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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正月二十八那天,陈依柔带着她的老嬷嬷和管家银铃,捧着一件上好江南蚕丝衣裳,婀娜多姿地来到了落雪阁。见丫鬟可儿挡在门口,陈依柔面带笑容道:[这位小妹,能否告诉你家公子,说我陈依柔来给他送新婚礼服了。]
可儿看了一眼那花俏的衫子,面无表情道:[我家公子不成亲。]
陈依柔愣了下,在明白是丫鬟误会了她的话之后,掩嘴轻笑地解释:[小妹别急,是奴家说错了。这衫子是夫君特意为冷公子订制的,说冷公子从来都是白衣白纱,这样子不喜气,怎么也要在我们大婚那天,穿得喜庆一点儿。]
她话说得谦逊,可儿却听得出来话里有特意炫耀的意思,于是冷笑道:[陈家大小姐真是急性子,这婚礼还差两天功夫呢,居然就以夫君之称来称呼庄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庄主哪个房门的小妾呢。]
陈依柔被讽得面红耳赤,眉目如画的脸上扭曲了好几下,抽着嘴角刚想回击过去,却听房门喀拉一声,冷霜篱衣衫凌乱地出来了。
他的脸色很苍白,被院子里刚下满的雪一照,居然比雪还白上几分。嘴唇也是青紫色的,下巴原本就尖细,这一瘦下来,几乎让人产生一扭就会断的错觉。
陈依柔看他整个人披头散发,瘦骨如柴,就知道这贱人在萧寒澈那边一定是失了宠,落拓不堪了。想到此,被牙尖嘴利的丫鬟惹怒的神态立刻消散下去,换上比花儿还温婉的笑容来。
[冷公子,近来可好?]
冷霜篱一手扶在门边上,一手被可儿搀着,无光的眸子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淡笑道:[劳烦陈姑娘来看望在下,在下盲了双眼,也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之说了。]
陈依柔在冷霜篱说话间就急切地观察冷霜篱的眼睛,虽然还是漂亮得让人嫉妒,但是已经完全没有曾经的锐气了,黯淡的眸子,像失去亮色的珍珠一样,毫无价值。
果然如她哥哥所说,冷霜篱被她爹弄瞎了眼睛。
陈依柔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冷公子哪儿说的话,好歹你也是我夫君的师弟,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夫君说过他就你这么一个师弟,我做嫂子的也该忍让着你一些的。过两天我和夫君大婚,冷公子如果有力气出席的话,我和夫君会很高兴的。如果精神不佳,那就不要特意勉强自己了。]
冷霜篱心底暗笑,心想这陈依柔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子,记恨上次在落雪阁受到的屈辱,这次一见他身体孱弱,便忙不迭地立刻把面子讨回来了。
冷霜篱倒也不和她计较,只还是笑容和善地供手谢过。
陈依柔里子面子都赚回来了,便心满意足地把老嬷嬷手里的蚕丝衣衫递给冷霜篱,嘱咐道:[这是夫君劳我在老家那边花重金向名师傅订制的,式样很不错,只是可惜如今公子目盲,看不到了。大年三十那天如果冷公子出席婚礼的话,便请穿上这个吧。]
冷霜篱微微低头道了谢,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陈依柔的冷嘲热讽,但他脸上丝毫没有怒意,甚至还有点似笑非笑,但是雪地太亮了,陈依柔也只是觉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陈依柔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她全家被灭门,尸横遍野,而在满目的尸体中间,站着浑身浴血的冷霜篱。他一头黑发在寒风中纷飞乱舞,白衣变成红衣,手里提着把剑,雪亮的剑身还在滴答着刺目的鲜血。灰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雪花,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忽然动了动,以一种十分慵懒的姿态慢慢向她转过头来,而只那一眼,让陈依柔至今只要一闭眼睛,便浑身冒冷汗。
那根本不是人的脸,而是,嗜血的妖孽。
一想到梦里那双似乎要一下子牵走人灵魂的眼睛,陈依柔的心脏忍不住停跳两拍。好在她立刻认清了现实,现实就是,梦里那个人不但没力气杀人,甚至连眼睛都是瞎着的!
