气中极轻极轻的风声。仿佛黑夜中，有什么气息搅起了夜忽然的惊醒。
　　水迦的手忽然顿住。
　　有高手……那种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气息，陡然间让少年面沉如水——他身躯站的笔直似一把出鞘的冷刀，全身戒备。
　　他在空中的手指慢慢用力握紧，仔细凝神，慢慢的眼睛里有冷锐的寒光：是族人！
　　是谁来了……三大长老，母亲，还是政敌水昊——
　　来人似乎也忌惮他的强大，不敢贸然出手，蛰伏隐蔽在一旁，静待时机。空气中蓦然安静压抑起来。
　　“水迦。你怎么了，身体忽然这么僵硬”。
　　陡然间，一个明亮的声音响起在空地上，惊破了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小穆，有敌人来了，躲在我身后”，少年忽然凝重的表情和如临大敌的神色让叶穆一惊，左右望了望黑暗的空间，他慎重的点了点头。

　　早在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水迦就隐晦的提过自己有仇人，明白是他的对头来找水迦的麻烦，叶穆担忧的看了少年一眼，不明白水迦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有人要害他。

　　寒风袭面，令人窒息，雪花轻轻坠落渐下渐大，慢慢迷蒙住了人的双眼，空气中忽然有了一阵骚动。

　　一眼望去，狂风似乎沸腾如水般地浩荡而起，纯白的雪花急速旋转着，纷纷如千万银箭冷酷而至，嘶叫着粉碎这片天地。
　　这是第一次，叶穆见识到水迦的强大和手段。

　　“闭上眼！”水迦眼睛一变，紧紧搂住叶穆，身体如展翅的大鹏，腾空而起，一掌蓄力向一片黑暗虚无之中发去，空气中极微的几声闷哼声，让水迦的面容来不及放松时。几道飞速而来的金光恍然间似地狱的勾魂花，散发着阴寒死亡的气息。
　　——是毒踅箭！镇族三大宝物之一。
　　原来三大长老和水昊联手了，水迦喘息着，心中恼恨忿忿，如今人被他们逼到空中无力可着，还有一个人要保护着，想毫发无伤的躲避毒箭是不可能的。眼神眨眼交错，瞬间，白衣翩翩的少年迅速作出了判断——
　　看着冷光四射的毒箭，水迦竟是不闪不避，只是微微偏开了一下身子，身形如电的朝放箭处运气而杀。

　　“喀嚓”枯死的树枝破碎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诡异非常，寒月如镜，空气里慢慢浮现出一股血腥的味道，而压制不住的低咳声惊醒了早就担忧不已的叶穆，回过神来，看到少年纯白衣襟上破肩而入的金箭和脸上慢慢浮起的黑气，叶穆脸色陡然惨白，惶急、“水迦，你...你疼不疼啊？”

　　“小穆，我还好，他们应该都死了”，再也支持不了竭力的身躯，水迦费劲最后一丝力气安抚的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声音里散发出一种温暖柔和的力量，在冷月寒夜里慢慢将叶穆不安的情绪压制下去。

　　“我……我背你回去，这里天寒地冻的”叶穆眼圈通红，忍着快流出的泪水，一把抱住虚弱至极的人，想带他回两人温暖的小屋。

　　风雪如刀，刚把水迦抱在怀里，借着明月，抬首看着不远处面色狰狞，唇角含血的男子慢慢从雪中爬起，一步步行来，叶穆颜色大变，瞳孔极度收宿。
　　是漏网之鱼，这一刻，叶穆忽的恼恨自己为什么不学点武功，以至于现在任人宰割。
　　“水迦，还有一个坏人”低低的在少年耳边细语，叶穆有些懊恼自己的无能。

　　“别...怕”水迦虚弱的吐出几字，强打精神运功，点点扫了眼狰狞而来的男子。

　　水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人的仇恨在目光交汇之时，身子早已动作。

　　拼劲全力的掌风带煞的直直朝虚弱的无法动弹的人身上打去，水迦黑色的发丝如夜之精灵在空中迎风飞舞，神色一禀，他身体本能的想御敌，然而对方却在空中不知为何忽的变化掌风，一掌凌厉的直直朝毫无束缚之力的叶穆身上打去。

