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磊落

　　刚下过雨的鹭州的傍晚湿漉漉的，杜磊洗好澡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松松脖子，忽然感觉到了右后肩膀的疼痛。

　　还真不愧是万虎，那体格子，那大拳头，真不是吃素的。这要是打在陈明俊身上，他还不得飞出去？毛头小子！杜磊想。

　　结果心灵感应一样，毛头小子来按门铃了。

　　“你怎么来了？”杜磊问。

　　“报恩啊！”

　　晃晃手中的跌打酒，陈明俊理所当然。

　　“不用了，已经没事儿了，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让陈明俊进来，自己拿毛巾擦头发。

　　“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点不行吗？”陈明俊一边撕开跌打酒的包装，一边撕纱布说。

　　“行吧……”杜磊往沙发上侧着坐下，露出帮个膀子。

　　陈明俊用纱布沾了药酒，涂抹在杜磊的右肩膀。果然都紫了。看得陈明俊心里特别难受。

　　杜磊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个疼痛的声音都会加重陈明俊的愧疚感。

　　“王玥后来说你了吗？”杜磊问。

　　“说了，还骂我了。”陈明俊回答。

　　“她那是心疼你。”

　　“我又不傻。”

　　陈明俊用跌打酒沾湿纱布，给他上药，并轻微按摩，疏散淤血，。只是，他准备好了很多说辞，可是此刻犹豫着又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杜磊问。

　　“我在想，先说哪个。”

　　“怎么还有不止一个？”杜磊好奇。

　　“嗯，公的，还有私的。”

　　听见这句私的，杜磊心头一震。

　　“先说公的吧。”

　　“我之前听王玥经理说，曾经有几个经理想要我去他们team……当时你没要我……”

　　这话说的很有歧义。

　　“……你想我要你啊？” 那我也玩歧义造句。

　　陈明俊摇摇头。“我那时候跟谁，都不会跟你。”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啊？！”杜磊真实的不满了。

　　“不是我不跟你，而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

　　……虽说事实就是这个事实，但杜磊不确定，陈明俊这么说的原因，跟自己想的是同一个原因吗？

　　“你现在这个阶段，如果下面带人、带团队，恐怕是会树敌吧？比如……陆总、贺总……”

　　杜磊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和其他两个人相比，年资低，所以你要收敛锋芒，暗度陈仓。你现在唯一可以麻痹两人的，就是你没有带团队经验。而正常高层考评，带团队是必然条件。可你连实习生都没带过，自然那两个人认为你和他们暂时没有可比性。你不带团队，是你觉得时机不成熟。所以你坚决不会要我。”

　　杜磊笑笑，很通透。

　　“但不代表，你心里不想要我。”

　　怎么今天都是充满歧义的话呢？弄得自己有点抓心挠肝的，杜磊想。

　　“你是想再看看我的能力如何。杜总，你也看到了，劲州的情况，顺利解决了。我可以百分百告诉你，不是什么幸运，都是在按我的剧本走，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把细节都告诉你。而这次的鹭州工厂事件，我相信，你也知道是我的手法。因为王玥经理不会这么卑鄙。”

　　“不是卑鄙。”杜磊说。

　　听到杜磊的话，陈明俊停下手来。

　　“你做这些，是想帮王玥。你对张顺赶尽杀绝，是因为他的根是歪的，你对万虎留有余地，是因为他可以被感化。手段再卑劣，初心和最终目的是正向的，就不叫卑鄙。”

　　听了杜磊的话，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安慰感。

　　“你今天和我开诚布公，坦诚你的能力，是打算站山头了吗？”杜磊想，我这也是够直白了吧，你满意了吧。

　　“对。我知道，现在的局面下，这种站队不能搬上明面，但我想告诉你，如果你需要我，我会站在你这边帮你出头。” 陈明俊的话很直白。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杜总，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就算这次不行，等陆菁当了总监，你还是有可能接任，的就算你再不行，等温锦当了总监，你还是有机会的。”

