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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钺篇(一)
在她手中的毒针,没入他胸口的一刹那,她问自己,爱,是什么。
许多年前,这世上还没有那所谓的毒娘子。有的,只是姬钺。
姬衍是一个落拓的剑客,村里的人都知道。
但他有好运气,娶了一个美貌贤淑的女人。
或许,是不想让她的芙蓉粉面染上污秽,姬衍带着他的女人离开了江湖。很多人都说他傻,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身为大丈夫的职责,放弃了许多人一生都等不到的,扬名立万的机会。
可他自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姬衍也是这村里唯一的铁匠。
经了他的手,再破旧的农具也能比新的更好使。也曾有几个胆大的姑娘,腆着脸面问他,颇为直白的,我给你做女人吧。转身,便看见他的女人倚着门框,笑得倾城,波澜不惊。倒是他,手中的铁锤会一把跌下,发出重重的声响。然后他会红着脸望向他的女人,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久而久之,村里的人又知道了。
姬衍的女人是个母老虎。会吃人的那种。
流言止于智者。
不管过上多久,姬钺都始终记得,她美丽的娘亲,说出这番话时,平淡的样子。
而她那位惧内的爹爹,更是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想着法儿的为她们母女俩买来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就像从没听到过一样。
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就能这么一直平淡下去。
在她的记忆中,那一天,残阳如血。
爹爹拿出了许久不曾用过的长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女儿红的醇香飘进屋来,带着几分莫名的凉。房门内,娘亲换下了一成不变的麻布长裙,着一袭蓝衣,眼角,用青色的胭脂勾出一枚绿蝶,妖艳的不可方物。
可姬钺不明白,娘亲如桃花一般水润的脸,为何煞白的如月光一样?她伸出手,抚向娘亲的眼。这悲戚的神色不适合她。她应当是恬雅的,如美玉那般温和的。
姬钺埋首在娘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耳边,听到了秋风的叹息。
三更时分,姬钺忽的醒了。
院子里充斥着刀剑相搏时的撞击声,清越,摄人。
不愧是【承彰】啊。
有人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她屏气,从门缝中向外望去。
那人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细长,圆滑,尾角上挑。但那里面却不含半分情意。
和爹爹的清俊不同,他周身透着一股淡淡的霸气,很是迫人。
爹爹背对着她,长剑摆在胸前,微微的闪着寒光。娘亲,一扫往日的沉静,手握双刀,眉宇间有一股阴冷。
不知为什么,姬钺竟觉得,只有这样的娘亲,才能配得上爹爹那般的风流神韵。
我说过了,【承彰】不能给你。 【天芒】 ,更不可能。早些死心吧,我不会再入江湖。被朋友伤害过的痛苦,这辈子,受过一次就够了。
爹爹的话,带着几许苦涩,姬钺嗅到了。
看来,你是没有认真看过我让人捎给你的手信啊。那人随手抛开了手中的断剑。
它们两个,我非拿不可!
说罢,四周火光乍起,数十个黑衣人凭空而降,将姬衍二人团团围住。
姬衍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傲来,【天芒】和阿钺……
我知道。娘亲向后退了半步,纵身跃起。几个黑衣人欲飞身上前,寒光一闪,胸前的衣襟却被挑裂。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有些决绝的意味。
姬衍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她咬着唇,转身踢开了房门,冲进屋内。
屋里有些昏暗,娘亲冷厉的神色却让姬钺有些怔忪了。
看见了缩在门边的姬钺,娘亲快步上前,一把揽过她,使着轻功向铸炉飞去。
姬钺贴着娘亲的胸口,感受着她的心跳,是那么沉稳,有力。
她小声的唤,我也会轻功的,爹教过我。
她的娘亲却充耳不闻。
进去!娘亲抛给她一个包袱,将她推进了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地坑。
娘!娘!
她跳着脚,看到娘亲的身体僵了一下。
两天。两天之内,我一定会来接你。包袱里有吃的,你就乖乖的呆在这。可好?
母亲的声音带着潮湿的味道。
若是我们都没回来……钺儿可要学会长大啊。
姬钺抱着包袱,看着头顶的石壁一点点合拢,朦胧中,娘亲的影子,竟在颤动。
像是过了好几天,爹娘还是没有半点踪影。姬钺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费了好大的劲,姬钺逃出了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地洞。
四周很静,静的,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姬钺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袱,一步一步的,向前院走去。
爹啊,为什么他们都笑你,说你傻呢?她嘟着嘴,眉头压在一起。
阿钺,不必在意人家怎么想……
可能的话,永远都别懂“江湖”。
为什么?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爹的样子,很认真。却也很沧桑。
扑哧!她笑出声来,一贯和气的爹爹摆出一副这样的脸孔,怎么会让人觉得这么好笑呢?
你啊……爹爹抚额轻叹。
姬钺站在堂屋里。前院和这里只有一门之隔。可她,却没有力气推开那一扇虚掩的木门。
僵持之间,木门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嘎吱了一声,便倒落在地上,吹起几口尘土。姬钺迷蒙着眼,见到了她一生也不会忘记的场景。
她以为,一切都会好的。
周围到处都是斑驳的剑痕,长的,短的。门口小娃儿腰粗的木桩也被削成了两段。几天之前,自己还曾坐在上头看着南飞的大雁。
北方的天是很干的。地也多是黄土地。燥的连一滴水也挤不出来。
院子的中央是土坪,本应该是她玩闹的场所。可却突兀的躺着几个人。
不知怎的,姬钺见着那沾了土的一袭蓝衣,竟有种莫名的安心。
不是不要我,只是要不起而已……
她笑了。像往常一样,雀子似的朝娘亲跑去。
她小心翼翼的蹲在一旁,一双眼睛锁住娘的脸,望了半晌。
姬钺伸出手,帮娘擦去了脸上的血污,娘爱美,即便平时不讲,她也知道。
目光一点点朝下走去,她瞥见了娘手里的一把弯刀。
算不上太漂亮,但却很衬娘,就和爹一样。
对了……爹爹……爹爹呢?
她倏地站起,朝旁的地方看去,没有,没有,哪都没有。
爹爹不见了,连带他的长剑一起。
她握着娘亲僵直的手,嘴边有水珠划过。
呐,我会乖乖的,所以,娘会在天上看着我的,对不对?
轻风拂过,像是一支柔软的笔,带走了一个人的过去。
而将来,谁又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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