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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四)
闹剧以谢齐宾被抓收尾,程演做主,请了护工照顾谢如岑的妈妈,让她安心做项目,我则被赶回家休息。
这会儿中介开始催交房,如岑返校后我也懒得再去朝会那吵闹的地方,于是跟嘉兰姐提了辞职,暂时搬回清池。
家里吊顶的灯有一盏仍是坏的,没画完的画还停在铺色阶段,积木没搭好,拼图也没拼成。
一切残缺,都像等着我回来填补的模样。
可它虽然是家,却像个吞掉人的窟窿。
我接连几天都因为失眠而喝酒,然后醉醺醺地支起画架,累了就睡,饿了就吃,醒了就画。
结果画得又丑又乱,我用画刀划破,哭一遍以后再画。
它们都好似在不断告诉我,别费力气了,凡事破碎皆不会愈合。
我总想起小时候一件事。
一年寒假,外面正鹅毛飞雪,乔行和贺折在客厅看书。
我窝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画练习,光影落在贺折脸上,我觉得适合素描,支起腿铺开画本,盯看他许久,打出他的轮廓,再描绘他的眉峰、低垂的眼睛。
等想找些细节时,正好他察觉到,问:“在画我?”
看我点头,又笑了笑,“画完送我吗?”
我那时笔下稚嫩,轻飘飘地许了一个诺言。
“等我练几年,再画了送你。”
-
乔行来的时候,我正勾着背缩在椅子上,浑身是干涸、凝固的颜料。
地上堆了些废纸,墙、地板和床都沾了斑驳的色彩。
看见他,我哑着嗓子招呼一声。
乔行没骂人,抹了一把我脸上的颜料,“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嗯。”我伸了伸腰,拖拉着步子走去浴室。
乔行扯下被子,无奈地摇头,打电话叫人送床新的,随后把废弃的画纸平整铺开。
每一张他都看得仔细,没发现我靠在门口。
我咧咧嘴:“别看啦,不好看。”
乔行说是不比从前,但仍留心存放,一丝不苟的如同那些都是宝贝。
-
我被人拿刀划伤脖子后,程演觉得不能再瞒着,便主动告密乔行。
这次吃饭就是乔行表感谢,专门请的程演。
程演怂得很,忧虑我哥会生气,怕这是场鸿门宴。
我笑说:“比起他,我更想揍你。”
程演糊涂,我提起他和云舟的婚约,他立即恍然大悟,反倒先气急败坏。
“我没想和你妹结婚,家里安排的又怎样?还能架刀在我脖子上逼我不成?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
他的事我管不着,只叮嘱他把握好分寸。
很快他就把烦恼抛之脑后,问我谢如岑有没有跟我提过他,说过什么。
我告诉他,如岑喜欢阳光又单纯的。
程演挺自信地笑,“这不就是我嘛。”
“……”
请客的地方就在镜湖附近,乔行订了顶层。
那是观湖的最佳视角,日照下波光粼粼,像亿万颗星星坠入了水中。
程演来了之后,乔行先敬酒,又感谢了一遍。
“幸好我记得那只白金色边牧,不然哪能想起来。”程演说,“折哥也用它做微信头像,所以才觉得很眼熟。”
“贺折?我怎么没发现。”
“哦,他另一个号。”
就家里的小狗,三个人聊热了场子,酒一杯接着一杯。
聊得多了,我知道谁谁谁发财了,谁谁谁又高升了,还有那些或熟或不熟的人,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似乎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还停在原地。
又谈了些别的事,酒喝得不少,乔行醉得厉害,程演也开始扯些胡话,最后扫扫尾,这顿饭就算结束了。
-
两人不清不醒,我只好开了两间套房,请服务生帮忙扶上楼。
程演比我哥好点儿,但整个人醉后傻兮兮,话还多。
我没管他,先擦擦乔行的脸和手,喂了杯蜂蜜水,见他神色平稳关门去看程演,想着打电话给程老师说一声。
房卡刷开门,灯光昏暗不明,隐约有水声从浴室传来。
我还算厚道,也冲了杯蜂蜜水,坐在沙发上边搅拌边等人出来。
很快水流声停止,门锁动了一下,我抬头正要叫程演,可等看清了人,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暗淡的暖光下,贺折的神情疏懒冷漠,在看到我的瞬间视线涣散迷离了几秒,而后迅速沉下去,整个人好似被蒙在一层飘渺的薄雾中。
室内幽深,寂静无比,时间缓慢地流动。
卧室里程演喊口渴,贺折收回目光,他去了又回来,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开口道,“我接到程演打的电话。”
我嗯一声:“今天我哥请客,喝多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三年前吧。”
沉默片刻后,他问:“还走吗?”