　　“你这个臭小子！拿我开心！没大没小！”听出来陈明俊话里的揶揄，明显是和自己开玩笑，气的想揍他！

　　把自己当白菜一样衡量也不用说出来啊，陈明俊这家伙俨然一个菜市场老板在肆无忌惮评论他杜磊这颗大瓣蒜的价值。明明是没大没小的话，但从陈明俊嘴里说出来，却很让杜磊很受用。

　　看出杜磊表面生气，心里暗爽的样子，陈明俊低头笑了一下。

　　“为什么不选温锦？”杜磊问。

　　“我觉得他斗不过你。”

　　那可不一定……杜磊想。

　　“如果你选择站队，也要看我要不要你。”杜磊说。

　　陈明俊不语，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为我所用的人，可以有很多。但唯我所信的人，不会超过两个。你占山头的目的，是想成为后者，所以，你要让我看到你的能力，证明给我看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在那之前，我不会要你。”

　　“行啊没问题。你会慢慢了解的。”

　　“你也别以为，我对你特殊照顾，就会对你开金手指。以后遇事儿，用你自己的小脑袋瓜思考，我是不会告诉你一些内幕的。”杜磊挑眉。

　　“就没指望过。”陈明俊挑眉，他从未奢求杜磊成为他的金手指，倒是会预测出杜磊肯定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自己的好戏。他就是只披着狐狸皮的黑心大尾巴狼。

　　但起码，他知道，从他们今天的对话发生以后，只要自己不犯原则的、底线的错误，就会有一个人，一直保他到底。

　　“行了，公事儿说完了，私事？”杜磊问。

　　“……为什么帮我挡拳头啊？”手里一顿，停下来问。

　　“因为给你挡拳头，能让外人赞赏我舍身为下属，博个好名声。”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陈明俊听出来杜磊话里的揶揄。杜磊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可他想知道那个答案。

　　所以他很不满，直接反应就是用手压他伤口。

　　“嘶！——你个狼崽子！”杜磊疼的低头，左手从胸前往后脖颈子巴拉，却不小心敷上了陈明俊的手。

　　两人都僵住了。

　　杜磊过热的掌心和陈明俊有些微凉的手背，各自扰乱了彼此的体温。仿佛是忘了反应，两人不敢乱动，维持着这个别扭却暧昧的姿势。

　　陈明俊耳根都红了，心怦怦跳，他很想知道杜磊的表情，而低头沉思的杜磊，已经眼神深沉。

　　杜磊微微用力，把陈明俊的手压了一下，状似无意的试探，立刻让陈明俊的手，像触了电一样微微颤抖……

　　杜磊不动声色继续以最不易察觉、最不让人反感的速度摩擦，因为平时打球而带有老茧的指肚，像一把磨人的小锯子，又慢又轻，擦过陈明俊的手背，划拉着陈明俊乱七八糟的心。

　　太暧昧了……无尽缠绵的抚摸，让从接触的那一点产生的持续不断的电流，从接触的一点，向两人各自的全身蔓延开来，最后，流向各自心口的位置……

　　“你觉得，是为什么？”杜磊低沉的嗓音。

　　仿佛宇宙爆炸，仿佛斗转星移，仿佛千万花开……

　　陈明俊迅速把手抽出来。

　　“上完药了。”陈明俊低头擦手。

　　“嗯。”杜磊抬头看他，想看清他的表情。可对方根本不让自己遂意。

　　“那我走了。”把擦完手的卫生纸丢入纸筒。

　　想……留下来吗？杜磊想问。

　　“明天见。”杜磊嘴上却只能说出这句。

　　陈明俊低头快走，拉开门就要出去，在半个身子已经快出去的时候，停住了。

　　一直贪婪凝望着陈明俊身影的杜磊，站了起来，此时，他紧张。

　　陈明俊维持着半个身子拉着门把的姿势，没有回头。

　　“杜总……”

　　“什么？”

　　平时游刃有余的杜磊，此刻从未有过的紧张，因为老练如杜磊，他知道，陈明俊可能出现的下一个表情，将有可能，永远的决定了什么……

　　“明天见。”

