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黎明

　　我的日子成了流沙，一点一点地往下漏，最后的最后，是一把虚无的空气。
　　云淡风轻。
　　忘了文踏，忘了苏言，忘了米娴，甚至忘了我自己，只记得田锐。
　　就像失忆般，忘记了现在就在我身旁的那些人，却记得现在离我最为遥远的人。
　　是不记得了，还是假装忘记呢？
　　我流过的血，流过的泪都被时光蒸发，仅余淡淡的腥甜，那叫回忆。
　　寒假很快来临，但我却若等了千年。
　　田锐终于回来了，相隔半年之后，他终于回来了，我又再度见到了他。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滑亮，脚下蹬着黑色的皮鞋。
　　在见到他的时候，我愣了好久。
　　难道我记忆中那个曾经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少年已经远去了么
　　？难道所以为的少年从今往后只会存在我的记忆中了么？
　　是这样子了么？
　　我面前这个成熟稳重而且看起来潇洒帅气的成熟男子，他真的是那个和我一起长大，承诺要等我的男生吗？
　　我一直迟疑着，该以什么口气叫他。
　　米拉，他却很自然地叫我，只是口气里不自觉地多了一份生疏。
　　田锐，你回来了，我微笑。
　　嗯，他笑着点头。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僵站在那里。
　　呀，田锐回来了，变成这么帅的小伙子了，该讨老婆了吧，乡邻走过，乐呵呵地调侃着。
　　还早呢，倒是你家小兰，快嫁人了吧，田锐笑问。
　　是啊，再大点就没人要了，乡邻笑呵呵的说。
　　不会的，现在的女孩子都二十好几才嫁人。
　　我无力再听下去，偷偷跑开。
　　记忆中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只会一笑了之吧，我只记得记忆中的他了，我真的好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他。
　　那么，他对于我呢，这么久之后，他心里的那个我，是不是也死掉了？
　　田锐，我快要分不清哪个是你了。
　　喜欢的，到底是哪个你呢？又是哪个你，说过喜欢我呢？
　　我喜欢的还是那些个记忆中明媚的少年多一点吧，可是我知道，你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也回不到过去了。
　　接下来好多天，我都不敢去他家找他玩，他也没有来找过我，我本来雀跃的心，变得很凉很凉。
　　早知道这个样子，我就不会去期待了。
　　家里因为米娴回来而变得很热闹。
　　又快过年了，年年过年都这样热闹。
　　只是，这热闹在很多年前都不属于我了。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永远都不会是。
　　鞭炮声是那样刺耳，一声一声惹我心烦。
　　大年初一，天上下起了雨。
　　早上起来，地面湿透了，许多鞭炮残屑浸在雨水里，过年的喜庆被雨打湿。
　　我穿着自己为自己买的新衣，天蓝色的外套，黑色的长裤，这么多年，早已厌倦喜庆的红色。鲜亮的金黄，我更喜欢那些素淡的色彩，最喜欢的是透着淡淡忧伤的天蓝，虽然喜庆的日子不该有忧伤。
　　米娴穿着一条艳红的长裙，一直拖到脚底，喜庆而又妖娆。
　　记忆中，我似乎从没有穿过裙子，很小的时候不喜欢，后来父母也没给我买过，我也没有要求过，上了初中，没有多少人穿裙子，于是长这么大，我还不曾穿过裙子，不曾像米娴那样美丽过。
　　所以，我还是这样的我，不曾有过任何美丽。
　　我深深地明白，很多东西我再怎么用心去学，也学不会，再怎么用心去装，也装不来，所以我懒得去弄那些东西。
　　过完年，便是没完没了的拜年。
　　我已经好久没有去过哪个亲戚家拜过年，我的外公外婆在很多年前就死了，我便再无想去的地方，也无想见的亲戚。
　　我学不会甜言，说不来蜜语，所以得不到笑脸，我是如此的，无用。
　　今天是大年初三。
　　天上仍飘着小雨，会且称之为春雨吧，春天毕竟快来了。
　　我撑着一把伞，漫无目的地在村前村后散步。
　　走着，走着，走到那棵梅花树下，满树梅花开得正盛，淡淡清香扑鼻而来。
　　曾经这里摔了一跤成了我喜欢他的导火线，那么一切又会如何终止呢？
　　他还是那个愿意给我安全和依靠的男生吗？
　　我还是那个有着对他的依恋并深信他会等我的那个我吗？
　　是吗？
　　无人回答。
　　只有小雨沙沙，春风习习。
　　脚下的土地上已长出了嫩草，上面铺着朵朵残梅.
