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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间章·问姻缘(2)
洛虹这两日时常碰见墨冽,在他去找孟卿达或是从孟卿达处回来的路上。
他与孟师兄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洛虹十分不解。
再一次碰见墨冽从孟卿达住处出来的时候,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之前向孟师兄旁敲侧击了好一阵,但孟卿达始终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表示墨冽不过找自己讨论阴月门之事,还意味不明地征求他意见,是否要将这册子是他从林祧那里偷来之事告知对方,堵得他哑口无言。
他虽然从未刻意去想,但自己似乎对墨冽确是有些不同。一开始是愧疚,可自见面到如今,那愧疚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不,或许早在墨冽失踪之前,从第一次见面之时,他对墨冽便与旁人不同,与所有人都不同。
洛虹啊洛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墨少侠留步!”这一次,在将念头压下之前,他已经开口喊住了刚要离开的墨冽。见墨冽略带疑惑地望过来,他忽然产生了拔足飞奔的冲动。幸好面上神色不显,他定了定神,语气平静甚至带了几分镇定自若,“这几日沧州城热闹得很,墨少侠可有兴趣随我一起逛逛?”
墨冽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点头道:“好。”
沧州城地处北方,冬日极长,此时江南已是初春时节,而城中檐上落白尚存。远处连山终年覆雪,遥遥望去,远峰似与天际薄云交融一体,却不知通往何处。
墨冽带着那一日从燕鸣处赢得的将隐剑,衣着干练,在洛虹执意要求下没有做护卫打扮,与洛虹约定的期限还有几天,他倒不介意洛虹真将他当做手下来使唤,有一说一,他可不爱欠人银子。
“墨……咳,少寅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去之处?”洛虹与他并肩而行,为了避免麻烦,临行前约好以假名相称,江湖上认识他这魔教少主之人本就寥寥无几,而洛虹虽然名声在外,熟识之人却也不多。墨冽早在姜麟面前通报姓名之时便随口报了墨少寅的假名,而洛虹还没想好自己该叫什么,他看洛虹一脸纠结,便提议“不如就叫‘阿虹’如何”。他不过随口一提,而出乎他意料,洛虹竟没有反对,他虽然心中惊讶,但“阿虹”这二字喊起来却意外顺口。
“既是阿虹请我来玩,这沧州有些什么好去处,阿虹且说与我听听。”墨冽一板一眼地答道。
洛虹见这家伙装得这般正经,便也板着脸道:“少寅有所不知,这沧州城东西南北四头均有有名的去处,城东的玉漱楼与落梅院,城西的博戏坊与万卷阁,城北的花鸟市和访古街,城南的观音庙和月老祠。我自是舍命陪君子,不知少寅想去何处?”
墨冽心中暗想这沧州城吃喝嫖赌玩居然样样有名,怪不得这几日牛元风终日在外鬼混,恐怕是乐不思蜀了。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踏上天门山之前,自己还为未去荆州城中闲游而可惜,谁知转眼便中毒失忆,再无这般闲情逸致。前些日子那下淮城也不过匆匆一入。这么说来,自下逾云崖至今,自己竟从未正经游历过一处,也是可悲。不过,为何今日洛虹会突然相邀?他心中存有疑惑,目光却变得柔软许多。
