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长生

　　梨殒青云木成灰，落红弹指如璃脆。
　　几弦弹得离困曲，共谱一生罢无悔。

　　满城的废墟中，他拈起梨花瓣，放在耳畔，轻笑。一老者卧在石边静鼾。
　　白衣白裾，如沐密雪。脸庞被冷风吹得微红，翘起的嘴角勾勒出了人世最完美的神色。指尖微暖，如有春风一般吹散清寒。
　　落红发眉笑，道谁彼逍遥。
　　他侧倚梨花木，树梢早露点在他眼角。广袖扬，拔剑逝血，血色漫墙角。青丝缠，缠过长亭晚桥。劲风动，衣袂流苏翩然而散，恰似浮华散尽是寂然。他的指腹掠过剑尖，一丝冷然淡漠浮上他的脸颊。
　　“黎公子，请回去罢。快是黑天啦。”老者恭敬而谦卑，声音沧桑而诚恳，如同眼前不是一个年轻公子而是一尊佛一般。
　　他点头颔首，但笑不语。
　　老者拾起掉落的花瓣，皱眉而叹：“公子，那算命的不可信啊，您怎么能听信于他呢？他的大六壬也就够骗骗少龄女子，她们那是芳心微露不谙世事，公子您就不一样了啊……”
　　他挥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总之他说的我都信。大六壬不是一般人能把玩的，它天文地理无一不能预测，但须天时、地利、人和方能奏效。”他收起长剑，背上剑匣，继续道，“我爹娘生前也曾跟我提起大六壬。看样子，那算命的决不是来骗人钱财的。”
　　老者唯叹不语。
　　“既然他说一年后在这里会碰见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么绝对就不会错。”
　　他微微苦笑，继而道：“可若他说的是假话，那我也不能把那他怎样。我的寒疾……你能治好么？”
　　说罢一抹病态染上他身，他轻咳几声。老者递上丝绢。他用雪白丝绢掩住口鼻，带下一滩血迹。如同荼靡花一般灿烂的开在雪夜之中。他双肩梨花瓣戴血而翩飞，如蝶展翅。
　　“咳……总有一天，我会完成我父亲的大业，咳、咳这江山，终究是该姓黎的。”

　　茶楼。
　　临湖而立。秦淮画舫，殷红罗裙。
　　繁华秀丽，浮华亦多。便如同那艳丽的花儿一般，花瓣散去只留下尘泥。昔日的华丽不过一空。
　　此茶馆名为“云斩”。云斩，斩云还青。可店名之中含有“斩”字莫不是太过于生硬了？怪不得里面人只两三。抑或是云斩，斩却如云浮华，留下实在之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向前，衣裾翻飞。
　　“客官您需要什么？”小二低头哈腰的笑道，顺带用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渍。
　　来人两袖清风，如雪直裾微黄袖缘，灰黑鹤氅莲花陡放，他眉间尽是睥睨潇洒。端坐。道：“来壶碧螺春，要太湖洞庭山的。茶在杯中，观其形，如浪汇聚，杯底如春，绿盈满园。其味，要幽香淡然却不失回味之时的韵味。”
　　“这……小人只会端茶，可不会这些沏茶本领。”小二面露善色，尴尬时分微笑却不改。
　　“哈哈……”那来人却狂笑，如掀起千百风浪，浪浊滔天，翻云覆雨。“好，不为难你。那你便告诉那沏茶之人。先用水烫杯，水需初沸才能沏出上品茶。烫至杯中有热气为好。碧螺春茶叶有些带毛，需得用沸水初泡，泡时毛浮水上，去毛去叶。再泡第二次。如法炮制，第三次便是香气最足味道最纯的。所以我只要第三次的茶。”
　　“嗯茶壶呢，我要瓷制的。唐青花为最好，但如没有，则用一般青花。唐青花古韵犹在，赏壶泡茶，便是极品……只可惜人世间少有了。”那人脸色微白，一叹，俊眉忽紧，继而道，“正所谓‘都道狮峰无此味，舌端似放妙莲花。’莲花清雅脱俗，希望这茶也能煮出清俊潇洒之味。”
　　小二点头一笑，很习惯的用身上的长巾抹了一把脸，道：“好的，客官可还要什么小菜？”
　　“仍旧与碧螺春有关。”他从袖中掏出银两，道，“沏好茶，做好菜，这可就是你的了。”
　　小二眼如炬，顿时光亮如星。说道：“客官请吩咐，请尽量吩咐！”
　　“哈哈……很好，世人皆如此！”他面不改色，笑里藏刀，小二吓的脸忽如酱色忽如白纸，“碧螺春……炒鸡丝！”
　　“啊？客官很钟情碧螺春嘛……”小二有些纳闷，这碧螺春有什么好，怎么这怪人如此偏爱？
　　“废话少说，快去做罢。”他断然道。
　　“是客官，请稍等。”
　　他忽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寒如冰却带有一丝温暖。灰黑鹤氅无风而飘，恰似他的气质如竹清俊傲洁。

　　“金羽绿鹰可须茶油苦，洞庭碧螺几页路。”忽然从阁楼之上传来略带笑意挑衅的声音。
　　他一抖长衣，道“怎须怎须？有君伴尔，茶香伴君。便是落红也春归。”
　　那来客起身一鞠，双手抱怀，“暂兄可别来无恙？”
　　“彼此彼此。”楼上人轻步走下，即使是步履轻盈，但楼板还是发出吱吱响声，看来是失修已久。板脆旧楼却是故人最思念。
　　楼上人端着壶、盏、盘、碟坐在他身边。那楼上人便是云暂。他一身短褐，精神却减了几分风流英俊。
　　“梁皓……来尝尝这壶茶，看我这手艺退步了没有。”云暂一手倒茶水，一手把菜品摆出来。
　　那来客不客套什么，抿上一口，微笑道：“自是好茶，暂兄何时冲茶不是如仙如雾？”
　　“哈哈，是仙也是谪仙罢。”云暂笑道。
　　来客请转茶杯，道：“嗯，果然是青花、唐青花。”
　　来客又抿一口：“谪仙也不错，潇洒鹧鸪，风中翩翔。但说来……暂兄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云暂不作声色，倒茶，自饮。
　　“是你娘亲的事情么？我沿路也有耳闻。”他用广袖抹去了桌上的灰尘，继而道，“我今日而来也是为了此事。我曾梦到仙人点拔在下，其中曾提过这等方法。或许你母亲仍是有救的……”
　　微尘在空中轻扬，清静的阁楼里一片沉寂。
　　茶香溢了满屋，与阁外梨花香染为一体，纯而香，甜而温和。
　　云换风停，且听故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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