　　青涩的青年，腼腆而诚实的勾起嘴角，漂亮的眼睛里，有星星，有杜磊……

　　宛如窒息之人从深海中脱逃，宛如雨后彩虹跃升天空，宛如山间飞鸟冲出云海……

　　杜磊的低头笑了。

　　看着杜磊的样子，陈明俊飞快低头跑掉了。

　　他们，都确定了什么东西——那不是他们各自单独的感觉。

　　原来，彼此是共鸣的……

　　明天见。

　　……梦里见

　　又在工厂待了两天，做了员工的思想工作，好好的收了尾。四个人乘车返回东海。

　　在休息站，两位经理一个去洗手间，一个去吸烟了。车里就剩下陈明俊和李菲菲。

　　“陈明俊，我第一次觉得咱们老大好~帅啊！她是怎么想到的方法，我太崇拜她了。”李菲菲之前一直觉得王玥不强势，觉得没有其他的经理厉害。可这一次，是真的服了。

　　听闻，陈明俊笑笑。

　　“李菲菲，你知道她更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吗？”

　　“哪里？”

　　“我问你，琣安工厂的工艺主管是谁？”陈明俊问。

　　“好像是，我觉得架构图里写了，对！是叫陶宇。”李菲菲回答，这个人她没见，只是在组织架构图里看过他的名字。

　　“去年机械事业部的人员计划，提高了百分之多少？”陈明俊又问。

　　“两万五……两万三……应该是13% ~15%左右吧。”李菲菲回忆起几个数据，又除起来算了算。

　　“在什么情况下赔付2N+2的薪资呢？”

　　李菲菲开始巴拉巴拉说起来。都是正确的。

　　“那你回忆一下，这些信息你是怎么记住的？”陈明俊问。

　　“就那么记住的呗。”李菲菲觉得理所当然。

　　“我是说，你回忆一下，为什么你会记住机械部门前年，和去年的人员需求数目。”

　　“当时做PPT，我记得为了确保数据准确，就纵向对比了一下去年前年的数据，看看有没有大波动啊。”

　　“为什么要对比？”陈明俊又问。

　　“废话，不是说了吗，为了确保数据的正确，以前老大不是经常告诉我不要只看一点，要横向、纵向对比……”

　　说到这里，李菲菲似乎有点发现陈明俊话里的意思了，有点愣住了……
　　“陶宇也是，你们没有直接联系，可你却知道那个岗位上是他在做，为什么？因为王玥强迫你背下来各个工厂的组织架构。那不是浪费时间，当你需要紧急处理一件和他相关的工作，你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效率很低？如果你对他的沟通习惯、性格特点都有关注，那是不是在跨部门沟通的时候更有效率？……而这些，王玥不止一次和你说了。”

　　李菲菲有点震惊了。

　　“我只是举了几个例子，可是，如果你把刚才我的问题，问和你差不多时间来的其他HR，你看看他们有几个能答的上来？”

　　李菲菲低头沉思。

　　“王玥的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没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这么用心的教每个下属了……”陈明俊看看李菲菲已经听进去了。

　　“知道么？人要感恩，如何感恩？就是更要珍惜和不辜负。”陈明俊说。

　　听了陈明俊的话，李菲菲第一次眼中流露出一丝清明。

　　陈明俊知道，她开始顿悟了。

　　这个和李菲菲谈话的机会，他一直在留意等待。对李菲菲善意的提醒，既是希望她可以不辜负王玥，也是希望李菲菲本人，可以在未来的职场能找到让自己进步的正确方向。

　　看着李菲菲的变化，他知道，李菲菲听懂了。

　　到了公司，还没到下班时间，杜磊说他要去和事业部开会，就借口离开了。

　　王玥知道，杜磊是为了避嫌。因为王玥他们团队处理了鹭州工厂的事件，打了一个极其漂亮的仗，所以，今天进入办公室，必然是鲜花和掌声。而杜磊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增加他的功绩，从而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算计。

