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一枝斜

　　楔子

　　深秋，万物归于寂寥。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卓君望着已经习惯了森林里那一望无际的林木，如今因时令变得光秃秃的，阴郁地站着，让褐色的苔掩住它身上的皱纹。

　　忽然，让他想起同是此时节，外公的脸就如同那布满皱纹的树皮，同样是皱郁着的神情，无时不紧皱的眉头，最后，亦是皱着眉头自刎在那祖堂屋前，血溅三尺，无尽渲染了整个血色黄昏的天空……

　　卓君摇了摇头，挥开那不适的情绪。

　　出来时，夕阳还没冒头，如此快便晨光初照，透过稀疏却杂乱的枝头倾泻在卓君的脸上，微微咪了一下眼睛，举目望向不远处的竹林。
　　“山南山北竹婵娟，翠涌青围别有天。”
　　深秋时节下依旧嫩绿挺立着，别有洞天的的深林中一角。
　　缓步向前，就在这密林的附近了。
　　这片无尽的嫩黄绿与清新气味让他感到异常的惬意，那种廓然空阔的心绪溢满心头，只是，这片竹林有点异常。

　　阵风而过，轻抚着纤细的叶子伴随着抖动，还带有阵阵清淡的异香。

　　百年来的异景出现，竹树枝与竿的竹节间抽发白絮，
　　竟是白嫩的竹花。

　　看到此景，卓君又是一阵恍惚。

　　伴随着竹叶出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像情人在喃呢地低语，诉说着无尽的相思，而如今，错过了今生，便求得了来世。
　　只是，是否我们都厌倦了数百年的等待。是否都已忘记了那句，待到竹花开尽，竭尽生命的那一刻也要换来与你的相遇。

　　再踏出几步，卓君眉毛向上一挑。

　　拔剑……
　　衣角轻旋……
　　瞬息,已经跃向身后……

　　手腕移动着，伴随着剑光的流光溢彩，把对手制到了一棵老龄竹树下，竹叶已现败迹，竹枝似乎不堪嫩黄叶子与竹花的重负，低垂到了女孩的发间。

　　咳，说是对手，稍微夸张了点， “谁？”卓君问道。
　　只因对方看起来是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女孩，穿着淡绿色的裙子，头上用枝条扎了几根辫子，很简单的打扮，却显得更加灵动澄澈。

　　但，会那么巧么？刚好就出现在这个深山野林里,还一直尾随着他过来，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本来他只是来到案发附近寻找线索的，却遇见了她。
　　加之，她的神情……

　　该如何形容？

　　虽然能看出来有点诧异，却不惊慌，带着笑意的眸子透露出七分好奇，三分乖巧，还有一分狡黠，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看，似乎毫不害怕她脖子上那把随时有可能吻上她大动脉的凶器。

　　她好似对于眼前的那把明晃晃闪着刺骨寒光的大刀视而不见！看到他迷惑地皱了皱眉头，她悠悠的抬了抬眼皮，瞅见了她脖子上的那一抹寒光，终于正眼瞧了瞧他的剑，撇了撇嘴，转而又新奇地光亮的剑锋面上还可以照出她娇俏的脸孔。

　　“咦……比花狐狸宅里那群姑娘们的梳妆镜还要照得清楚耶！”她赫赫称奇地感叹道。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卓君不耐烦地重复，居然有人能无视架在剑锋上的问话，露出如此不合乎常的表情，且毫不避忌他的剑，似乎觉得它只是架在她脖子上的摆设。
　　一群姑娘？听村民们说，就是在这里附近的村庄出现姑娘莫名其妙失踪事件。
　　如此想来，难不成她与那些失踪的姑娘有何关系？

　　他的眉头锁得得更紧了。

　　这一平常姑娘家的，怎会面对着架在脖子上的大刀也太不寻常了？
　　定不是善类。

　　卓君还在思索间，这丫头居然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轻轻地触到了他的眉头。
　　听到她如同呓语道：“唉……莫皱眉，小心会长出老树妖身上的疙瘩，会变得很丑很老咯。”

　　她猛然抬眸，却望进一潭融得化不开的黑眸，带着皱眉的疑惑。晨光从竹叶间洒落，给他眼睫染上一层黄金般的轮廓，如此灼目，恍若天上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明。

　　她朝他咧开一个甜美的笑脸，露出左脸颊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如此自然明媚着，就像晨曦初照下带着露珠的嫩绿着的竹叶片。

　　如此俏皮的话，似乎携着千年的叹息轻轻地回响在耳旁。
　　恍如隔世......