虽无特别在意之处,他见洛虹满脸期待,便道:“现在时辰尚早,时间充裕。既是你做东,还由你决定吧。”
洛虹点了点头:“此处离城西最近,不知少寅是想看书呢,还是……?”他故意将那“还是”二字转了一个调,墨冽又岂能不懂,见洛虹看向自己的眼神颇含期待之色,他哼了一声:“家里有个赌鬼,我耳濡目染,也能掷几个骰子,只是本钱我却没有,还要阿虹你借我几钱银子才行。”
博戏坊正如其名,是以博戏起家的赌坊,主事人传承了十几代,已是中原四大赌坊之一。当家的十九代东家是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据说她二十年前带着一个铜板前来挑场子,最后与前任东家做赌,不仅赢了这博戏坊,更是赢了前任东家的这辈子,成了一段佳话。如今博戏坊越发势大,内门里竖了条柱子,上面刻着清清楚楚八个大字:“承押一切,不问生死。”意思是这赌坊里什么都可以押,只要你出得起代价,什么都可以赌。口气自然是大,但博戏坊开到今天,不乏上门挑事者,却还无人能动摇根基半分。
“所以说,赌人也合情合理?”墨冽正站在内门柱子前端详那八个字,这里火烛通明,昼夜难分,而那八个字在火光下金光闪闪,居然是用金子铸成的,看来这家赌坊倒是底子深厚,手段恐怕也不容小觑。
他对洛虹随时随地正义感发作揽事上身的行为已有些无奈,原本只想随意掷几个铜钱罢了,不想还未走到赌坊门口便见到一对老夫妻在哀哀哭泣。洛虹上前询问,原来这对老夫妻的儿子嗜赌,竟将年仅十四的孙女输给了庄家,洛虹年少义愤,当下便许诺要为老人将孙女赎回来。墨冽在一旁冷眼旁观,赌棍将妻女输掉已是丧尽天良,为他赎回又有何用?结果洛虹追问下去才得知,这赌输掉的人和卖掉的货物无异,无法以银钱赎回,只能从赌局上赢来,这让他不禁有些犯难。
见洛虹面露难色,那老夫妻又要开始哀哭,墨冽终于忍不住道:“哭有何用?既然这位大侠答应要为你们赎回孙女,那这件事你们交与他便是,不必再哭。”
“可是……”那老头儿泪眼迷蒙地看着墨冽,“可是大侠不是有难处么……”
“哼,什么难处。只不过要他出卖一点色相,他脸皮薄罢了。”墨冽见洛虹睁大了眼,有些呆愣,肚里好笑,但仍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道,“你们便在附近找块地方等着,这位大侠定会将你们孙女给送回来。”
“走了。”墨冽不等洛虹说话,抓紧他的手就进了赌坊大门。转过回廊之时,他在洛虹耳边低声道:“赌局之事便交给我,只是阿虹得委屈一下,扮下我的美人。”那时光线骤暗,他看不清洛虹表情,只听见洛虹轻轻笑了一声:“好啊。”
“这位客人,可是来赌活物的?”前来招呼的伙计见他穿着不似有钱人,眼中疑惑之色还未褪去,墨冽似是随手将身后的洛虹推到了前面,“这便是我的本金,成色如何?”那伙计见那白衣美人蹙着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不禁咽了口水,有些脸热,“那请您先到前面签字画押。”
墨冽冷哼一声,似是对他在洛虹脸上瞟来瞟去的行为很是不快,抬手便往洛虹脸上抹去,“哎哟,公子轻点。”洛虹借势倒在墨冽怀里,他叫得极小声,却带着一股子媚意,撩人得紧,那伙计不敢再看,慌忙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
墨冽见洛虹演得有些乐在其中,越发不满,这家伙就这么一点都不担心?要是输了该如何,便对我这么放心吗?