哈哈哈!这大快人心的现实真是让她心情舒畅,多亏不放心地过来看两眼,否则家里有这么个易患存在,她可不确保自己的婚礼能不能顺利完成呢。
该办的事办完了,陈依柔寻思着也该走了。向冷霜篱做了福,便转身和老嬷嬷、银铃一起踏雪往外走去,然而她没走几步时,便觉得身后像被什么盯着般,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原先被人搀扶着的冷霜篱,居然踔厉风发地一个人立在院子里,目光准确地落在她的身上,见她在看他,居然还向她露齿一笑。
陈依柔整个人像被雷劈到似地震在原地。
他不是身体衰弱吗?他不是双眼失明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能精神焕发地站在那里朝她微笑示威?
陈依柔忽然心底一沉,她想到了那个梦,梦里这个男人也是在如此的距离,向她笑。
[不、不要……]陈依柔犹如见到了鬼,嘴里神经质地喃喃着,双脚向后退。
一旁的老嬷嬷不知何事,拉住她,在她耳边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陈依柔一惊,目光迷茫地慢慢放到老嬷嬷的脸上,表情像被叫醒了梦的孩子一样无辜。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老嬷嬷牵着她的手,关切问道。
陈依柔小心翼翼地看了她片刻,突然转头看向刚才冷霜篱出现的地方,然而,那里根本没有人,雪地上甚至连有人站过的痕迹都没有。她再望向门口,门已经被关上,她的目光里根本没有冷霜篱这个人。
难道是幻觉?可是那种冰冷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真切,就好像……就好像一把刀子驾在脖子上,那个人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小姐,你没事吧?是看到什么东西吗?]老嬷嬷看她家小姐面色如纸,不禁急切地追问起来。
陈依柔恍恍惚惚地回过头,神智一点点清醒过来,然后慢慢地,脸上那种恐惧的表情渐渐收敛下去,她吸了口气,微笑地看向老嬷嬷:[嬷嬷,我没事。只是被昨儿个的梦给魇到了。]说完抬足继续往外走去。
老嬷嬷还是担心地眉头深皱,但又看她家小姐脚步轻盈,不像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也就把一颗提着的心放下,随她往外走了。
没有人看到,走在最前方的陈依柔,精致脸庞上那乍然出现的一抹杀气。
三人走远后,落雪阁的门轻轻被推开了,冷霜篱神态慵懒地依靠在门边,朝三人离去的方向,勾起唇角。
屋里传来水仙的声音:[雪汐哥哥,要不要泡冰水?]
冷霜篱转头朝向屋里:[好。]
然后门边的人离开,房门又被关紧了。
整个落雪阁,又恢复了它往日的宁静与空寂,银装素裹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地。一株枯木老树,一潭冰封湖水,在一片白花花的雪地中,如一张不施粉黛雕琢的水粉画,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人忍不住将它狠狠渲染……
农历三十晚,也就是除夕夜,堂堂冠盖北方的啸峰山庄庄主萧寒澈,在当日夺得武林盟主宝座之后,又喜上加喜,隆重地举行了他和南方第一首富之千金——陈依柔的大婚庆典。
啸峰山庄一片喜气洋洋,炮竹隆冬,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在一起为这场婚礼增光加彩,让刚上任的萧大盟主,赚足了面子。
然而就在离婚礼现场不远的啸峰山庄北院之处,却像与世隔绝的一块禁地一样,不但没有半丝喜气,甚至还有点死气沉沉。
冷霜篱一身白衣地坐在房中地上,膝上古琴一把,他捻指轻弹,袅袅之音如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只是相对于远处传来的唢呐声声,这边未免显得过于凄惨了些。
冷霜篱神情闲淡,眸光专注在琴弦之上,好似外室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突然,他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唇边似笑非笑,琴上手指忽然轻轻一转,本是渔舟唱晚的悠闲小调,一下子陡然变成了紧迫急促的十面埋伏,犹如万军破阵,金戈铁马,荡气回肠。
一时间,就听门外惨叫连连,十几个人有如被人扼住脖子似地哀鸣声在远处的爆竹声中,几乎听不见。
冷霜篱带着冷笑,他甚至都能想象的到,那个人坐在花轿中,被人一颠一簸地抬往行礼大堂。红光映满了整个山庄,他一心一意爱着的那个男人身披大红衣袍,站在一堆人中间,翘首以盼他多情温婉的庄主夫人…….