　　果然，16楼电梯门一开，就是排成两排的HR高管团队，身后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同事，几乎所有HR的同事，都在迎接她们。

　　在热烈的掌声中，陆总抱着一束鲜花，在张总笑着鼓掌的示意下，交给了王玥。

　　“辛苦了。干得漂亮！！”张总使劲儿拍了拍王玥的肩膀。

　　几乎所有人，都是热情的笑意。仿佛真的是英雄凯旋。不过有多少真，就不知道了。比如刘宏兴的笑，背后又有多少气呢？

　　庆祝了一会儿。众人回到各自的座位。

　　梁艳拉着李菲菲，问当时的情况。王烨也是热切，很好奇。

　　陈明俊知道，其实梁艳和王烨心里，是有点不平衡的。但是没办法，当初困境你不挽起裤腿插秧，现在丰收季，你也没资格收获果实。

　　李菲菲和他们讲述了，却并不是全貌。因为陈明俊嘱咐过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有些不好说的东西，都让李菲菲守口如瓶。好在李菲菲认定所有都是王玥的主意，陈明俊在此基础上，让李菲菲把自己出面做的事儿，都编排在工厂的头上。所幸李菲菲很听自己的话。

　　陈明俊不想当出头鸟。

　　即使是偷工减料的真相，也让两人震惊了。他们看王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唉，现实！

　　这时，从电梯出来一个人，张丽宁立刻迎了上去。来人是装备事业部的代理总经理徐乔，就是鹭州工厂所在事业部的总经理。

　　他们聊了一下就到员工关系的办公区域。王玥赶紧迎上去。

　　“干的挺好！这次真亏你们了。”难得徐乔说了这样的话，看来是真心感谢了。

　　“我听说了，你们还有个小伙子和小姑娘也去了？”徐乔竟然问。

　　陈明俊一愣，他没想到这个身居高位的老总，竟然留意问他和李菲菲，换了别人肯定乐疯了，自己被这么厉害的老总点名。李菲菲就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这个是陈明俊，李菲菲。”王玥介绍。

　　“你就是陈明俊？”徐乔和陈明俊说。

　　闻言，张丽珍和王玥都看向自己，更不用说其他同事了。

　　“徐总你好。”陈明俊说。

　　“挺好。”就说了两个字。

　　但是厉害的人，就明白了里面的意思。为什么针对说陈明俊？那一定是工厂的耳目告诉他事情的过程了，而且在这个过程里，陈明俊这个名字，是被指名多次的。那就说明徐乔是知道陈明俊的功劳很大。就算不知道这是陈明俊本身的注意，就他的执行力，就可以让老总感叹了。

　　陈明俊一想，坏了，封住了李菲菲的嘴，可没封住孔深他们工厂人的嘴啊。

　　陈明俊深藏的功与名，就被扯破面纱了。

　　人家也不算夸你，你不能表示感谢，人家也没明确说你干了什么，你就没有机会把功劳甩给王玥。

　　陈明俊就只能傻笑着站着。

　　周围同事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单知道，陈明俊这是被重视了啊。瞬间各怀心思。

　　陈明俊心里苦笑，徐总啊徐总，我辛辛苦苦帮你平事儿，现在你以怨报德啊。今天你给我竖的敌，可比我过去三个月的都多……

　　你好歹等我准备上位的时候再来添花，而不是在我还在蛰伏的时候添柴火啊……

　　过了两天，陈明俊在去其他部门时，看到了杜磊。他都两天没见到他了，似乎是一回来，就投入了无限的工作中。

　　“我请你吃饭啊？”陈明俊和杜磊肩并肩往在走廊走着。

　　“为什么啊？这么大方？”杜磊挑嘴角。

　　“感谢你帮我挡拳头啊！那我能那么不懂事儿吗？”说的理所当然。

　　杜磊想了想，开口了。

　　“不然，去我家，你给我做？”

　　这又是很具有歧义的一句话。

　　菜可以给你做，人还不能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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