他这么想着,箍着怀中人的手臂不觉用力,洛虹抗议地挣扎了两下,墨冽笑得十足纨绔:“哎呀,我的虹虹是害怕了么?放心,本公子可不会把你输给别人。”他嘴上不停,心里却不禁一动,初见时便觉得洛虹有些纤弱,怎么如今竟更瘦了,记得听孟卿达提过,洛虹半年前大病了一场,想来便是那次中毒,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养过。
墨冽忽然想到自己已不是第一次抱洛虹了,那么……是第几次了呢?念头方起,他便感到心头一热,呼吸也急促了许多,大概这灯火通明密不透风的环境使人焦躁,以活人作注的赌局令人作呕,净生出些古怪的念头来。
“这位客人,这便是赌‘活物’的乾局了。”自账房签字画押之后,一路灯火幽暗,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引路的伙计将二人引到一处石门外,不知按动了什么机括,扎扎几声,石门移开,面前骤然明亮,门后竟别有洞天。
眼前竹亭小楼,芭蕉荷池,风景颇为雅致,竹亭中摆着两张石桌,池边似是酒宴正酣,一片莺莺燕燕之声。
墨冽揽着洛虹的腰,似是熟练至极,自行走到石桌旁坐下,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他曾听木二叔谈起过这种以人为注的赌局,除了直接以活人作为赌注外倒是没什么稀奇之处,而且喜欢玩这种赌局大多是有钱有势之人,作为赌注的人定然更是美人。对于那些达官贵人而言,与其说赌人,不如说是玩个情趣,有看上的美人便去玩一把,还能结交朋友,实乃无伤大雅之事。而那赌棍大抵是想赢个美人回家反而赔上自己女儿,实在愚蠢至极。墨冽虽然对这乾局十分不屑,但现在却不得不按照这里的规矩来。以美人做押,既是心爱之人,如何肯用来做这般勾当?想来这些人只把他们当做物什而已,可憎可厌却又可怜。心念微动,他低头看了眼洛虹,而洛虹正仰脸看他,四目相对,洛虹微微一笑,他轻轻咳了一声。
那伙计小跑到池边酒宴,在一朱袍者身旁小声说了一阵,那朱袍者听罢起身,他体态臃肿,走路却是飞快,转眼便已至竹亭石桌处,他未急着落座,先与墨冽打了个招呼,笑声洪亮:“胖子我就是这乾局的庄家,叫我赵十三就行啦,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墨冽不去看他,却端详着洛虹脖颈处表明赌注身份的朱砂印记。朱笔在白皙肌肤上涂抹出奇特的花纹,鲜红似血,他注视良久,莫名生出伸手抚上这纹络的念头:“我姓墨,听说赵兄这里刚赢了个十四岁的贫家女?”
赵十三稍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哎,兄弟我可从来不干诛心的勾当,那女孩的爹哭着喊着要来赌一把,我又不能将他赶出去,这一切不都是按规矩来办的么。当然啦,如果墨兄想做善人,也不是不行,只要在这桌上赢了我便可,不过呢,要是输了……”他眯起眼打量靠在墨冽怀中的洛虹,“墨兄的美人,可就得按规矩归我啦。”
“倘若你有这个本事。”墨冽冷笑一声,“怎么赌?”
规矩很简单,便是赌六颗骰子点数的大小。赵十三似乎对洛虹很感兴趣,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洛虹身上来回逡巡,搂住洛虹的手臂不禁更紧了一些,墨冽压抑着胸中横生杀意,让他开局。
赌术,除去作弊出千等等伎俩,靠的不过是久练的技巧。赵十三坐庄几十年,一手骰术自是千锤百炼,出神入化。他识人无数,自然知面前少年不是好惹之人,虽然衣着朴素,威压却重,来头定然不小,不知是什么世家的子弟,方才眼中杀气可不是假的;而那少年怀中美人更是极品,青丝垂落,一袭白衣飘然若仙,眉眼精致温柔,虽然并未好好打扮,却神采焕然,颇有风情,绝非庸脂俗粉可比,实在让他心痒难消。原本这种世家公子心血来潮要主持正义这种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过了,卖个人情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次对方的赌注太过诱人,送到嘴边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他自忖背靠博戏坊,无人敢在这里乱来,而平时惯用的老千却也不敢用了,但他自信自己绝不会失手。
“我一共摇七七四十九下,墨兄赌大赌小?”他笑容可掬,手指弹出三颗骰子,扬手从衣袖中滑出一个竹筒,以此作为骰盅,将骰子抄进筒中,发力摇起。直至七七四十九下,他猛地将竹筒倒扣在石桌上,双手一摊,便再无动作。
“我赌……叠骰,三个四点。小。”墨冽从未练过赌术,但他自九岁起于黑暗中练功十年,如今目力与听力皆远超常人。身处江州之时,他虽未赌过几次,却从来没有输过。无论赵十三如何花样摇这个竹筒,他充耳不闻,只看最后竹筒落下时那一霎。虽然时间极短,于他眼中已一清二楚。
“那我开了——”赵十三脸色微变,正要去揭开竹筒,不料洛虹出手如疾电,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扣中脉门,令他再动弹不得。墨冽盯着他的眼睛:“摇完七七四十九下,便不再碰这个骰盅,赌坊的规矩这样写着,我应当没有记错吧。”
赵十三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墨冽一掌虚劈,那竹筒从中间裂了两半,分左右而倒,露出两两摞在一起的三组骰子,正上均是四个红点,正是十二点小。他仍是面无表情,语气却沉了下来:“不知这种可否算得满堂红?赵兄摇得一手好骰子。若是想摆弄些别的什么,我依旧可以奉陪。可还要再赌一局?”