　　我要你痛不欲生，看着水迦露出惶急害怕的表情，水昊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雪花轰然纷飞。一掌过后，来不及惨叫，叶穆身体翻飞在空中转了个圈之后，堪堪落在雪地里唯一完好的一个雪人身上，脸朝下身体匍匐，一动不动。
　　“小穆！”痛呼一声，忽如起来的变故让水迦心中剧痛，眼中通红，脸上涌出凌厉狠毒的表情，一瞬间抬手破空让漏网之余飞灰湮灭，没有管唇角、眼中慢慢流出的血，一步步，手脚并用着的爬过去，白色的雪地上慢慢出现一片暗红。

　　十步、九步、八步……快了，小穆，我快来了，望着不远处毫无声息的人，水迦咬了咬牙，费力的爬到那人面前，猛地一把抓住那人带血的手，残留的微热让少年惨淡的唇色终于有点血色。
　　还好，还有气！

　　“小穆，小穆……”暗哑的呼唤不停的在月色下凄厉的响起，少年满身是血，连眼睛也是赤红色，“醒醒，不要在睡了”。

　　没有睡，可是睁不开眼，怎么办，水迦？心里不断再叫，叶穆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碎了似的，令他浑身力气流逝。

　　“他死了”冷冷平静的语调忽的在雪地里响起，水迦抬头朝声音处看过去，面色一惊“母亲！”望着蒙面忽然出现的宫装女子，水迦一时恍然大悟，“你，你早来了，是不是”。

　　“是！”女子没有否认，露在面纱外的美丽眼睛一径冷冷的看着水迦，无情道，“怎么愈发没出息了，为了一个人，竟然把自己弄成这样”。
　　来不及和她分辨，心中似乎升起了微弱的希望，水迦身子颤抖，哀求的看着忽然出现的女人，低声道，“母亲，求你，救救小穆，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依你，我会帮你报仇的”。

　　哼！只是轻微的一声冷哼，没由来的让水迦的心都凉了，还想在说些什么，细细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水迦，唔……”感到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面慢慢流了出来，叶穆费力的眨了眨眼睛，挣扎的露出最后一抹笑，温柔的瞧着对方，“水迦，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小穆，我答应，你别说话，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强烈的痛苦急速的把心化成齑粉，让人欲哭无泪，水迦再次哀求的看了眼女子，却换来的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其实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够玩遍这天下美景，吃尽天下美食，看尽天下美人，但我知道如今这个愿望怕是不成了，你能不能帮我实现啊！水迦”雪一滴滴渐染在雪地里，叶穆的声音带着带着一丝恍惚，痴痴的瞧着爱上的少年。

　　原谅我！食言了，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让你存在一丝活下去的信念，只要你继续下去，你总会遇到真正能陪伴你的人，也许现在会伤心，但将来仍会有机会好好幸福的活下去。

　　“好不好——”抓紧对方的衣袖，叶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看着心上人无言的拒绝，沉默的反应，他眼里有说不出的表情，忽地感觉不甘心，瞳孔慢慢涣散。

　　似乎又再次回到了两人相识的第一次见面。水迦，很好，真的好温柔，从没有一个人对他如此温柔过，那人是如此聪明，如此能干，也是如此爱他！

　　原来在这个世界走一遭，他得到了别人在追求一生的东西啊！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不离开！

　　手慢慢垂下，眼前便是一黑，雪花无声的飘落在脸上。

　　别走！别走！不要离开我！——水迦惶急的想摇醒沉睡的人，却猛地被人一把扛起，身体悬空，内心似乎有什么破碎了，不复存在，眼前一阵阵模糊，似乎有什么在他耳边呼啸，他啊啊的想发出叫声，却只能无言的被人强迫的扛住慢慢渐行渐远。
　　——不要走，我不要走。
　　凝聚了最后的神智，他挣扎着抬头看过去，极力想看雪地上心心念念的影子——然而，风雪不留情，大地上唯有一个雪人在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手拉手的雪人分开了——在水迦明白过来之前，一滴泪水瞬间凝结成冰，落在地上，碰的碎了。

　　雪愈来愈大，慢慢掩盖了这片大地，万里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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