　　我蹲下身,拾起一朵梅花,已不复馨香.
　　就知道你在这里,手里的花瓣被风吹走的时候，田锐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惊讶地问。
　　猜的啊，你信么？我和你有心电感受应，他笑着说。
　　信啊，我笑。
　　在这里干什么？还想去折梅花吗？他好奇地问。
　　不了，梅花还是长在树上好看，让它在树上开着好了。
　　真是长大了啊，他调侃着说。
　　外面好吗？我轻声问。
　　好啊，又明亮又繁华。
　　我也想去外面走走了，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连县城也没有出过，说起来真的好丢脸。
　　会有机会的，你只要再等两年。
　　我知道，会有机会，一定会有，如果我不在那之前死掉。
　　怎么会死呢？别说瞎话，你还这么年轻。
　　呀，你怎么没带伞，淋湿了会感冒的，忽然间才了现他没有带伞，一直淋着小雨。
　　忘了，他浅浅地笑着。
　　进来吧。我举高伞。
　　然后他走到我的伞下，接过我手中的伞，我来撑吧。
　　好，我笑着把伞给他。忽然之间想到了那句话，幸福不是有人给你撑伞，而是有人将你头顶的雨分成两半，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幸福的呢？是吧，是幸福的。
　　米拉，他轻轻叫我。
　　嗯，我也轻轻应他。
　　你相信人会变吗？他问。
　　相信，我说。我身边的人不都是时时刻刻在变吗？
　　你会不会怨恨他呢？怨恨你熟悉的人一次一次在变？
　　不会，因为我自己都时时刻刻在变。
　　你想得通，真好。
　　我轻轻地，害羞地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似乎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搂住我的肩。
　　怎么了？他轻轻地问。
　　有点冷，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
　　不要冻着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我一直都在好好照顾自己，一直都在啊，所以我从来没有生过病，轻轻地，像个孩子一样，我对他撒娇。他是第一个让我想要撒娇的人。
　　可你这样子会着凉的，他近乎无奈地说。
　　人要有那么脆弱就好了。我回答说。
　　不要糟践自己，要爱惜自己啊。
　　我从来不曾放弃自己啊。
　　总之，你要快乐。
　　我刚要回答，田锐的手机就响了。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啊，他说，然后匆匆地走回去。
　　好吧，我看着他的背影说，如果如果，你介意我知道你的事情。
　　我一直问不出口。我多想问他，你还会不会等我，但他已经走了。
　　他的气息很快被风吹散，被雨打湿，变得冰凉。
　　我怀疑刚刚只是我一个美丽的梦，但伞上的余温和他的脚印以及还可望见的背影却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靠到了他的肩，走进了他的怀抱，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
　　花香依旧，细雨依然。
　　远处近处，山水朦胧，云雾苍茫。
　　一阵风吹来，树上的梅花片片下落，沾在伞上，铺在地上，溶入泥土，暗香如故。
　　我抖掉伞上的片片梅花，然后，重新撑开，终于消了他的气息，淡了伞上他留下来的余温，而他的背影也终不见。
　　回去的时候，我踏着他留下来的脚印，一步一步，走至门前，经过他家的时候，看见他和几个打扮成熟的女子谈笑风生。
　　我收了伞，放轻脚步，从他家门前走过，然后放下伞，上楼，温书。
　　我知道一切一定变了，我有预感，或许一切不会像我所想的那样。
　　毕竟这已不是以前了。
　　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而我，其实在很多年以前就不是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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