“不赌了不赌了。哎呀,墨兄说的哪里话,墨兄运气真好,赢了,那小姑娘就由您带回去啦~”赵十三似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他见面前二人手段,知自己绝非对手,眨眼便满脸堆笑,搓着手道,“墨兄这美人功夫挺俊呀,墨兄好福气。”
墨冽不去理会,这胖子贼心不死,最后在揭盅之时还想耍花招阴他,而他与洛虹都早有提防,岂能让这胖子得逞。
从博戏坊出来,那对老夫妻千恩万谢,带着孙女走远了。洛虹不忘散财让他们一家远离赌棍父亲,他在一旁冷着脸一言不发,这救人之事做起来相当无味,甚至不如掷几枚铜钱来得有趣。更何况他虽然对自己的眼力相当自信,但要赌上洛虹,他的手心还是出了汗。想来若是真中了招,要将洛虹赔进去,那他便只好不顾赌场规矩,直接动手了。
事情既了,可他心里却实在不痛快,若不是顾及着尽量少招惹是非,他早出手将这恶心人的地方给毁了。
“少寅?”他正想得出神,一时没注意到洛虹在叫他,直到洛虹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他瞥见洛虹脖颈处的印记,忍不住转过了脸,“你脖子上的画,不擦掉么?”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洛虹笑得爽朗,与之前在赌坊中做戏时那欲说还休的暧昧完全不同,墨冽在心中勒令自己不要再想,将那小姑娘红着脸塞在自己手里的手绢顺手递了过去。洛虹也不客气,拿过来一通乱擦,那手绢被染得全是红色,眼看是没法用了。
“这手绢你还要吗?我洗干净后再还给你?”洛虹似乎很是愧疚,墨冽有些诧异,洛虹平日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这般上心么:“这种东西何必还我?你用完处理了便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洛虹心情比刚从赌坊中出来更为愉快,他仍是难以理解,行侠仗义救济贫苦之事,对洛虹而言,真的这般有意思么?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方才在博戏坊耽搁的时间太久,眼看日头西移,之前介绍的种种去处恐怕仅能选一处了。墨冽回忆着洛虹之前介绍的那些地方,城北的花鸟市和访古街,城南的观音庙和月老祠。花冤枉钱或是烧神拜佛,听名字他便没有兴趣,但是洛虹想去哪里呢?他瞥了眼身边那人,却见那人正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他顺着洛虹目光看去,那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子,正在兴奋地谈论什么,但相隔太远,无法听清。他运起内力凝神听去,原来那群女子正在讨论在月老祠求的姻缘签,红线令如何灵验等等。他不禁好笑,洛虹竟会听得这般入迷,那便随他心意吧。
“阿虹,阿虹?”他肩膀轻轻撞了下洛虹,见洛虹有些尴尬地低咳了一声,他眨了眨眼,道:“阿虹,我们去月老祠看看吧。”
“啊?”洛虹惊讶地看着他,而他却忽然想起在江州城求的那一卦。
姻缘吗?我真心想求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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