——师兄,我喜欢你……
——那我长大后就当师兄的新娘子……
——师兄……你娶我好吗?……
他无数次地舍弃自尊来求他,但是他给的回答是什么?玩弄过他的身体,糟蹋过他的感情,然后呢?弃之如敝屣。
他是不是吃定了他不会恨他呢?
冷霜篱笑出了声音,压抑的闷笑像从心底涌出的悲叹,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眼泪流下来,流过他绝美的脸颊,滴溅在颤动的琴弦之上,倒影出一双绝美的红色眼眸。
忽然,房门被狠狠踢倒,门板在地上卷起一地烟尘,纠缠在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三人之中。
冷霜篱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轻轻瞟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三位所来何事?]
三人靠右的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唾道:[我道是怎的一位个中高手,原来不过是个爱弄风骚的假娘们儿!]
中间个子矮如七岁幼童的男人□□起来:[倒是长得比我见的花魁强百分呢。]
此话一出,靠左的瘦高男人一掌拍向那人,骂道:[男人你也要?也不怕江湖上拿来当笑柄笑话你!]
矮个男人抚着脑袋不满地反驳:[我不要男人咱们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啊?]
[……]三人顿时无语。
片刻尴尬之后,胖男人清咳几声,仰着脖子高声道:[假娘们儿,今儿爷几个是奉他人之命来要你脑袋的,你乖乖的,爷几个就让你少遭些罪,一刀下去就好。你要不老实的话……]
冷霜篱见他眼露凶光,不怒反笑:[又怎样?难道要一对一和我较量不成?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一起都上来,免得和你们那些手下一样,各个被我的琴音窒息而死。]
矮个男人抚掌恍然大悟:[啊!我就说得那音律里有内力吧,三弟你还说我耳拙!]
瘦高男人又拍了他一脑瓜:[那女人不是说他眼瞎的吗?眼瞎的人哪里会弹琴?]
矮个男人愤怒地指向冷霜篱:[你才眼瞎!你看他哪里像个瞎子?!]
结果说完又挨了一掌,这掌不是他三弟打得,而是胖男人。[哪有哥哥骂弟弟是瞎子的啊?!你个笨蛋!]
但是也没有哥哥骂弟弟是笨蛋的啊……矮个男人抱头嘀咕。
冷霜篱冷冷看着他们三兄弟起内杠,待闹剧闹完,他才停下手指,从身旁操起了一把剑,慢悠悠站起来道:[差不多,也该办正事了吧?]
啸峰山庄南院大堂,众来宾分厢两列,陈求富大腹便便地坐在高堂顶座,笑得满脸皱纹。堂下,新郎与新娘牵手慢行,走到陈求富面前时,司仪大喊一声:[拜天地——]
新娘由嬷嬷搀着,和新郎一起跪在红锦团子上,司仪又喊一声:[一拜天地——]
这时,突然门口有人大声唤道:[庄主!庄主不好啦!庄主!]