“不知道。”
很久都等不来他的下句话,我站起来准备走。
等到门口,他提醒我:“脖子上伤口流血了。”
我摸了一把,果然指尖上蹭了些血迹,可能是因为痒挠破的,不过没大碍,跟他说没事,离开了。
-
回去后我僵坐了片刻,觉得戒了有几年的烟瘾又犯了。
这回真的没忍住,我去外面买了一包,找到吸烟区点上火。
烟尘入肺,我手都是抖的。
那年贺折和乔行在国外留学,正逢寒假,我带上贺迁前去探亲。
探亲之行满满当当,全是吃喝玩乐。
一群人开了几辆车组织去看极光,天幕间绚烂夺目,雪地闪闪发亮。
我跟着拍了会儿照片,和人嘻嘻哈哈地视频完,就跑回车里裹上毛毯。
贺折随后也来了,我俩就在不大的车前窗中看风景。
有人点燃了烟花,一丛丛绽开,火星四溅忽明忽暗。
我闭着眼和他闲聊着家里乱七八糟的事,眼前亮了一瞬,再暗下去的时候听他低声叫我名字。
“乔边。”
“嗯。”
他问:“这么多年过去,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车厢里是昏暗阴霾的,我处在意识朦胧间,心跳快了些,好笑地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沉沉看着我。
“你喜欢我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
……
……
到底还是生疏,没几下,我被烟呛得一阵咳嗽,泪星都挤出来了。
眼睛酸涩着,我揉了揉,再抬头时却看见了不远处的贺折。
明亮的灯下,他淡淡地看着我,朝我走来,手里还拎着东西。
我掐灭烟头,又挥手散了散烟雾,可眼里刺得难受,只能轻眯着。
他走近了,扫我一眼,“回去,我帮你处理伤口。”
我一愣,才看见他手里的是消毒药水和棉签,说不用:“我自己……”
“我去看一眼乔行。”
他打断我的话,移开了目光,脸上有些不耐烦。
我蹭蹭鼻子,说好,带着他回房间。
电梯里我站得靠后,抬眼打量着他得后颈、肩膀、脊背和腰,等轿门开启时才收回视线。
进屋后,贺折径直去了卧室。
我没跟着,心不在焉坐在沙发上,痒得摸了摸脖子,结果指甲尖,刮过创口后一阵刺痛。
再低头看看,衣领上也有血渍,于是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粗糙的伤疤斜着一道,半是结了的痂,半是被抠破的血痕,是有些惨不忍睹。
我叹口气,放了些温水,想洗掉些脖子上的污渍。
门没关,贺折进来时,我在镜子里迎上他的目光。
“转过来。”他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听话,抬头正对向他。
他颤了颤睫毛,而后低下眼帘,拿出棉签蘸了消毒水给我清洗创面。
雪色的瓷砖将人映得发冷,我靠他太近,能看得清他的眉峰、喉结、锁骨上的痣,听得清彼此交错缠绕的呼吸,像起伏的热浪一样。
他指下温度滚烫,仿佛在我的皮肤上燃起了一场大火。
我侧过头,“贺迁还好吗?”
他抬了一下眼又落下,“神志不清。”
“她现在在哪儿”
“国外治病。”
消毒水洗过后,刺痛转为麻木,我缓缓呼了口气。
贺折在这时停下动作,覆在我颈侧的左手稍微上滑,手心滚烫,喉管、食道、心房,都被炙烤着。
看来想掐断我脖子似的。
我皱眉笑了笑,“你不如多使使劲,或找根绳子来,兴许还能快点儿。”
他没被这话气到,沉着目光冷眼看着我。
我盯着他,似笑非笑地,“你该不会还喜欢我吧?”
他手中一颤,眼神恍惚了几秒后怒色浮上来,手下用力,说,“你少自作多情。”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被他忽然放开,阻断的气流涌来后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很快抽身离去,我听见门开了又关,然后坐回沙发上。
停了几分钟后,我斜靠着曲起膝盖,伸手覆在颈间,汲取那一点残存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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