　　数百年的沧海桑田，弹指一挥。我早已被孤独的等待消磨掉活下去的意义，却从没忘记过要守望下去，即使被时间尘封了记忆，即使容颜不再。而你又在何方？

　　是不是要耗尽所有的轮回的痴情与执着，才会苦尽甘来？多少世的轮回才能再遇你的笑颜，拼尽几多的思念才能换得今世的淡然。

　　谁懂得竹树开花的悲哀。

　　谁听懂了那只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看到他皱眉时，为何心有些揪着的痛？
　　忍不住想要抚平他的眉毛。

　　卓君有点微怔。
　　这句话他可曾听过？

　　“噗呲”一笑，她的溢满了笑意的脸，似乎隔着盈盈一水，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纯粹毫无忧伤的笑容。
　　轻轻地拂起他的下颚，轻佻地说：“公子，长得真俏啊！丑了老了就可惜咯。”

　　看到他恍惚的样子，她潜意识便忍不住捉弄一番，于是，那番调戏的话便脱口而出。
　　难怪人间有句话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原来，与那只狐狸妖相处久了，会把他那调戏姑娘的恶疾给沾染上的啊。
　　这如何是好啊？他不会要我对他负责吧？
　　要知道平常那狐狸就是这般调戏女妖或者女人，但那些被调戏者却总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回那个大宅里。

　　她略略有点慌了神，居然刚出门，便把人家给调戏了。
　　强作镇定，他若要什么表示，便打死不答应。

　　卓君的眼角强烈地抽了一下，顿感无力，自己居然......
　　卓君放弃与此女孩正常对话的念头，把剑收回鞘内，免得被某女拿来当镜子照，或者再被他....
　　他的昆仑宝剑和人何曾受过这奇耻大辱，居然被人拿来和女子人家梳妆打扮的镜子相提并论和......

　　竹筠看到他那表情，胆壮大了一下下，如此瞧来他不在意么，难怪话本子里总是写那些女人被人调戏了，便要上吊自杀，以示忠贞。
　　而从未写过男子会为此自尽，原来，他们没有忠贞一说？

　　看来，她多虑了。

　　“不过，你也不会用怕，我很久以前偷了，嗯？不对，是花姑子要了点她特制的美白霜，对去皱应该还是很有用的。”该女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沉默……
　　除能沉默还能怎么呢？
　　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而竹叶却不耐其烦地沙沙地低吟着。

　　———————————沉默是金的分界线———————————

　　“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是哑巴？不对啊！刚才你还在问我的话啊？嗯？嗯？......”依旧在自语自语,孜孜不倦地搭着讪的某女。

　　想来她这数十年来在那宅里生活，被那里的妖狐给折磨得有点失常了。
　　满腹的牢骚委屈化成了嘴里不休不止的话语。

　　数十年累积的出来的沉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类对象，才不管他到底是哑巴还是瞎子呢!
　　反正她就是要尽情地倾吐，并且更不用怕他封住自己的嘴巴，毕竟这种凶人的无耻手段只有那个天煞的花狐狸才做的出来。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着，嘴里依旧没有拉下半拍。

　　“啊……难道你恼我没回答你刚才的问话么？”似乎终于某种程度上的觉悟，不过，程度也低了点吧？加快了几步，拦在他的面前。
　　又露出了那个浅浅的酒窝，带着五分乖巧地道：“天师叫我竹筠。”终于知道礼貌回答问题的竹筠姑娘，摸了摸用竹条扎起来的辫子，状似害羞的样子。
　　要知道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起名来，平常那些妖怪都只会叫她做竹妖竹妖，何曾有人问过她的名字来？

　　只是，如果那句问“谁？”能曲解成询问他人性名的话。

　　卓君虽然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不过，一般能直接滤掉无视没必要的问话，却从来没有过像如此无话可说的情况。

　　向斜四十五度方向走，绕开她，继续沉默不语地向前走。
　　走得有些许狼狈，他有预感被这丫头缠上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确实不是个善类啊。

　　“你怎么还不说话啊？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果不出所料，竹筠姑娘依旧尾随上来，还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继续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嘿......你怎么都不回答我啊？怎么这样？”带着些许委屈，略略娇嗔着的样子，又拦在他的面前。

　　“卓君，我的名字。”
　　似乎终于受不了她的唠叨，停下脚步，卓君终于牵强地挤出了一句不完整的话。

　　“哦，卓越的卓，君子的君么？还是军官的军？”绿卿的笑容在听到他回答的那一瞬变得明媚起来。
　　他果真和花狐狸不一样，这从花姑子那学来的撒娇对那妖孽完全没作用，而……人类就是不一样，可爱多了，跟着他又玩人间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不过，边说边想着，竹筠的笑容越发灿烂了，把那原有的一分狡黠扩大到五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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