来人嘶叫着想冲入礼堂,然而门口早有李敬部下的庄内家丁,两个壮汉一手一栏,将来人拦在了门外。
萧寒澈一回头,见竟然是可儿,心里踌躇了下,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
[怎么回事?]他冷然问道。
可儿声泪俱下,声音嘶哑道:[公子、公子他……]
话没说完,众人只见眼前突然红光一闪,接着新郎就不见了。
[这、这怎生是好…….]
[发生什么事了?]
[……这婚礼还行不行了啊?]
新郎半途中离去,留下新娘和一厅宾客大眼瞪小眼。陈依柔听说萧寒澈走了,也不顾什么礼仪,一把将头上的红纱盖头扯下来,老嬷嬷见状,忙扑上去要给她盖上,然而陈依柔却把红盖头扔到地上问她:[萧大哥呢?]
[萧、萧庄主他……一闪就不见了。]老嬷嬷也不知道轻功什么的,只好简单地解释。
陈依柔的脸立刻黑下来,阴沉着反问:[不见了?]
老嬷嬷不知如何是好地只好乖乖点头。
陈依柔气得直咬牙,一转头,看他爹坐椅子上吹胡子瞪眼。她忙扑倒在他爹怀里,声嘶力竭地哭喊:[爹——你可要为女儿作主啊,萧寒澈半路逃婚,这让女儿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陈求富沉着老脸,拐杖在地上狠狠一点,整个厅堂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齐齐望向这位坐上老君。
陈求富冷道:[我们一起到那落雪阁去,看看这萧寒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半路逃婚,弃我女儿颜面于不顾!!]
萧寒澈一路施展轻功,不费片刻茶的功夫,就到了落雪阁。然而他一落在院子里,就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给震呆了。
当院中横尸十多具,大部分没有见到血色,但是死的表情都极其恐怖,眼珠向外凸出,浑身狼狈不堪,明显是被人勒住脖子窒息而死。还有两具几乎被人分了尸,头部和胳膊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两条腿支着上身,死相惨不忍睹。
萧寒澈面色沉重,一点点走过那些尸体,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把目光放在有脸的尸体上,但是走过了十来具,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
正想抬头呼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目光僵住了。
落雪阁院子里有一潭不大的湖水,萧寒澈曾经是打算在这里养些小金鱼的,但是北方天气成年寒风暴雪,湖水都被结成了冰。在那潭湖水旁边,有一颗年早些别人栽的树,萧寒澈不知其为何树,曾找人辨识过。那人说:这是东瀛的樱花树,在温暖潮湿的三四月份会开花,花色粉红,被风一吹就好似雪花漫舞一样美不可言。传说这种树是要被人血浇灌才会开花生长的,现在变成了枯树,应该是缺少人血吧……
那人说过的话,他曾在和冷霜篱聊天时,笑着提到过。
然而他从来没想到过的是,居然有一天,这棵树上会挂上冷霜篱的尸体,一身雪白的袍子已经染成了血红色,他垂着脑袋,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身体被一把剑刺穿心脏定在树干上,由伤口处冒出来的鲜血,一点点润湿了周围的衣服,然后滴落在他脚下的树根上。
陈求富和一行英雄齐齐来到落雪阁准备对萧寒澈兴师问罪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嵩山少林的和尚立刻捻珠子垂眼念经书,峨嵋派老尼姑带着她的徒弟们走上去翻看尸体,只有陈求富和陈依柔的目光是放在萧寒澈身上的,他们看到萧寒澈一个人呆呆地立在树前很久,因为角度的关系,只能看到树干上似乎挂着一个人,而当他们想确认那人的身份而走近萧寒澈的时候,萧寒澈突然动了。
他缓缓走上前去,一手搂住那人的尸体,一手握住剑柄,将剑一口气拔掉后,双手立刻把失重落下的尸体抱住。
那一天的所有人,都看到萧大盟主抱了具浑身是血的死人走进屋子里,然后门一关,直到天亮都没有出来过。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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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下部要隐居山林中写了,默,也就是没有网,不能上来每日更了。。。。不过不会等很久的哈,咱会找机会上来一起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